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殿下意,凤栖宫有些安静,我就这么看着殿下看着夜空发呆。
过了一会儿,殿下道:“秋容,你出去让他离开吧,东西也不要收,告诉他是他答应我的,不要再言而无信了。”
“是。”我应声道。
我打开宫门,宫人安静地提着灯,陛下站在宫外,瞧见宫门打开,期待地看着我这边。
“奴见过陛下,陛下万安。”我行礼道。
“怎的是你……”
“殿下让奴告诉陛下,请陛下记得答应殿下的,也请陛下早些离开。”我在陛下说完前道。
“……”陛下一时无言。
“奴便先回了。”陛下不说话,殿下让我传达的我也传达了,我行礼道,准备回殿下身边。
“她……可还好?”陛下问。
“殿下如何自不是奴能说的,殿下的意思和性子陛下应当知道。”殿下不想让凤栖宫里的消息传出去,我自是不会回答陛下。
“朕知道了,这些给她。”陛下示意宫人拿过来。
我行礼道:“殿下说了不用了,奴自不能违背殿下的命令,还请陛下收回去吧。”
我瞧着陛下叹气,再次行礼道:“请陛下早些离开,奴告退。”说着便回了凤栖宫,将宫门关上,宫门闭合前,陛下一直看着宫门里,但陛下并不能瞧见殿下。
“殿下。”殿下还坐在秋千上。
“嗯。”殿下给予我回应。
“殿下可要回了?风有些凉了。”我轻声问。陛下如何,殿下不问,我也不会答,殿下大约是知道吧,那般了解。
“等等吧。”殿下道。
“好。”
次日,殿下有些低咳,大约是昨日在外头待太久了。
我有些自责,若是多注意下,或是再坚定些让殿下回寝殿,殿下或许就不会受凉了。
在这之后我更加注意了,如云、如雪顺子等亦是。
又是三年一次的选秀,陛下以殿下病着为由再次将选秀之事搁置,并让朝臣不许提起。
庆元六年八月初一
殿下二十二岁生辰。
千秋节并未举办,如同三月的百花宴一样。
庆元六年八月十五
中秋节。清和宫的家宴殿下并未参加,自大兴殿回来后,殿下再未踏出过凤栖宫。
大小姐送来了糕点,是大小姐亲手做的。
“做得比从前精致了。”殿下瞧着糕点道。
大小姐不怎么下厨,做糕点都是出嫁后突然来的兴致学着做的,做得随意,卖相很是一般,味道只能说不难下口。大小姐还挺有兴趣,每年会做几回,尤其这中秋前定会做一回。初时不怎么样,多年下来也还算可以了。其实好些年都只改改味道,近些年才注意着模样。
殿下在亭中赏月,糕点便摆在矮桌上,殿下用了些。
殿下近来胃口都不大好,白淑妃换着花样给殿下弄药膳,我和如雪她们每日都用各种法子让殿下用些东西,只能是少食多次。
因着七月初七那次,这回我便给殿下披上披风,等着时候差不多劝着殿下回去,八月已是比七月的夜里更凉些,多待一会儿,殿下便更容易受凉。
好在殿下并未在外待太久。
庆元六年九月
秋猎又到了,太子殿下在秋猎前同殿下说他今年也会去。
“儿臣会给母后猎回猎物!”太子殿下兴奋道。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秋猎。
“好,母后等着。但一定要注意,可不能伤着了。”殿下叮嘱道。
“嗯。儿臣知道。”
“定要玩得开心。”殿下轻抚着太子殿下头。“曦儿长大了,都能参加秋猎了。”
“儿臣永远是母后的曦儿。”太子殿下像幼时一样靠着殿下道。
“嗯。”殿下轻声道。“曦儿永远都是曦儿。”
秋猎后,紧接着就是太子殿下生辰。
太子殿下在秋猎时猎了一只兔子,拿去处理了,还未弄好。
“母后可会嫌弃?”太子殿下问。
“怎么会?这可是曦儿第一次猎到的,母后会好好珍惜,会很喜欢的。等着明年,后年,曦儿再大些,便能猎到更大、更多的猎物。”殿下笑着道。
“那到时候儿臣都送给母后。”
“好。”
“今日是儿臣生辰,旁人都说生辰许愿最是灵验,那儿臣希望……”
“嘘……”殿下阻止太子殿下继续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要在心里许。”
“嗯,儿臣记住了。”
过了几日,殿下坐在书桌前看书,等着起身时,殿下晕倒了。
好在我一直在殿下身旁,随时注意着殿下,赶忙伸手扶住殿下,殿下倒在我怀里。
“快去寻白淑妃!”我急忙道。
“是。”如雨往外跑去。
白淑妃急忙赶来,被迎进殿下寝殿。
殿下的病加重了……
很快,冬天到了,天一天比一天冷。
开始下雪后,殿下越来越虚弱,每日昏昏沉沉的时辰越来越长,除了白淑妃每日来探望,送药,其他的妃嫔殿下都下令少来。
临近除夕,今日是宴请朝臣的宴会。
夜色重后,宫门被敲响了,我让顺子去看。
没一会儿,顺子引着白淑妃进来了。
我起身行礼,白淑妃抬手:“起来吧。”
如梅将伞放在殿门外,又将白淑妃的斗篷解下,抱在怀里。
“殿下怎么样了?”白淑妃接过如云递来的手炉。
“与昨日无异,但今日醒了还看了会儿话本子,现下已是睡着了。”我道。
“那还好,多注意,有什么事立马来找本宫,多晚都来。”白淑妃转过身。“茯苓,拿过来。”
茯苓手里拿着三层食盒,是凤府的盒子。
“这是凤夫人拿过来的,可惜殿下不能见她,刚刚宴会,夫人托我带过来。”
“夫人怎么样?”我赶紧问。
“凤夫人还好,看起来不错,见她面色红润,身体康健的,这都快一年了,应当是缓过来了,等殿下醒了,你跟她说一声,让她不要担心。”白淑妃有想起了什么,又道:“凤夫人说了,这里头的东西能放些日子,现在天也冷,让殿下一次少吃点。还有,药,本宫也放里面了,记得让殿下按时服用。”
我接过食盒。“是。”
“殿下睡下了,那本宫就先走了,在这雪地里走了这般久,身上都是冷气,若是见她,难免过了冷气给她,还是不见得好,知道她现在还好就行。”如梅将白淑妃的斗篷系好,又拿起伞,站在殿门外。
白淑妃又叮嘱道:“切记,你,本宫还是放心的。”
“奴婢明白。”我一边行礼一边道:“白淑妃慢走。”
顺子在前领着,如梅撑着伞,白淑妃拢了拢斗篷,握着手炉走了。
等顺子送完白淑妃回来,凤栖宫又安静了。
第七十二章
除夕夜,雪细细地落下,无声无息地落在檐上,墙上,石板路上,光秃秃的树枝上……
殿下白日里还算睡得好,天黑得早,殿下难得精神,侧躺在塌上,盖着狐皮被子,翻看话本子。
“秋容,把窗打开。”殿下把书和上,拉了拉狐皮被子。
“外头正在下雪,殿下受不住冷风的。”天这般的冷,殿下如今身子虚弱,又畏寒,我怎么能开窗。
“怕什么,暖炉这般多,孤也盖着被子,开开窗,透透气……”殿下又道:“你若真觉得我吹不得冷风,那便放两个暖炉在窗上,吹进来的风不就不冷了?”
我拗不过殿下,听命放了几个小暖炉在窗上,然后打开了窗。
殿下裹好被子,靠在窗边看外头的雪景。偶尔吹进冷风,轻轻吹动殿下披着的长发。
远处传来丝竹声,能想象到宴会的热闹。
整个凤栖宫安安静静的,能听到从清和宫传来欢快的乐声,夹杂着堆积的雪落在地上的声音,再加上炭火燃得旺,细小的‘噼里啪啦’声。
殿下一直没说话,静静地看着窗外,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是在想老爷夫人,还是逝去的二少爷……又或者在回忆……我不知道,也不好猜。但看着殿下如此,我觉得我心里泛酸,难受得很。
殿下睡着了。
我让如云关好窗,收拾好这里。“动作轻点。”
如云点点头,没出声。
我轻轻地将殿下抱起来,狐皮被子很软,很暖,殿下又轻了。殿下没有醒,呼吸声很轻很缓。我慢慢走到床边,如雪已经暖好床被,小心地将殿下放下,盖好被子,又将床帐放好。
我摆摆手,和如雪往外走。
雪还在下,凤栖宫更安静了,能听到细小的声音。
时间似乎静止了,又似乎流逝得很快…
开春后,凤栖宫的花草开始生长,树枝丫上也长出嫩叶、花苞。但殿下难得清醒了,总是昏昏沉沉地睡着。我知道殿下如今也只是熬着,拿着汤药撑着,我内心总是怕着某一日殿下再醒不过来,却只能祈祷着这一日能晚一点,再晚一点……
庆元七年二月二十六,天很好,天空除了太阳,云很少。
殿下在午时一刻又醒了。
“秋容。”殿下声音很轻。
我还是听到了,我轻轻拉开床帐。“殿下?”
“我的樱花开了吧……”殿下说得很轻很慢。
“像是开了……”我其实不太确定,也是顾及不到去看是不是开了。
“我……想出去看看,又是它盛开的时候……”殿下道。
我本想说虽已开春,可外头总是凉的,又吹着风,我怕殿下受不住,可殿下又道:“我每年总是要看它盛开的样子的,今年也不例外。”
这棵樱花树已经开了十多年,殿下也看了十多年,喜欢一点没改,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我希望殿下开心,殿下开心就好。“好,奴让顺子他们把软榻挪到樱花树下去,到时候殿下再出去。”
“去吧……”
“是。”我将床帐整理好,退出去。
“顺子!”我在廊下喊。
顺子从边上的灌木站起来,放下锄具,跑了过来。
“何事?”顺子边拍手边问。
“去把软榻挪到樱花树下去。”
“殿下醒了?”顺子又接着道:“这虽说开春了,可还是冷的,殿下怕是受不住啊……”
“我哪会不知道?可殿下年年都看樱花,殿下说了今年也得看。今日天还不错,明日可是说不准的,今日便今日,我让如云弄几个暖炉,不会让殿下受凉的。”
“行!”顺子跑去收拾自己,刚弄了花草,身上有些脏。
我长叹一口气,让如云弄暖炉,如云没说什么,直接应下了。
如云也总是顺着殿下,不过也该说我们这些都是顺着殿下的,主子就是主子,做奴才的哪能替主子做决定。殿下如今身子弱,我们这些人也不能逆殿下的主意,殿下要顺心,在可以的范围里,殿下也要自由。
我往樱花树那边走,果然开了,二十多年的樱花树,开得很好,淡淡的粉色,开满了,天气好,更美了。
顺一顺二抬着软榻走在顺子后头。
“就这儿,放下。”顺子道。
顺一顺二慢慢放下软榻。
顺子确定软榻放好了,不会摇。
如雪和如风拿来软垫和狐皮被子,手脚麻利地铺好。
我走进殿下的寝殿,将床帐拉开。
“殿下?”我看殿下闭着眼,轻声道。
殿下慢慢睁开眼。“走吧…”
“是。”我将殿下轻轻扶起来,接过如雪递来的衣裙,给殿下穿上,又穿上斗篷,才扶着殿下慢慢走出去。
在廊下,殿下停下,隔着远远地看着“这和我第一次见到樱花一样,高高的树上,开满了花,真的很美,很美…”
二十多年的樱花树长得很高,这些年也养得很好,今日正是开得最绚烂的时候。
“都下去吧,秋容留下。”殿下说。
“是。”顺子、如雪等行礼道,接着退下。
我扶着殿下让殿下坐在软榻上,殿下道:“这软榻还是我的嫁妆,如今也是十年了……”
“是啊,都快十年了,时间过得好快。”我感叹道。
殿下将帽子摘下,“十年…我离开凤家快整整十年了,而我还有半年才过二十三岁的生辰…”
“殿下正年轻。”我道。
殿下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殿下起身站在樱花树下,粉色的樱花花瓣随风飘落,殿下像年幼时转动着衣裙、斗篷,问我:“秋容,好看吗?”
我看着殿下道:“好看,殿下好看,樱花也好看。”
我解开殿下的斗篷,好好放在一旁,殿下盖着雪白的狐皮被子,衬着脸色还行,今日天气的确很好,殿下好长一段时日未这般了……
殿下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春日里温柔的阳光透过樱花洒在殿下的身上,随着微风吹动樱花而细细变动。
“秋容,坐下吧。”殿下道。
“殿下,这不合规矩。”我道。
“让你坐,你便坐,如今这样子,守着规矩又给谁看呢……”殿下看着我。
“是。”我只半坐在殿下的软榻上。
殿下看着也没多说什么。
“秋容,你在我身边多少年了?”殿下大多时候都自称自己为我。
“就快二十年了。”我立刻答。
“二十年了,你人生的一大半都是为了我活着,对我而言你也是陪我最长的人…从我幼时,到我嫁进东宫成了太子妃,再到我当上皇后,只有你一直都在。”殿下轻声道。
“秋容第一次见到殿下的时候答应过夫人会尽奴所能护殿下一生。”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