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有了。教你一个法子,等到我看起来必败无疑的时候,你就赶紧给姜凤声送一盏宫灯过去。”
叶汝真隔着屏风对天翻了个白眼,她才不会送呢。
“其实更好的法子,是你拎着我的人头去见他,那才足够有诚意。反正我既然事败,这颗人头留着也无益,不如送给你做个人情……”
风承熙的声音舒缓得很,就如往常聊闲天那般自在,叶汝真听着却有说不出的逆耳,扔下巾布,大步冲到风承熙面前。
她的钗环已经卸下,长发披散,鬓角发丝尚带着零星水迹,眼睛过于清亮,眸子里像是燃着一团火焰,脸上涨得有点红。
好像……是生气了。
风承熙的脑子转动得极其缓慢。
但就连生气,也这么好看……
“怎、怎么了?”
风承熙难得地磕绊了一下。
“………………”
叶汝真也不知道怎么了,要是他真的是她家赘婿就好了,她一定要痛痛快快骂他一顿。
然而他非但不是赘婿,还是当今天子。
叶汝真只得把火气咽下去,生硬地道:“睡觉!”
风承熙一面起身,一面忍不住回头看。
怎么连凶起来都这么可爱?脸颊气鼓鼓,眼睛瞪得滚圆。
“叶卿,真真生气也是这般模样,对不对?”
叶汝真一把扯过被子,翻身朝里,只当听不见。
风承熙在美人榻上躺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好端端地,生什么气?”
叶汝真告诉自己要忍一忍,不要跟皇帝一般见识,因为皇帝说话,从来不会考虑听的人高不高兴。
但肚子里的那把无明火越烧越旺,她忍不住道:“陛下既然觉得臣是个随时都会背主投敌的小人,何必还要留臣在身边?”
风承熙一愣:“朕何时说过你背主投敌?”
“你不是让我提着你的人头去见姜凤声吗?!”
风承熙这才明白过来,哈哈一笑:“我若真要死了,留着颗脑袋干什么?送给你保住荣华富贵,也算是物尽其用。你不知道感恩戴德便罢了,竟然还生起气来,叶卿,你莫不是洗脸的时候不小心把水灌进了脑子里?”
叶汝真只是单纯想到那样的画面,便觉得呼吸不畅,一肚子都是火气。
懒得再跟他说下去,叶汝真灭了灯,把被子拉过头顶。
“叶卿,叶卿。”
风承熙唤了几声。
叶汝真故意打起呼来。
风承熙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道:“不对。”
他这话说得郑重其事,叶汝真不由问:“怎么了?”
“这被子不对。”风承熙的声音满是嫌弃,“她们洗晒过了,全是皂角的味道。”
叶汝真:“……”
很想再朝天翻个白眼。
“咱们去江州这些日子,被褥定然要重新洗晒过,不好吗?”
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被子,散发着太阳散过的清香,你嫌弃个什么劲?
“不好。”风承熙的声音斩钉截铁,“朕今晚要跟你睡。”
他说着便起了身。
叶汝真:“!!!”
叶汝真:“风承熙!”
这三个字喝住了风承熙,风承熙委委屈屈地道:“那你再睡会儿,把你的被子换给我。”
“……”叶汝真无语,“你到底想干什么?”
“被子上没有你的味道了,我睡不着。”风承熙不耐烦地道,“要不你赶快在被子里打几个滚,反正多沾上一点,我好睡。”
“………………”
叶汝真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上冲去,脸上烫得要烧起来。
幸亏方才灭了灯。
第70章 撞死
换完了被子, 风承熙总算安生了。
窗外风过树梢,响动比往常要大些,益发显得屋内安静。
风承熙道:“看样子像是要下雨了。”
叶汝真没吱声。
风承熙:“还气呢?”
叶汝真翻了个身,直接给他一颗后脑勺。
然后就听见身后窸窸窣窣有动静, 一回头, 风承熙抱着枕头在她床畔坐下了。
叶汝真:“!”
他也不说话, 就这边坐着看着她。
叶汝真被他搞无语了:“你打算这么坐一晚上?”
“你就打算这么气一晚上?”
叶汝真:“……”
我气都是因为谁啊?
但是这话很难说得清楚。
她明白,在风承熙的世界里, 每一样东西都可以物尽所用,包括他自己的人头。
只要能达成目的, 他绝不吝惜使用自己的人头, 更不吝惜使用别人的。
她不知道是气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却没将事情告诉她,还是气他认为自己会收下他的人头, 拿去向姜凤声换取荣华富贵。
叶汝真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和风承熙面对面,黑暗中两个人的眼睛都如湖泊般微微闪着光。
“我不会。”叶汝真道, “若你真死了,我会替你寻一处风水宝地,将你全须全尾安葬, 年年清明中元, 都给你上香烧纸,一回都不落。”
窗外的风声阵阵中,雨点哗哗啦啦落下来,打在瓦上清晰作响。
水汽从窗缝里蹿进来,带着庭院湿润的泥土气息。
风承熙的心跳有点急促。
而今他已经能明确分辨得出,这种心跳加速, 绝非心疾发作。
而是面对叶汝真之时,独有的失控。
“那你可真的蠢了。”风承熙的声音低哑,“守着一座坟有什么用?我死了不过是一堆烂肉,你再怎么忠心,我都不知道了。”
叶汝真无声地冷哼了一声,别过头:“你也未见得有多聪明。”
她的发丝垂散在脸边,只瞧见一道模糊的侧脸轮廓,黑暗中看不出神情,但风承熙在脑海中补完了。
心中狂跳,难以遏止。
叶汝真只听见他的呼吸有点急促,下一瞬就被他拉进了怀中。
这一下甚是用力,叶汝真的脑袋几乎是撞上他的胸膛。
窗外风大雨大,雨水在檐下哗哗作响,仍然掩不住胸膛底下传来的心跳,宛如鼓点一般,像是要蹦出来。
风承熙抱得紧紧的。
被子上那点沾染的气息根本不够,就是要这样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让那气息完完全全充满鼻间,心里面的空虚和不适才能被抚平。
“叶卿……”
另一种更深的空虚油然而生,即使是这么把人抱在怀里也无法填补。
这种空虚焦灼唤醒了某个早已被遗忘的梦境,梦境里模糊的面容水落石出,与怀里这张重叠,并且异常清晰的,梦中人穿的是青绿色官袍。
“!!!!!”
风承熙猛然推开了叶汝真。
叶汝真先是被这个拥抱冲得手忙脚乱,还没缓过神来,又被推到了一旁,然后风承熙迅速起身,如避蛇蝎,直退到了榻旁,直接钻进了被子。
“……”一连串动作把叶汝真看懵了。
更懵的还在后面。
风承熙钻进被子不到片刻,便又无法忍受一般,揭被而起,直接推门而出。
“!”叶汝真,“你干什么?”
“我去客房睡!”
风承熙扔下这句话便冲进了雨中。
叶汝真:“……”
这是发哪门子疯?
是不是晚上白氏高兴,和他喝了两杯酒?
不过无论是为什么,风承熙肯跟她分房,是再好不过。
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脱身了。
风承熙是天子,世间一切都是他的,他早已经习惯了想要的东西唾手便可得,容不得旁人拒绝。
待他真完了此间事,回去收拾了姜凤声,她就逃不了了。
*
不知是一直习惯了风承熙在,还是思索得太投入,叶汝真半夜才睡,清晨起来顶着两只老大的黑眼圈。
隔着半边花园,侧面的客房门推开,走出来的风承熙同样的一脸倦色。
两人打了个照面,宛如在照镜子。
“……”
“起来啦?二位早呀。”文鹃笑眯眯走来,丫环跟在她的身后,托盘里放着一只汤盅。
“这是老夫人吩咐的,说姑爷身负重任,十分劳累,这盅参汤给姑爷补补身子。”
风承熙谢过。
叶汝真看来看去,托盘里只有这么一盅,不由问:“那我呢?”
“你呀,”文鹃掩嘴笑,“老夫人说你火气大,清早要多喝两杯白开水,清清肠胃。”
叶汝真:“…………”
*
风承熙这一天也不知是怎么地,喝完那盅参汤便匆匆出门了。
叶汝真大概猜到他是去织造署,但本是说好和她一起去的,却这么说都不说一声便走了。
不去就不去,难道她还稀罕去吗?
叶汝真怒吃了一大桌的早点,把自己塞得饱饱的,和文鹃去铺子里。
这是她回来之后,头一日有空来看铺子。
“自从你们回来,生意是好得不得了,原本老夫人还在信上让我准备把这里打点打点卖了去京城,现在看看呀,咱们不如多招些人手,这里的店照旧开着,然后再带一批熟手去京城。”
文鹃跟叶汝真说起铺子里的情形,忽然一名三十许的妇人走进来,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大小的男孩。
妇人怯生生问道:“是这里招人手吗?”
文鹃说是。
妇人名叫封氏,夫家姓赵,从前没有做过胭脂,原是织娘,而今东家关了铺子,所以出来另寻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