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起居郎——山中君
时间:2022-06-22 07:16:39

  杨公公面有难色:“大人总该知道,宁氏是萧大将军的儿媳,她的儿子萧怀英尚领着织造署提调一职,若是萧公子不松口,老奴也很难换人。更何况这里头还关系着太守大人的面子。大人也是官场中人,该知道这里头的难处。”
  崔复皱眉:“你是说,宁氏自己做不出像样的蜀锦,宁愿让蜀中断贡,也不让旁人出头?”
  “不敢,老奴可不敢这么说。萧大将军当初随先帝平定南疆,战功赫赫,天下知名,乃是一等一的大英雄,咱们感念他为国为民,也不好太为难他的后人不是?”
  崔复道:“这话说得不对。战功归战功,难道有战功,子孙便可以欺行霸市,乃至怠慢上贡,惹得陛下亲自动问?”
  杨公公只赔笑,不敢接话。
  叶汝真道:“料子倒真是好料子。我在蜀中这样久,还没听过林家布庄呢。”
  杨公公道:“说起这林家,乃是织造上的后起之秀,去年年底才从江州过来。因锦州乃至蜀中的蜀锦是宁氏一家独大,林家也没做成什么生意,叶夫人不知道乃是常情。”
  风承熙忽然开口道:“他家的料子能摆在宁氏之侧,显然也有几分来历。宁氏身后有萧家,这林家身后不知又有谁?”
  杨公公笑道:“二位大人皆是读书人,说起林家,定有耳闻。林家的老太爷姓林名敬,当年官至太傅,乃是名动一时的帝师。”
  叶汝真心中一跳:“你说谁?”
  “原来是林敬老大人啊。”崔复的语气充满景仰,“林老大人清标傲世,风骨无双,身居帝师之位,依然不恋权势富贵,辞官还乡,视名利权位如浮云,实乃我辈楷模。”
  叶汝真忍不住望向风承熙。
  风承熙原本正扮演一名俯首贴耳的赘婿,一脸讨好地贴在她的身边,此时却是垂下了眼睛,慢慢地露出了一丝几乎可以称得上艳丽的笑意。
  “……原来是他啊。”
  58.  五十八   求子
  江州就在锦州左近, 又被称为锦州后花园,马车不消半日可达。
  林敬告老还乡之后,专心闭门著书立说,闲来焚香抚琴, 修身养性, 每年州学取士时受邀坐在首席, 选拔江州英才。
  年轻学子皆以文章被林敬取中为荣,连同一些清雅诗伎也投诗拜见。
  女伎投诗乃是增脸面的事, 一般文人雅士皆不会拒绝,说不定还相应相酬, 成就一段佳话。
  但林敬从来不假辞色, 寒门学子的文章一律悉心批改,女伎的则一律封还。
  清正之气,名满江州。
  “我以前好像是听说过江州有个老头特别不近女色, 名气特别大, 连瑞王都请他上门做客来着。”
  叶汝真道,“没想到就是林敬。”
  马车在驶往江州的路上, 时值正午,太阳热辣辣照下来,即使马车两边的竹帘都高高卷了起来, 风也没办法完全带走车内的热意。
  叶汝真包裹得严实, 一面说一面把团扇打得飞快,但这点凉风杯水车薪,她整个人都沁着一层汗。
  风承熙只见她的肌肤因这层汗而益发润泽,活像一块浸了水的温玉,若是去摸一摸,定然是滑不留手。
  要命的是他的手好像真的想去摸一摸。
  明明没有敷粉, 肌肤却比旁人敷了粉的还要润白,明明没有涂胭脂,唇却热得发红,比旁人涂了胭脂的还要诱人。
  真是太像了……
  风承熙不觉又想起了在京城胭脂铺中的惊鸿一见,女孩子带着惊惶的眼神,微微张口的唇便是这样又红又润,像枝头熟得不能再熟的樱桃,含在嘴里轻轻一抿,就能吮得满口汁水。
  风承熙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拎起水壶灌了口水,强行把视线从叶汝真脸上挪开。
  “有些人总爱装出自己没有样子。阴险狡诈之人偏要装公忠体国,贪财好色之辈就要爱清正刚毅。”
  风承熙道,“我以前跟太后耍脾气,躲在御书房的书箱里,宫女给他上茶,他偷偷摸宫女的手。”
  “……你是不是当时就跳出来了?”
  叶汝真虽然没见过小时候的风承熙,但以他长大以后的性子来看,只怕当场就跳出来了。
  “……”风承熙无辜地看她一眼,“我那时才多大?懂什么?人家说的,宫女都是我的人,除了我谁也不许碰,我就跳出来把他骂了一顿。”
  叶汝真恍然间若有所悟。
  风承熙这爱护食、自己的东西不让别人碰的毛病,原来是从小就有了。
  不过只是骂几句,林敬了不起只是在心中暗暗害怕小皇帝长大后对他观感不佳,能让林敬设计陷害皇帝,背后定然是有人撑腰。
  当时姜凤声也才是个十岁的孩子,大约是姜家上辈家主干的好事。
  “那边有个茶寮,”风承熙道,“下去歇歇凉,顺便等一等咱们的崔大御史。”
  笔直的官道在阳光下被晒得发白,道旁一株巨伞般的大榕树,树下搭着个棚叶,有茶水有树阴,看得人心头一片清凉。
  叶汝真在桌上坐下,先灌了两碗茶水,然后问:“崔复当真会来吗?”
  “他这种官儿,我见得多了。身上的差事并没有什么要紧,最要紧的是各处巴结人脉。”
  风承熙道,“蜀中的官员品阶再高,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到底还是要回京城去,只有你这位天子宠臣才是他要抱的大腿。入蜀之后能先去织造署已经算是为着官声鞠躬尽瘁了,今日必然会去你家拜访。”
  “知道我们来江州,他就一定会追过来?”
  风承熙声音微冷:“林家的铺子本来就在他此次监察差事内,顺水推舟,又可便于同行,说不定还能卖我个人情,为我引见这位林帝师呢。”
  “林敬教过你,会不会认出你来?”
  风承熙瞧她一眼:“我七岁他就离京了,换你认认得出来?”
  叶汝真想想也是。
  但看着风承熙,视线一直难以收回来。
  风承熙在宫里的穿着是帝王的雍容肃穆,做郗明德时是文士的清雅出尘,此时扮作一个毫无节操攀附宠臣的赘婿,走的是精致富贵的绣花枕头路线。
  一身莲青色纱袍,上绣芙蓉万字花纹,换一个人定然是穿出一身的风尘浪荡气,但他的脸生得比这身衣裳还要精致,如天公精心雕琢出来的美玉,天生一段冰雪般傲意转眸间便流泄出来,把一身衣裳压得黯然失色,老实臣服于他的美色。
  风承熙:“看什么?”
  “呃……就是在想,你小时候生得什么样……”
  男子大多是越长越糙,而他如今还能有这份美貌,不知小时候该是好看成了什么模样。
  风承熙眼中忽然来了兴趣:“那你呢?你小时候长什么样?你和真真小时候站作一处,旁人是不是分不清你俩哪个是哪个?”
  “……”
  叶汝真觉得穿女装最大的坏处,就是惹得风承熙想入非非,好像满脑子都是“真真”。
  就在这时,一辆气派的官家马车驶近,尚在远处,崔复便从车内探出头来招呼:“郗兄!叶夫人!”
  *
  江州有座余山,山上座观音庙,庙里的送子观音十分灵验,香火旺盛。
  叶汝真和风承熙来江州的借口,便是拜送子观音。
  崔复一听,眼睛大亮,也要去拜。
  原来他两里一大一小两只母老虎之所以天天吵架,就是因为崔夫人连生了两胎,都是女儿。
  崔复是家中独子,崔老夫人将香火看得极重,日夜只嫌儿媳不生男孙,崔夫人也不是个好惹的,两人碰在一处,说不了三句话,定然要为这事吵起来。
  崔复满怀期望道:“若是内子能怀上一个男胎,延续我家香火,我回去便不用整日受罪了。”
  叶汝真和风承熙:“……”
  借口之所以是借口,就是并不打算真的去做。
  但崔复比他们两个还要积极,两人没办法,只能在大热天去爬山。
  上了山,崔复又忙忙地买香烛,捐香火钱,连两人那份都准备好了。
  叶汝真已经热得热流浃背,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先、先歇会儿……你们、你们先去拜……”
  崔复笑道:“这哪有我与郗兄一道去拜的道理?这样,我先去,二位稍稍歇儿再来。”
  临去之时,还悄悄向风承熙嘱咐了一句。
  叶汝真问他说什么了。
  风承熙看着她笑道:“他告诉我生儿子不能单靠男人,女人的身子一定要强健,才好一举得男。要我好生照顾好你,才能为你们叶家延续香火。”
  叶汝真:“……”
  “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爬个山能累成这样,像话吗?幸好你现在穿的是女装,不然可真把我们男人的脸丢尽了。”
  风承熙嘴里说着,手里的扇子没有停,叶汝真闭着眼睛,贪这一点凉风,“我这不是为了扮女人扮得像些么?”
  凉风忽然停了,风承熙手里的扇面照叶汝真唇上一拂,“这唇明明软的很,怎么嘴却这么硬?”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都顿住了。
  那个吻本就荒唐,俩人都已经决定当没发生过,此时却是热辣辣地当空浮现,俩人的脸都开始发烫。
  “咳咳,”风承熙清了清嗓子,“你看这天,真热。”
  “是啊是啊。”
  叶汝真干巴巴地附和。
  崔复拜了观音出来,便见两人坐在树阴下,脸却比方才晒着日头时还红,却视线完全碰不得对方,一触便迅速闪开。
  崔复笑眯眯走过去:“照下官看来,以二位这如胶似漆的模样,这送子观音不拜也罢,反正儿子早晚都会送来。”
  *
  做戏要做全套,观音自然还是拜了。
  观音殿香火足,进殿求子的不少,要么是年轻妻子,要么是母亲或婆婆,夫妻两个同来的倒是不多。
  还有人是来还愿的,喜气洋洋,挽着一篮子红鸡蛋,顺手塞了两个到叶汝真手中:“姑娘,多吃些,明年就是你来还愿啦。”
  风承熙在旁笑容满面:“承大娘吉言。”
  笑得那般欢畅,叶汝真干脆把鸡蛋都给他。
  然后规规矩矩地拈着香,装模作样闭目许愿,其实心中只在感慨人世无常,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搁这儿求子来了。
  旁边的风承熙没动静,她悄悄掀开一角眼帘望过去,就见风承熙没看观音,正看着她,目光深沉温柔,一瞬不瞬。
  这样的眼神叶汝真不是第一次见了。
  起初还莫名心跳两下,后来便知道,这是他又透过她来看“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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