迅速把叶汝真上下打量一遍,确认她全须全尾没有一丝损伤,方问:“怎么回事?叶卿身体抱恙,不是该在殿中养病吗?”
“臣因卧床多日, 今天精神稍好一些, 便想出来走走, 不意在此偶遇了姜姑娘,姜姑娘她……她很不对劲, 陛下快请人来给姜姑娘瞧瞧吧,臣觉得她可能是被人下药了, 竟生扑到臣身上来, 臣——”
“你胡说些什么?!”太后怒道,“书儿端庄娴淑,绝不会做此等事, 你莫要血口喷人!”
“姑母!”
撷芳阁内传来一声哭泣, 姜凤书扶着那宫女,摇摇晃晃走出来, “姑母快传太医,救救阿沅!”
宫女眼睛半睁,艰难道:“姑娘……快走……莫要让那人欺负……”
叶汝真:“……”
……敢情没死啊?
太后快步过去扶住姜凤书, 宫女阿沅也被扶到一旁, 太后道:“书儿,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姑母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我想去为姑母折花,走到此处有点累了,便想歇歇,不想进门发现叶大人在此。我正想回避, 他却栓上了门……还、还想灌我酒……”
姜凤书说着,眼中泪长流,“若不是阿沅,我只怕要被他玷污了去!而今只求姑母救救阿沅,书儿……去了!”
说罢,翻身便往门框上撞去。
“……”
叶汝真叹为观止,甘拜下风。
这么多人在这儿,自然容不得她真把自己撞了。
宫女内侍齐上,把姜凤书拉了回来。
姜凤书扑在太后身上,只哭得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太后把姜凤书搂在怀里,一面安慰,一面厉声喝道:“来人,给哀家把这狂徒拿下!”
宫人得令,正要上前,风承熙一把把叶汝真拉到身后,“谁敢?!”
郑硕带着羽林卫上前,呼啦拉站成一排,挡住。
太后怒道:“陛下,你这是成心要包庇这目无王法的混账?!”
风承熙没应声,忽然向叶汝真伸出手:“壶呢?”
叶汝真一愣。
风承熙低声道:“你把酒弄了人家一身,壶在哪儿?”
叶汝真道:“我泼完就扔地上了……”
风承熙:“下次记得,这种紧要物件,可不能用完乱扔。”
叶汝真立即便要去找,风承熙道:“笨,你这会儿哪里还找得着?”
两人声音虽低,但此时剑拔弩张万籁俱静,别说有人聊天了,哪怕一只苍蝇飞过,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风承熙说完,拂了拂衣袖,走向被扶在旁边的宫女阿沅。
阿沅靠在宫人身上,气息微弱,等待太医来救人。
见皇帝走近,她动了动,似挣扎着想行礼。
“别动。”风承熙弯下腰,仔仔细细打量她,凑近她闻了闻,然后直起身,回手从郑硕腰间抽出了刀。
众人大惊。
刀尖搁在阿沅脖子上。
“陛下!”姜凤书流泪道,“陛下若要拿人出气,只管冲臣女来,臣女不讨陛下喜欢,还惹怒了陛下身边的红人,臣女自知罪该万死!只求陛下放过阿沅,饶她一命!”
说着,叩头不止。
“谁要她的命啊?她的命很值钱么?”
刀尖沿着阿沅的衣襟一点一点往下,风承熙的声音闲闲的,“朕上次出宫,在街上看见一个人蒙着眼睛用刀尖给木人剥衣裳,一件又一件,剥得干干净净的。朕也想试一下。朕头一回玩,就不蒙眼了,阿沅姑娘你忍着点。”
刀锋一转,“呲啦”一声,便划开了衣带。
阿沅尖叫一声,“当啷”一声响,一只石榴大小的镏金小酒壶从阿沅身上掉了下来。
风承熙拿着刀挑起小酒壶上的流苏坠子,日光下,小酒壶上镶嵌的宝石闪闪发光。
“这酒壶是月氏进贡的吧?朕从不用这么小的酒壶,叶卿尚在病中,也没有随身带酒的道理,而这酒壶又是在姜姑娘的宫女身上发现的……姜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说??”
“酒壶的确是臣女的,”姜凤书脸上带着泪痕,“却是被叶大人抢去,灌了臣女一身。他……他实不像一个病人,阿沅为了保护臣女,被他一手推倒,撞成重伤,臣女的力气全不是他的对手,幸好太后与陛下来得及时,不然臣女……臣女——”
她再也说不下去,因为风承熙的刀尖停在了她的面前。
“陛下!”太后惊呼。
风承熙充耳不闻,居高临下,眸子不带一丝情绪:“他若真有那么大的力气,何必多此一举灌你的酒?你的衣衫发丝若真是因他而乱,为什么他身上的衣带整整齐齐,连腰带都没有歪一分?还有你这胭脂……”
风承熙冷冷地笑了一下,“你的胭脂抹在了你自己的手指上,可有沾在他身上半分?姜凤书,你们姜家人全都演得一手好戏,但今日这出戏排得过于粗劣了吧?阴谋布局,构陷他人,欺君罔上,罪不可赦,就凭你这德行,也配为后?来人,给朕打入天牢!”
太后:“陛下!书儿是个姑娘家,是大央未来的皇后,她怎会糊涂到用自己的清白去构陷一名臣子?!分明是这狂徒见色起意,见事败露,才故意想灌醉书儿,好让书儿背上醉酒失仪的罪名,该下的天牢的人当是他才对!”
风承熙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只听内侍禀道:“姜大人求见。”
姜凤声所谓的“求见”向来只是一个过场,太后已急命宣。
姜凤声身穿深紫官袍,清贵非凡。
在他的身边,两名羽林卫押着一个人。
叶汝真眼皮剧烈地一跳。
——是赵晚晴。
她故意没提赵晚晴,是不想把赵晚晴牵扯进来。
姜凤书不知出于何故,竟也没提。
但此时赵晚晴被押到太后与风承熙面前跪下,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口中塞着布团。
姜凤声先行了礼,然后道:“回太后、陛下,此事臣已查明,此事全系这名宫女从中作梗,以学司妆为名,先后将叶大人与舍妹约在此处,在脂粉中加入了催情之物,以致叶大人与舍妹皆行止失常,还好太后与陛下来得及时,尚未酿成大错,臣已将此女捉拿归案,请太后与陛下定夺。”
“不——唔——”
叶汝真刚开口,便被风承熙一把捂住了嘴。
风承熙微不可见地对她摇了摇头。
叶汝真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了。
太后要保姜凤书,风承熙要保她,谁也不肯让步。
有罪的不能是姜凤书,也不能是她,那便只能是赵晚晴。
果然,太后颔首道:“凤声辛苦了,多谢你查明了真相。来人,将此女打入天牢,严加审问,看看到底是何人主使。”
姜凤声领命,正要押着赵晚晴离去时,叶汝真大声道:“站住!”
几乎是同时,姜凤书开口:“且慢!”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处,叶汝真在这一瞬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姜凤书之前不提赵晚晴,理由应当也与她一样。
叶汝真转脸望向风承熙。
春日的阳光明净透亮,将他长长的睫毛照得纤毫毕现,在脸上投出清晰的阴影。
风承熙看着她,眉头微皱,带着三分关切,三分担忧。
叶汝真后退一步,右手附在左手上,高抬至触额,恭恭敬敬,一躹到底。
她行礼从未如此端庄郑重过,风承熙不由有些惊异:“做什么?”
“臣虽做了一回陛下的臣子,却也没有为陛下做过什么事。”叶汝真微笑道,“今日,就让臣尽一回忠吧。”
她说完,转身走向姜凤声身后的赵晚晴,先将她口中的布团拔了出来,赵晚晴“哇”一下哭出了声,叶汝真道:“别怕,没事。”
然后她站起来,向姜凤声道:“姜大人误会了,此事与赵姑娘无关,下官知道赵姑娘在这里练习司妆,也知道姜姑娘来此歇脚,所以才故意进来的。”
姜凤声道:“我知道叶兄一向怜香惜玉,但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叶兄还请慎言。”
风承熙沉声道:“叶卿,过来!”
叶汝真回头道:“陛下,臣说过,臣是好色之人,而姜姑娘的美色天下无双,臣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夜夜梦里都是姜姑娘。今日是上苍垂怜,赐予良机,臣情难自抑,便上前求欢,姜姑娘似乎于臣也有意,竟未拒绝,我二人正要成就好事,太后和陛下竟来了,我二人不想被人发现,只得假作纷争指责,希望能将此事遮掩过去。”
风承熙脸色铁青:“叶汝成,你给朕住口!”
太后也气得脸色发白:“混账东西,青口白牙,竟要污书儿的清白!”
姜凤书在一旁抽抽噎噎,似是被气得说不出来话来。
“是不是污陷,臣只说一件事。”叶汝真道,“姜姑娘的心口上,有一粒细细的朱砂痣。”
此言一出,整个撷芳殿所有人寂静无声。
每一个在场的,不论是宫女、内侍还是羽林卫,都开始担心自己的脑袋。
如此秘辛,不论是真是假,所有听到的人全要做好准备被灭口。
“叶汝成!”姜凤书冲上来撕打叶汝真,“我和你拼了!”
风承熙一把把姜凤书甩开,姜凤书跌在地上,似是伤心过度,哭晕了过去,一团人忙着救治,方才被宣来的太医赶忙上前。
风承熙盯着叶汝真:“叶卿——”
“臣说的是真的。”
叶汝真一撩衣摆,端端正正跪在风承熙面前,仰头望着他, “臣是真心喜欢姜姑娘,生米已经做成熟饭,臣不能负了她。臣在陛下驾前侍候多日,也没立过什么功劳,还请陛下看在臣有点微末苦劳的份上,成全臣吧。”
她的眸子漆黑光润,风承熙在里面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春风浩荡,拂过两人身前,风承熙终于明白了她方才那一礼的含义。
那是她在礼敬她的君王。
姜家自然不可能把姜凤书嫁给她,但有这个污点,风承熙便有足够的理由拒绝立姜凤书为后。
若这是一局棋,她便是以一换一,用自己带走了姜凤书。
叶汝真觉得自己换得很值。
作为回报,风承熙肯定会保下她一条小命。
当然了,她都和未来皇后干下了这种丑事,自然是不可能再留在皇宫的。
于是,她就可以愉快地功成身退了。
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