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莫府出来,已经是月亮高挂,夜晚的风,稍稍吹散了一些酒意。
云渺渺拉着魏知然,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往前走,看她的样子,定是在生气。
就故意叹气道“哎,真是可惜了,今夜的酒,味道还不错。”
“那你回去喝呀!看样子你很喜欢那里,早知道我们就不该来。”
她说着,想放开手,被魏知然牢牢拉进了怀里,没想到,他的力气竟这么大,先前还总觉得他斯文过了头,肩不能提手不能扛。
怀中的人挣扎了两下,知道是徒劳后,就任由他去了。
“别动渺渺。”头顶有温热的气息传来夹杂着酒气,“让我抱一抱你,真的,就这样抱一抱。你说奇不奇怪,方才我在里面喝酒,突然很想你,我当时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了,不过是出来这么一会儿,就害了相思。”
“我不想听这些假话。”
她还在赌气。
魏知然忍不住笑了,言语更是温柔“那怎么办呢,就算你不信,可我还是想说。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小草包。喜欢到想睁开眼就见到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可我只是个卖酒的丫头,吴姑娘是大家闺秀,无论是什么事,她都会帮到你的。”
“你想什么呢?当初他们吴家都退了婚,我还巴巴地和她好。不,就算她们没退婚,我一开始也不喜欢她。我是谁,魏知然,哪里需要他们帮忙,放心好了。”
云渺渺点点头“吴姑娘来找我说了你买酒铺的事,我虽感激她,但也气她贬损我,她还让我离开你,我没同意。自小爹爹就跟我说过,凡事不要和人争论置气,但别人若是欺负你,万万不可软弱,要反击回去,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大人,我虽不识字,但道理我都懂。你处处为着我和爹爹,以后,我也会处处为着你相信你。”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让魏知然感慨万千,得此良人,此生无憾。
酒铺眼看着都布置完了,但修缮的匠人还没能找到,连着问了几个地方,都没人接活,说是要找就去小筑找。
老陈他们出去打探了半天,带了个不好的消息回来,醴县房屋修缮之事,都只能找小筑。街上的工匠也不敢私自接,必须要等到小筑给自己分活干,否则免不了一顿打。
而且,这些工匠还需得向小筑交钱,否则,就不准做这些事。
“小筑的主人是谁?”
“不好说。”
魏知然往前探了探身子“怎么不好说,难不成是什么了不得的人?”
“当朝太傅的胞弟,董逞董老爷。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要谨慎为之,万一得罪了太傅,只怕麻烦不断。”
“我明白。陆师爷,你们先去找找别的工匠,将房屋修缮一下,让酒铺这两天可以开张,尽量避开小筑。”
几人商量完,准备出门时,县衙外面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一个妇人领着个五六岁的孩子,“扑通”往地上一跪。
“求大人,替我们做主呀。”
“你是何人?发什么了什么事,好好说与大人听。”
妇人磕了个头,红肿着眼睛哭诉道“民妇是醴县人,我夫君是个工匠,平日里替人做些木工活,修缮房屋。因为手艺好,日子过得也还不错。可前几日,有一帮人把我夫君拉去,说是要他交什么钱,否则不准他再接活。我那夫君,是个倔脾气,就没答应,谁想到,今日一早,竟被那帮人拉去生生砍断了三根手指。”
说到此处,她早已经哭的肝肠寸断,缓了一口气这才继续“他是靠手艺过日子的,没了手指头,我们班以后还有活路,大人呀,求求你,帮帮我们,替我夫君做主。”
“竟有此事?那帮人是做什么的?”
陆一文猜出了大概,心想着此事到底是躲不过去了,便不再隐瞒,实话实说“回大人,砍伤她夫君的,正是小筑的人。”
“混账!简直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砍人手指断人活路。陆师爷,此事本官不能不管了。”
“大人说的是。”
而丁焰他们都站在堂下,等着魏知然的回答。
“你们两位请起,放心,本官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好一个小筑,我偏要与他们,斗上一斗。”
夜府别院里,逸王骆瑾正在和夜阑下棋,棋盘上,白子明显占了上风。
“没想到夜神医不仅医术了得,棋艺也如此精湛。真是难得的人才,不知道你可有兴趣走仕途。”
夜阑放下一枚棋子,谦卑地摇摇头“王爷过奖了,草民胸无大志,只想和心爱之人过平淡的日子,看病救人,相伴一生。”
“世间难得有情人,只羡鸳鸯不羡仙,你倒是个重情之人。这样也好。”
骆瑾看了看棋盘,知道自己输了,将棋子放下,起身走到院子一角,“本王来这一趟,本也是为了一份情,但到底还是白跑了。她不愿意见本王,她还在会埋怨我。”
“忧思伤神,王爷要保重身体。草民猜想,那位故人之所以不想见王爷,有没有可能是为了保护王爷,或者是其他什么人。草民虽不懂朝中征事,却也听说过,太傅和王爷政见相左,要想免除后顾之忧,就不能让王爷有受制于人的把柄。”
“你是说,她可能不是埋怨本王,而是担心太傅的势力,在保护什么?”
骆瑾细细思量着,往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眼前,相爱过,肌肤之亲也有过,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猛然间,他想到什么事,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身子晃了晃,她离开那会儿,曾有一段时间身体不适去看过大夫。
难道,难道是因为孩子?
“来人!去给本王查清楚一件事。”
第五十章 算计
工匠修缮房屋,是最能展现手艺和能力的地方。
醴县是小地方,不像凤城府的工匠人,分工那么细,木工,泥瓦工这些活都得一个人做。
而其中最考验人的,就是木工活。因为老屋子本身结构在那里,不能改变,后面要修补,难度十分大。
云渺渺他们连着找了两天,要不是没人敢接这个活,要不是手艺不精不愿意接。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酒铺还不能开张,大家都很着急。
这天傍晚,门外来了个讨水喝的中年汉子,他抬眼看了看屋檐,离开前只说了句“再不打几个架子,这房子就要塌了。”
云渺渺一天,忙提了壶酒追上去“大哥,你会修房子吗?”
“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
“会的话,可不可以帮我修一下这个屋檐,我给你钱,外面给多少,我给的多些。”
汉子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语气依旧生疏“姑娘就不怕我是什么坏人?”
“不怕不怕,只是……”
“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我们这里的工匠,都要归小筑管,不可私自接活,要是被发现,可能有危险的。”
没想到他听后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说话也温和了些“若只是这件事,我倒不怕,姑娘于我有一碗水的恩情,要是姑娘不嫌弃,我愿意帮忙,工钱分文不收,只是,我要先去寻一个住处。”
“你是刚来醴县吗?”
“是。”
云渺渺笑着将酒递过去,“那不如先住在酒铺里。我姓云,不知道怎么称呼大哥?”
“我,我叫阿成。姑娘不必麻烦,我暂时没挣到钱,就随便寻一处地方就可以了。”
“不妨事,反正那里也得要有人看着,就当是我请你的,算是抵了房钱,如何?”
阿成愣了片刻,随即点点头,“如此,就多谢姑娘了。”
晚上,魏知然带着何言来店里,见到正在闷头刨木头的阿成,还有些吃惊,忍不住问道:“你是来修葺房子的?”
“是云姑娘请我来的。”
“那你可知道,醴县的小筑是不准人接私活的,城内的工匠活都是他们管。要是被人知道,可是会被砍手的。”
阿成毫不在意,头也没抬,边干活边说道“我怕他们做什么!云姑娘于我有恩,我也只是报恩而已。”
他的态度勾起了魏知然的兴趣,心胸坦荡,知恩图报,是个性情中人,心中也多了几分好感。
“看样子,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兄台是哪里人?”
“小地方的人,不足以提起。帮云姑娘修好房子,我就会离开。”
说话间,他眼神躲闪,似乎想掩盖什么。但魏知然没再追问,叮嘱了几句,就带着人离开了。
“陆师爷,刚才那个阿成,你怎么看?”
“大人可注意到他的穿着,一件兽皮的夹衣,看样子,是从天气稍冷的地方来的,这个节气,溯河以北倒是在下雪了。”
魏知然听后不做声了,他有些担心阿成的真实身份。溯河以北,人迹罕至,从那里来的,有可能是朝中重犯,或是其家眷。
若真是这样,可能会招惹些麻烦。
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人愿意帮忙修房子,他又不想将人赶走。再三思索之后,小声吩咐丁焰“这几日你就在酒铺守着,等着那人做完事,立马将他送走。记住,不要让渺渺知道。”
“大人放心,小的定会办妥此事。”
富贵街小筑内,董逞正在房间里数银子,看着这些箱子,乐得合不拢嘴。
他拿起一锭放到眼前,感叹道“还是黄公子的办法好啊,要不是你,我们岂能挣到这么多钱。”
房内另一个人,正是黄轲。
“恭喜董老爷,往后只需要坐着收钱就可以了。”
董逞合上箱子,掏出几张银票递过去“这是给黄公子的。”
“不必了。”黄轲将银票推回去“董老爷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些。”
“那怎么好意思,不找到黄公子可有别的想要的东西?”
“说起来,倒真有一件。不过,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怕夺人所爱。”
董逞收回银票,摆摆手“无妨无妨,黄公子直说就是。”
“听说董老爷得了件书画,乃是画圣涂旭的作品,莫姑娘一直很想要,今日,特向董老爷求取,不知道……”
“哎呀,我以为是什么大事。这画是大哥派人送来的,花里胡哨的我也不懂,黄公子要是喜欢,拿去就是了。”
从董家出来,黄轲看了看手里的画,心中升出厌恶之情“如此宝贝,竟被当做杂物放置在一边,暴殄天物,真是混账。”
上了马车,他将画放好,闭着眼睛吩咐车夫“去书肆,找莫姑娘。”
可到了之后,发现她不在,店里来的,是别的人。
“夜阑?你来我书肆,难不成是买书的?”
“想跟你谈一谈。”
黄轲放下画,摇摇头“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关于你大哥的事。我知道,你们兄弟向来关系不好,但他毕竟是你们黄家人,近日他的所作所为,可是会给黄家带来灾祸的。”
夜阑说着,往旁边挪了挪,打量着店里的书“本来,我是不想管你们黄家的事,但我娘在那里,所以,要操些心。”
“说吧,你想做什么。”
“接手官家药局,成为黄家的继承人,让你那没用的大哥,做个闲散人就可以了。”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黄轲是大笑不止,神情中还有几分悲愤“接手黄家?夜阑,我是不是要多谢你看得起我。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亲娘,不过是农家医女,嫁入黄家之后,连个名分都没有,地位也只是比丫鬟好一点。你让我去和黄绍争?凭什么?”
“凭你满身才华,凭你胸怀大志。黄公子,你当真愿意一辈子屈居人下?”
“那又怎么样,安稳过一生,也是不错的选择。再说了,黄绍闯的祸,我为什么要给他善后。夜公子请回。真要担心自己娘亲,也该多去看看才是。”
夜阑听得出来,他对自己娘亲还是很尊重,平日里也没少照顾她,所以对黄轲,是有感激的。
“黄绍做了些事,已经被县令大人查到些蛛丝马迹,要是拿到了证据,那可是杀头之罪,到时候黄家上下都会受牵连。我娘是无辜的,想必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不过是嚣张跋扈了些,有夜公子说的这么严重吗?”
夜阑看看身后,没有人,就凑近些“放火烧县衙,差点害死魏大人和云姑娘,这罪,够不够大。”
“魏知然是朝廷命官不假,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县令,何至于如此小题大做。”
“他不重要。但云姑娘的身份,足以让你们黄家上下,身败名裂。话我只说这里,剩下的黄公子自己体会。要是想通了,就派人来夜家,我请黄公子,喝酒。”
看着夜阑离开的身影,黄轲陷入了沉思,“接手黄家吗?这怎么可能。”
沉默良久之后,他回想着自己娘亲在黄家的境遇,住府里最差的房子,处处受人排挤欺负,隔三差五被罚,更可恨的是,他们不准自己见她,说是怕沾染些穷气,给黄家带来麻烦。
直到她生病离世,拥有的,也只有两三副珠钗和一口薄皮棺材。这一生,都是不幸和困苦。
到后来,黄轲越想越气愤,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黄家没能给我娘的,我全都要夺过来。”
离了书肆,夜阑径直去了酒铺。途中,他还特地买了芳园斋的糕饼。
这种周到,让云渺渺心中过意不去,她明白,自己既然选择了魏知然,就该和其他人保持一些距离。
她刻意保持距离,夜阑自然看得出来,却也不再失落,因为他知道,自己和云渺渺,最终一定会在一起。
“看样子,酒铺快开张了。”
“是呀,再过两日等着房子修好,就可以搬进来。我上次去送酒,听阿九说夜公子生病了,如今可好了些?”
原来上次是她送的甜糕,可惜自己没吃,最后丢掉了。
“多谢云姑娘关心,都是老毛病了,不妨事。今日正好去办点事,就顺路过来看看你。”
“那便好,等过几日铺子好了,夜公子再过来喝酒。我酿了一种新酒,按照秦鲤姐姐的方子,里面加了些药材,也不知道对你的病有没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