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
顾纨听着那冷硬的声音,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神色间带着几分嘲弄。
“陆大人慢走……”钱六的声音拖得长长的,看到这人身影消失,这才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里头叨咕一句,这位陆公子可真是数年如一日的性情未变,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
因被砸了铺子,钱六又是挨了揍,顾纨只能再去采买东西,倒是陈钟看到她家里头就钱六一个能跑腿的,偏又是得躺在床上休息,便自告奋勇去帮忙。
“那也行,这些银子你先拿着,若是不够再找我要。”
陈钟看着那递过来的和银票,他下意识的要拒绝。
他陈小将军什么时候给人办事还收银子了?
不对,他陈钟什么时候这么鞍前马后的给人跑过腿?
下意识的便是想要拒绝,只是看到那张脸,陈钟迟疑了一息便是接了过去,朗朗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喝了口茶,陈小将军便扬长而去,这熏香铺子虽然没定下开张的时日,但事情还是尽早办妥才是。他要抓紧弄好,让顾姐姐的铺子早日开张。
顾纨看着那还散着袅袅余烟的茶盅正出神,忽的听到敲门声,是钱六一瘸一拐进了来,“小姐,青苗回来了。”
青苗刚进门便跪倒在地,“小姐,我去那侯三家找人,那人根本不在家,然后我就去问他的邻居,他邻居说侯三今天就没出门,可我怎么叫门就是没人应,后来我好不容易进去,也没找到他。”
钱六听了个糊涂,“那到底是在家还是不在家?”
“我也不知道。”说着青苗就哭了起来,她跑了大老远却没找到人,还特意去了牙人行,那边说今天没见到侯三,不过昨日里他倒是去了。
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出来,青苗眼泪巴巴的往下掉,“我去了铺子那里,听隔壁的说是陈小将军还有大理寺的人帮着出面摆平了,然后这才回来,小姐我……”
“行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找不到就找不到吧。”顾纨笑了下,“地上凉,起来吧,别伤了膝盖。”说着这话,她觉得自己膝盖有微微痛意,给谢蟠守灵的时候,她膝盖上缠着厚厚的棉絮,却也杯水车薪。
这段时日倒是好了些,不像之前那般疼痛,只希望别留下什么病根才是。
她正想着,听到钱六的声音。
“小姐,那房契被撕毁了,好在咱们在顺天府那边登记在册,是不是再去重新办理一份?”
“不用。”顾纨摇头轻笑,“那是假的。”
“假的?”钱六傻眼了,声音都变得古怪,“可是,可是陆大人不是还……”还捡起来核对了么?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的确是假的,是我随便抄的一首词。”她闲着无聊抄写的词,跟房契没有半点牵扯。
至于陆青岷也帮她说假话,顾纨倒是有些意外,什么时候起外祖父口中那个刚正不阿的小西席竟然也会说谎了,而且还引经据典地说谎。
“那……”
“回头去打听一下,看看陆青岷现在住在哪里。”
钱六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小姐到底是长大了,知道这事情得有来有往,“我明天就打听。”
铺子那边总要有人才是,钱六不放心,“我一个男人挨了几拳不算什么,何况今天有陈小将军和陆大人做主,那铺子又在内城,相信那人是不敢再来捣乱的。”
“既然是在内城,那夜里自然是没人敢去捣乱,你安心在家里呆着就好,铺子是死的,在那里跑不掉。”顾纨打趣了一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担心,晚上的时候有人来这里捣乱,别忘了咱们这可是外城。”
她这么一说,倒是把钱六给吓了个够呛,他怎么就糊涂了,铺子哪里比得上人重要?
顾纨这么一番说辞,钱六也没再起那心思,只想着等回头挣了银子,说什么也要去内城置办一处宅院,这崇北坊鱼龙混杂,真让人觉得不安生。
这一日折腾下来,顾纨觉得有些疲倦,晚饭后便早早歇下。
她近来睡眠不算好,尤其有了这孩子后,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梦到了白日里去的那铺子。
铺子的后院里不知何时长了一株桃树,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灼灼桃夭甚是迷人。
顾纨正打算折几枝桃花回去,好插在那雨过天晴色的汝瓷观音瓶中,身后却是有脚步声传来,回头望去只见陆青岷缓步走来。
他手里头拿着一张纸,远远看去似乎是好不容易才粘好的,素来严肃的人此时此刻脸上露出几分笑容,“顾纨,准拟佳期又误,你与谁约了佳期?这不是你这铺子的房契么,为何却是一首辛词?”
看着那人一点点靠近自己,顾纨有一些慌乱,退后了两步,“你想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你的把柄在我手中,往后不准再叫我小西席!”昔年的小西席神色忽然郑重几分,一张冷峻的脸几乎贴在了她的脸上,“往后你叫我夫君。”
第17章 017 内造局
顾纨猛地坐起身来,只觉后背香汗淋漓。
她这是做了什么噩梦!
陆青岷那人打小就恨自己恨得牙痒痒,说自己不像大家闺秀不知羞。
她呢,她说她就是小门小户的商家女儿,哪里是什么大家闺秀?气得陆青岷脸色发青,一副牙疼模样。
一定是自己白日里又见到陆青岷,所以这才噩梦连连。
顾纨抚着胸口,让自己气息慢慢平稳起来,这才是觉得舒服了些。
夜深人静,有虫儿低声鸣叫,偶尔传来更夫那模糊的声音,顾纨慢慢躺下,等听到一句“四更”了,这才又慢慢睡去。
醒来已是巳时初。
翠兰进来伺候她梳妆,别看她人小,可自小就学了一手的梳头本事,梳出来的发髻人人称道,她也喜欢折腾这个,每日里都是想着法子给顾纨换发型,保证她家小姐每日里都漂漂亮亮。
“小姐,谢大人在外面已经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顾纨闻言微微一怔,指甲盖里挖出来的玫瑰膏便是多了些,她看了眼那海兽葡萄铜镜里的人。
江南水土养人,她是打小就有好的底子,这脸像上好的羊脂玉,晶莹剔透,即便不施脂粉却也明艳动人。
不过顾纨喜欢用点胭脂水粉,让自己香喷喷的味道好闻。
用舅母的话来说就是“咱们纨纨喜欢吃香喷喷的点心,也喜欢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将来文轩肯定喜欢”。
那会儿她尚小,不懂得这话里透着几分打趣,不过这爱脂粉的习惯却也一直留着。
当初谢蟠就说她身上味儿好闻,没少偷吃她的胭脂膏子。
便是向来瞧不上她的伯府千金谢三姑娘,也没事就会多瞧她几眼,琼鼻微皱,一脸嫌弃的说道:“又用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脂粉,不知道父亲最近身体不适,不能闻这些味道吗?”
顾纨则是脸上微微带着惊讶,“原来是这样,那我明个儿便丢了这桃花姬,让伯爷鼻子清净。”
说是丢,可顾纨从来也只是说说而已,等到第二日换了个香,然后再度引来谢若兰那记恨的眼神。
她则是享受其中。
指甲盖挑出的那些玫瑰膏被她点在了耳后,指腹轻轻按揉,香味没多大会儿便是散了出来,“三哥来做什么?”
“谢大人说是来跟小姐商量些事情,我说喊小姐起床,他说不要打扰你休息,这会儿正在外面院子里坐着喝茶吃点心。”
“嗯。”顾纨唇角微微扬起,“知道了,你去客厅看茶,我这就过来。”
青苗堪堪把这头发打理好,她今个儿梳的是惊鸿髻,正好搭配小姐穿的那一身蜜合色的镂花织金缠枝纹的对襟上裳。
“我这就去。”
她去看茶,又为主子准备了些糕点,知道这人经不起饿,现在又是双身子的人,哪能一大早起来不吃点东西呢?
虽说见客,可谢大人也不算什么外人,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谢兰臣正在打量这客厅的陈设,顾家乃是富商,他虽说没有上门拜访过,却也知道苏州顾家的名头,在金陵城的时候也听吕家的人说表小姐院子里的陈设是何等的富丽堂皇。
再看如今这客厅,墙上悬着的是一副踏春图,下面陈设的是黄花梨木的长案,长案上有一个三足鎏金铜香炉,上面的纹饰看着……
“这是我当时调皮,央着外祖父帮我找人打造的,上面的图案是百花争春图。”
谢兰臣看着款款而来的人脸上露出笑意,“我说呢,这铜香炉一般都是三足两耳兽头,我看你这个倒是别致。”
这位表妹明艳动人,谢兰臣每每看到都呼吸一滞,只是再转念一想这人肚子里有谢蟠的孩子,就只剩下心口堵得慌了。
若是没这个孩子,该多好。
“也就三哥你会夸我,旁人都说我是胡闹。”顾纨坐下拈了块点心吃,“怎么一大早的三哥就过来了,莫非是那香料的事情有了眉目?”
她可不想是有什么波折,自己还指望着这香料来多挣点钱好安身立命呢。
谢兰臣看她倒是直入正题,倒也爽快,“可不是,我今早去衙门得了信,这月十八正好有一批货要到京城,这些可都是上好的香料,价钱方面自然也不贵,你看看你能筹多少银子吃多少货。”
这种海上来的买卖,除了要上缴给内务司官定的数量,还有一大批闲余的,往往都是被相熟的官员拿了去,一般都是送到库房里必要的时候添礼用。
他在户部当差的缘故,才有了这便宜机会。
顾纨闻言愣了一下,“我这有差不多十万两。”
正在喝茶的谢兰臣听到这话差点被茶水呛着,素来举止都透露着大家风范的谢三公子嘴角抽抽,好一会儿才是让自己冷静下来。
“十万两?”
顾纨点了点头,“外祖母去世时留给我的,说是给我傍身的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花。”外祖家的人对她是一心一意,这点比她的亲生父母还要强上几分。
“傍身的钱还是别乱花了。”十万两,就算是那香料珍贵,也花不了十万两。
谢兰臣惊讶之余,却也是感慨,纨纨对自己是交了底细的,一时间他心中五味陈杂,好一会儿才是说道:“这样,你给我一千两银子就成,我给你弄回来一些,若是好用,下次有机会再弄便是了。”
说完,他又看了眼顾纨,“这十万两银子你好生留着,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别拿出来,也别……别跟外人说,钱不露白,你这一个女儿家住在这里本就招了人眼。”
顾纨闻言扬唇轻笑,“谢谢三哥提点,我不会跟外人说的,安平伯府的人都不知道我有银子这回事。”
知道的话,只怕就不会这么轻易放她离开。
虽说户部的差事清闲,不过谢兰臣也不好总在外面待着,跟顾纨又交代了几句便是离开。瞧着那人影消失在垂花门,顾纨这才折身回去。
其实她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外祖母留给自己的银钱不止十万两,吕家也是名噪金陵的大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宝贝可不止一星半点。
钱多了迷人眼,不然当初为何兄友弟恭的舅舅们会在外祖父母先后离世后分家过活呢?
当然,比起他们分到的家产,顾纨这些也不算什么。
说出来一个数字也好让谢兰臣放心,便是传到舅母那里,也不会跟自己生了嫌隙。
谢兰臣自从拿了银子去,接连几日都没出现在顾纨这边,这倒是让青苗有些忧心,“小姐,谢大人不会是拿了银子跑了吧?”
正在吃梅子的顾纨忍不住啐了青苗一口,“瞧你那眼力价,谢兰臣至于只骗我一千两银子吗?”
他们谢家又不是拿不出来,真若是骗那就把自己那十万两银子骗走好了。
青苗被说的心虚,颇有些不好意思,“也是,瞧我都糊涂了。”
虽称不上世家子弟,可和安平伯府那种犬色声马的勋贵之家不同,谢大人出自书香之家最是注重名声,祖辈三代都是读书人,谢大人又是在朝廷当差,哪会这么眼皮子浅?
主仆两人正说着,翠兰匆匆跑了进来,这几日她都在铺子里帮忙,虽说和翠兰原本的想法有些出入,可她也算是看明白了,小娘子的风情万种那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一颦一蹙哪是愣生生要学能学到的呢?
再加上在外面跑动也能长本事,顺带着还能从钱六那里听说小娘子的一些故事,翠兰也就没再着急回泉水巷这边伺候。
这不,前些天走路还身姿袅娜的人,这会儿脚下像踩着风火轮,跑得比谁都快。
“小姐,小姐,您快去看看吧,这可该怎么办是好。”
青苗顿时慌张了,“又有人来砸铺子了吗?”
“不是不是。”翠兰连忙解释,“是陈小将军。”
陈钟?
顾纨微微诧异,陈钟说是帮自己置办那些铺子里要用的东西,难道这事被陈老将军知道,闹起来了吗?
瞧着翠兰气喘吁吁的模样,顾纨也没再多问,直接去铺子那边。
远远便是看到陈钟在那里指挥着人往里面搬东西,“小心点,这些可都是放置香料用的,精贵着呢,大家伙别摔坏了,收拾好我请大家去喝酒。”
指挥着那些粗使仆役犹如千军万马一般,顾纨看着那斗志昂扬的少年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缓步过去,翠兰这才解释,“陈小将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那些器具,看着很贵重的样子。”
可不是吗?
柜面是黄花梨木打造的,几张小桌椅子也是清一色的黄花梨木。
至于那一层层的搁置熏香的架子,瞧着用的是上好的红酸木。
好木料,更是好手艺,顾纨看到那火漆标记,是内造局的手艺。
之前谢蟠送了她一个小玩意儿,就是从内造局那里弄来的,听他说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内造局出品的,一般都是有火漆标记。”
只是一个铺子而已,用得着内造局那些宫廷匠人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