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起居郎——山中君
时间:2022-06-22 07:16:39

  这崔复显然也是个好打听的,脖子伸得比谁都长。
  叶汝真正庆幸有人打断了他的叙旧,忽见那队人当中的一个身形很熟悉。
  其实在雨幕中,一队人都裹着斗篷,戴着兜帽,且身量都十分高大,一色儿矫健儿郎,看上去并没有太大不同。
  但叶汝真就是有一种奇异的稔熟感,这感觉萦绕不去,她不自觉就把脖子伸得和崔复一样长。
  一队人大踏步入内,为首的那人一叠声命驿丞:“快些上茶上热水,再把上房腾出来,让人来烘衣裳。”
  说着出手宽绰,一大块银子抛给了驿丞。
  驿丞下意识瞧了叶汝真一眼,见叶汝真只呆呆瞧着门口,并没有不满的意思,这才敢接过银子去张罗。
  孰不知叶汝真只是单纯被雷劈了。
  当中那人抬起手解斗篷。
  那双手修长白皙,湿透的斗篷系带缚得紧紧的,颇费了点力气才解开。
  兜帽随之摘下,被雨水打湿的脸庞露出来,皎若冰雪,眉眼含着锋利的光,脸上带着点不耐烦的神气,把斗篷扔到了一边。
  像是忽然察觉到视线,一点不错地向叶汝真这边望过来。
  叶汝真:“!!!!!!!”
  不,不可能,一定是她花了眼。
  她立即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望去,没有错。
  真的是风承熙!
  她看完这一眼便立即回了头,但风承熙已然注意到了,一身湿衣紧贴着身形腰线,抬脚向她这边走来。
  此情此景,叶汝真现在只盼望地上能突然裂开一条大缝把自己吞进去,又或是天上降下一道霹雳,把风承熙劈晕。
  天上暴雨如注,电闪雷鸣,只可惜一道也没有劈进来。
  崔复看完了热闹,又在叶汝真旁边絮絮叨叨:“……大人你不记得了吗?咱们可是一聊聊了半夜,那阙词下官还记得……”
  叶汝真手遮着脸,疯狂想摆脱崔复,声音压得极低:“大人真的认错了,我说了不是就是不是,大人请回吧!”
  崔复十分委屈,十分失望:“果然是人情冷暖,等闲故人心易变……”
  叶汝真瞧他起身走开,正要松一口气,就听背后响起了久违的声音。
  “这位大人,你确实是认错人了。”
  风承熙的声音不大,只够这桌上几人听见,“这位确实不是叶汝成叶大人,他是叶大人的双生妹妹,叶汝真。”
  叶汝真背影一僵,像是被鞭子抽了个正着,全身骨头在瞬间锈住,一动也动不了。
  “真真,你以为你扮成你哥哥的样子,我就认不出你了吗?”
  风承熙忽然俯下身,把僵直的叶汝真抱了个满怀,“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不论是跪算盘还是跪搓衣板我都行。”
  叶汝真:“………………”
  也许天雷早就劈中了她的脑子吧?
  为什么她莫名听到了奇怪的东西?
  崔复在旁边很热诚地请教:“那请问您是叶大人什么人?”
  “这还看不出来吗?”
  风承熙抱着叶汝真,夏日的衣裳单薄,他衣服上的湿意很快就透过衣裳传到了叶汝真身上。
  叶汝真只听他的语气再自然不过——
  “我是叶大人的妹夫,叶家的上门女婿,郗明德。”
53章 扮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氏将两人唤到驿站客房中, 问。
  叶汝真后背的衣裳已经被贴得半湿,身边风承熙身上则还在滴滴嗒嗒往下滴水。
  ……还能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风承熙已经找到了叶汝成,而叶汝成招供了一切!
  再不然就是风承熙对叶世泽威逼利诱,从叶世泽嘴里撬出了真相!
  他已经知道她女扮男装了……
  所以他这是千里迢迢亲自过来逮她?
  但要论罪就论罪, 为什么要说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难道是猫抓耗子, 要好好折辱上一顿才一口咬死?
  叶汝真脸上一片浑浑噩噩, 心中已是天崩地裂。
  她不敢去看风承熙,背上仿佛还残留着风承熙那个拥抱的余温。
  “晚辈方才唐突了, 还请老夫人见谅。”
  风承熙朗声开口,“晚辈奉陛下密旨, 暗中潜入蜀中调查蜀锦断贡一事。陛下还有一份密旨, 命叶兄随行配合,相机行事。”
  白氏闻言一惊:“陛下已经知道我们在这儿了?”
  风承熙诚恳道:“若不是陛下有旨,晚辈怎么找得到叶兄?”
  白氏神情虽镇定, 但望向叶汝真的眼神到底还是透出了一丝慌乱。
  叶汝真知道这可不是自己发呆的时候, 暗暗吸了一口气,安慰道:“既然是陛下旨意, 外祖母您就别管这么多了。您先歇着,我和郗兄去商议商议。”
  白氏应着,然后提醒两人先把湿衣裳换了再商议, 免得着凉。
  等叶汝真换好衣裳, 来到风承熙房中,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
  风承熙刚刚沐浴更衣过,身上只随便披了一件外袍,长发湿漉,披散在背后。
  叶汝真发现他身边没带内侍,随同的皆是精壮卫士, 打打杀杀在行,服侍人就差强人意。
  比如郑硕高大勇武的一条汉子,拿着布巾对付风承熙的头发,缩手缩脚的,擦了半天头发还是湿的。
  风承熙新披上的外袍原是淡蓝色,被生生洇出一片深蓝来。
  “看戏呢?”风承熙在镜中瞥向叶汝真,“还想看多久?还不快过来?”
  “……”叶汝真只得上前。
  郑硕把布巾交给叶汝真,如释重负,躬身退下。
  铜镜昏黄,映出一坐一站两个人的脸。
  叶汝真一抬眼就迎上了风承熙在镜中灼灼的视线,忙垂下眼睛,专心致志替他擦头发。
  风承熙“嘶”了一声,“你再用力一点,就能把朕薅秃了。”
  叶汝真这才发现自己力气用大了,连忙跪下:“陛下恕罪!”
  风承熙转过来,两手撑在膝上,“好,你倒说说,你有哪些罪?朕又该怎么恕?”
  “臣所犯之罪,罪无可赦。”
  叶汝真沉声道,“臣叩谢陛下肯在臣外祖母面前遮掩,她老人家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陛下要怎么处置臣都成,只望陛下能放臣的外祖母回到蜀中,颐养天年。”
  “你还知道你罪无可赦,胆敢拒婚便罢了,竟然还敢撒手就跑,连封辞呈也不写!”
  风承熙声音里终于透出了一丝牙痒痒的恨意,“叶汝成啊叶汝成,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真以为你逃得出朕得掌心去?”
  叶汝真:“…………”
  她愣愣抬起头,“陛下说臣的罪,就是这个?”
  “哼,你以为就这个?”风承熙恨恨地,“你把朕当什么人了,朕是那种强娶豪夺之辈吗?用得着防朕像防贼似的,还把真真藏起来吗?竟然还弄出一个东福坊的小宅做幌子,朕的人找过去才发现屋去楼空……叶汝成,你是把那点脑子全用来防备朕了吗?朕在你心里就这么个不择手段的小人?”
  “……”
  叶汝真此时的心情,就跟屋外的天气一样,雨散云收,一片晴朗。
  敢情他什么都不知道?
  敢情叶汝成是福至心灵,先撤离了东福坊?
  上路之后的这一个多月,叶汝真无时不在忧心京城可能会发生的事。
  现在才发现她上辈子一定是救人无数,积了大德,老天爷处处在帮忙,她的担忧一桩也没有发生,事情比她想象得还要安稳顺利。
  “陛下是怎么查到东福坊的?”叶汝真忍不住问,“是家父说的吗?”
  “伯父跟朕聊天时样样来得,一问到你们俩的行踪便一个字都不提。”
  风承熙声音冷冷的,回想起了自己那些个转辗反侧的夜晚,以及那些个翻遍奏折都找不到一封来自叶氏臣子请罪折的清晨。
  当他终于忍耐不住,以郗明德的身份去叶家拜访,却发现兄妹俩都不见了。
  叶世泽只说白氏回蜀中有事,兄妹俩陪同回去。
  但风承熙彻查那一日出城的守卫,马车上与白氏同行的只有他那好叶卿一人。
  并且查明出城那日就是吵架后的第二天,风承熙又被堵得气不打一处来——也就是说他,他以为叶汝真在家里反思己过,结果人家直接跑路了。
  他派人查叶汝成名下的产业,发现了东福坊的小院,原以为是叶卿给妹妹安排的藏身之所,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你不单是防备着朕,还把朕当猴耍啊,叶卿。”风承熙咬牙切齿,“你说朕该怎么处置你才好?”
  叶汝真听得心惊胆颤。
  风承熙已经查到了东福巷的宅子,只要再往下查一步,问问周围邻居,这几个月里住在里头的人是谁,一切真相就要水落石出。
  但是他没有。
  他丝毫没有怀疑过她骗他,只是恼恨她提防戒备、不告而别。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连生身之母都不敢相信。
  对她却是笃信无疑,近乎盲目。
  “臣错了。”
  叶汝真叩首,额头抵住驿站的木质地面,大雨的水汽还留在空气里,混着木头的味道,透着一股夏日雨天独有的潮湿气息。
  雨后的阳光已经斜斜照进来,晒得窗前这片地板微微发热。
  这点热意像是直接从额头沁进了脑子,再由脑子直透进心肺骨骸。
  她周身都在发热,身体微微颤抖,声音也是。
  “陛下,臣错了,臣有一件事,要向陛下坦白。”
  风承熙气笑了:“呵,你这儿还有事瞒着朕呢?”
  叶汝真抬起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直视风承熙的眼睛,十八年来的勇气以及十八年后的勇气全部化用在此时此刻。
  “臣不是叶汝成,臣是叶汝真。”
  风承熙脸上原本挂着冷笑,此时笑都止住了,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他冷下声:“你过来。”
  叶汝真膝行上前。
  “再过来。”
  叶汝真此时已经豁出去了,鲜血在经脉里微微沸腾,近到他的膝前才停下。
  他的脸近在咫尺,他的长发还未全干,带着水汽分外漆黑,容若冰雪,眸子深深无喜无怒,一片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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