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纨正想着该怎么说，只见陈小将军扭过头来。
那白净的面皮俏生生的，额角挂着几滴汗珠，一双桃花眼是星眸明朗宛如星辰，“姐姐你来了，你看看有哪里不满意，我再重新弄。”
少年郎一双眼眸澄澈宛如春江之水。
顾纨很难说出不满意三个字。
第18章 018 老板娘
“满意。”顾纨随手拿起一个小罐子，上面是并蒂花开的莲瓣纹，旁边的另一个瓶身上绘着牡丹春睡图。
“线条刚劲流畅、颇富有动感，风过处莲瓣颤颤栩栩如生，远远看去好似富贵美人，我要没猜错的话，这是定窑出的吧？”
白釉划花的装饰技法，乃是定窑一绝。
这碟子的品质，怎么说也是中上品，随便拿出去一个，怕是也值十几二十两银子。
“定窑的吗？”陈小将军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懂的这个，就觉得挺好看的，于是便拿了过来。
“姐姐要是不喜欢，我再去换。”
“倒也不用那么麻烦，回头我把钱补足给你便是了。”
她这熏香铺子既然是开在内城，来往的客人自然以官宦人家的小姐为主，那些女眷平日里所见都是精细之物，用这定窑的小瓷器倒也算相得益彰。
陈钟闻言连连拒绝，“不用那么麻烦，姐姐给我的银子还有剩余呢。”
少年郎倒是会骗人，只不过顾纨出身苏州顾家，虽说没怎么刻意培养，耳濡目染却也是打小就懂这些，哪能真的被哄骗住？
“你又往里面填了多少银子？”
正在吃茶的陈小将军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姐姐怎么跟我这么客气，你找我帮忙那是看得起我，别看我是京城人，可相熟的也没几个，能有人找我帮忙，而且这人还是姐姐，我感念都来不及，提什么银子不银子的。”
顾纨笑而不语，只是端起茶盏在那里慢慢喝茶。
陈钟瞧着欢喜中又是生了几分忐忑，他为什么觉得顾姐姐这不发一言的模样像极了父亲？
“顾姐姐，我……其实真的没花多少钱，内造局每年都会给宫里打造器具，一些精细东西难免有破损，所以打造的也就多了点，这多余的就是会找一些相熟的处理掉，我一个兄弟在内造局当差，他就收了我五百两银子。”
顾纨抿了抿唇。
她给了陈钟三百两银子，采买一些货架小瓷瓶倒是用不了几个钱，若是找个精打细算的，只用个四五十两银子便能收拾的妥妥当当极为漂亮。
偏生这又牵扯到内造局的物事……
“刚才小将军不还说你在京城里相熟的也没几个吗？”
陈钟一时间面红耳赤，白净的面皮上浮着红云，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他刚扯了谎，就被人戳穿了。
“我……”陈钟不知道怎么跟女人家打交道，他从五岁起便是被父亲送到了信安，今年才回到京城，平日里都是跟师兄弟们在山上过活。
不知道该怎么跟这娇滴滴的人打交道，尽管他知道顾姐姐和那些闺阁名媛不一样。
憋了半天，陈小将军愣是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
顾纨看他那张脸越发的通红，仿佛裹了一层大红嫁衣，忍不住轻笑出声，“小将军你也不用跟我解释这个，不过你帮我办事我总不能还让你掏钱，我今日出门没带银票，明天让人把钱给你送过去可好？”
“我不要！”刚才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的人这会儿却是斩钉截铁。
顾纨愣了下，这么一张年轻稚嫩的面皮，实在没办法将其和战场联系在一起。
这人虽说是将门虎子，可朝廷近些年来也没什么战事，他并没什么上战场的机会，不是吗？
倔强了一下下的人很快又没脸没皮起来，还有些不顾男女之嫌的扯着顾纨的袖子，“顾姐姐，就当我入股你这铺子好啦，回头送我一些熏香就是，我也不懂这其中门道，外面那些都在糊弄我，姐姐你肯定不会骗我的对吧？”
陈钟越说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他眼巴巴的看着顾纨，那一双人畜无害的桃花眼带着水汽，有些可怜兮兮，着实让人无法拒绝。
“好。”
……
听说陈小将军入股熏香铺子，钱六是最高兴的一个，“这感情好啊，有陈小将军坐镇，往后看谁还敢到咱们铺子里闹事。”
他最担心的就是京城里关系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会得罪那些权贵，偏生他家小姐现在没什么依仗。
如今有这么个后台，那真是再好不过。
倒是一旁青苗听到这事不由的想起那日的事情，年轻的小将军十分的俊朗，让闺中的女儿家想想都红了脸低着头生怕别人发现端倪，一时间倒是没听清楚其他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小姐，咱们这铺子开张，是不是多雇几个人啊？”翠兰觉得这是当务之急，“这是在内城做生意，来往的都是官宦权贵，得好生接待这些客人才是。”
顾纨放下那汤匙，“怎么，你有什么看法？”
这话听得翠兰心头一紧，被扫了那么一眼，她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似乎被看穿了。
起初觉得不过是徒有其表的富家小姐，没什么脑子，自己只要留下嘴巴上多说点好听的，说不定就能哄住人。
只是这些日子看下来，这位主子脑子也好使的很。
一双猫儿眼勾魂摄魄，男人看到心神荡漾，女人瞧见自惭形秽，不敢再多瞧却又是忍不住的去多看。
那不经意中流露出媚态万千的眸子，此时此刻却格外锐利，和平日里的慵懒判若两人。
翠兰惴惴不安，她想要去那熏香铺子做事，哪怕只是做个管事呢。
说不定结交了哪位贵人，便能飞上枝头……
“我……我……”再去看，那双眼睛中含着笑，翠兰没怎么读过书，倒是在任婆子家呆着的时候，听一个原本在官宦家伺候的小姐妹说过一句她原本伺候的小姐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犹如春山含笑。
对，就是这么个词，翠兰只觉得这词用来形容顾纨再合适不过。
“铺子里不需要找那么多人，我们是熏香铺子不是酒楼，找那么多人做什么？不过这段时间可能得先辛苦秋娘。”
默默吃饭的秋娘听到这话连忙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些困惑。
她就是家中厨娘，这怎么还跟自己有关？
“至于铺子里的老板娘人选也不用找外人，这些时日劳烦秋娘两边跑去那边送些饭菜。”
一旁翠兰听到这话心情激动，小娘子适才说老板娘不用去找外人，那岂不是说的正是……
她抬起头来，看到那双眼眸盈盈含笑，朱唇轻启，“我来做这老板娘，你们觉得怎么样？”
翠兰登时觉得脑子轰隆作响，适才浮起的笑也是僵硬在，一点点的破碎。
“小姐！”
青苗回过神来，和钱六异口同声。
这有了身孕的人，怎么能再去抛头露面当什么老板娘呢？
何况，小姐从来都是金玉养着的人，怎么能做这种笑脸迎人迎来送往的事情？
顾纨却是不慌不忙，“这件事我已决定下来，不用再多说什么，既然开了这铺子，自然是做好这老板娘，吃饭吧。”
她觉得今天秋娘炖的这乳鸽汤味道倒是不错，多吃了几口。
宅子里就这么几个人，顾纨没有讲那么多规矩，主仆几人都在同一桌上吃饭。
差不多七分饱，顾纨放下了碗筷，“打听出来陆青岷住在哪里了吗？”
钱六连忙放下筷子，“我去问了，说圣上赏赐了陆大人一处宅邸，不过他还没搬过去，现在还住在宣南坊那边。”顿了一下，钱六又继续道：“听说，陆家嫂子也住在那里，平日里还会帮人做些浆洗的活补贴家用。”
顾纨听到这话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陆家嫂嫂倒是十几年如一日，明天上午你去置办些礼物，我过两日去拜访一下。”
“好嘞。”钱六欢快的应下。
陆大人帮了忙，就该登门拜访聊表心意才是。再怎么说当初也是邻里，如今他陆青岷当了大官，交好了左右能护着点他们不是？
钱六算盘打得响，却独独没想到顾纨没能登门拜访——
次日一大早，便是有不速之客登门拜访。
近些日子来最是贪睡的顾纨被喊醒后多少有些起床气，“让他等着。”
她还没睡够呢。
青苗有些无奈，只是想到来人又多说了一句，“小姐，是陆家嫂子。”
顾纨脑海中顿时浮现陆家嫂子那张颇为严肃的脸。
便再也睡不着了，她坐起身来，“去给我打水梳洗。”
第19章 019 找上门
虽说昔年她外祖母对陆家的叔嫂多有照顾，不过顾纨清楚一件事，恩情之类的事情还是不要挂在嘴边的好。
遇到个知恩图报性情疏落的还好说，若是遇到个心胸狭隘点的，你若时时提及只怕是会让人想起过去那些不堪的日子，恩将仇报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过往之事也只是过往之事罢了。
外祖母积攒的阴德，若是有福报便是送与她外祖母好了，与她顾纨并没有什么干系。
上门是客，再怎么说陆家嫂子也算是长辈，顾纨这点礼数还是知道的，何况她今天本就打算去登门拜访。
起床梳洗，顾纨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陆家嫂子吴氏正在客厅里端坐着。
和记忆中没什么区别，依旧是瘦高个，整个脸格外的瘦削没多少肉，眉目间带着天然的严肃。
不苟言笑，这一点陆青岷可真是像极了他的嫂子。
外祖母说过，陆青岷父母早逝，自小便跟随着哥哥嫂子过活，不巧他哥哥遭了意外，便只剩下叔嫂两人相依为命。
陆青岷是吴氏一手带大的人，性情上与她相似倒也再正常不过。
顾纨微微福了福身子，“劳累陆家嫂嫂您久等了。”
原本正襟危坐的人听到这声音才反应过来，昔年那个坐不住、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吕家表小姐如今是个走路都没什么响声的大家闺秀。
眉眼依稀还有过去的模样。
年少时比年画里的女娃娃还要好看几分的人，现在出落的越发俊俏。
大概是刚起床的缘故，眉眼间还有些慵懒，让她不由地想起自己刚嫁到陆家那会儿。
不过她听说顾纨离开了夫家，和自己新婚燕尔那会儿自是不同。
“是我一大早过来打搅了你的清净。”他素来不苟言笑，这会儿也是勉强才挤出一丝笑容，瞧着顾纨坐了下来，吴氏再度坐下。
“之前不知道你也在京城，我前些日子才随着阿岷入京，昨个儿吃早饭的时候听他提了一句，所以就过来瞧瞧你。”
吴氏素来是个利落人，身上的衣裳干净整洁，不过瞧着倒是掉了不少颜色，想必是一遍遍的浆洗过。
陆青岷当官似乎并没能改善陆家叔嫂两人的生活水平。
顾纨缓缓收回了目光，“我也才打听清楚陆大人的宅邸，本来打算今天上午去拜访陆嫂嫂您。”
吴氏瞧着她说话客气，心里头也微微松快了几分，便是闲聊了两句。
她过来的时候特意去早市上买了两只老母鸡还有一些从松江府带来的棉布，“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你也别嫌寒酸。”
顾纨笑了起来，“我是小辈，本来应该去探望您的，结果劳您过来看望，还带了东西，哪有这个道理。”她刚说完只觉得自己胃里一酸，似乎有一股酸水直直涌上了嗓子眼。
顾纨脸色不太好看。
一旁吴氏见状愣了一下，刚想要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只见顾纨顺手拿起点心吃。
胃里有了些东西这才觉得舒坦些，“老毛病了，起了床不吃东西就难受。”
吴氏闻言点头，“年纪轻轻的，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想起自己过来的时候顾纨似乎还没起床，吴氏眉头微微拧了一下，“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顾纨想着亲自送人出去，只是刚走到廊檐下，那股子劲头又是上了来，她这次再也没忍住。
扶着廊柱干呕了起来。
吴氏回头瞧了一眼，看着一旁小丫环一脸急切模样，她眉头不由皱起。
“你去照顾你家小姐就是，不用管我。”
青苗虽是担心，却还是坚持，“我送送陆家嫂子。”
吴氏想起刚才顾纨有意遮掩，也没再争辩什么，径直出了门去，却不想刚出门就看到有马车停在了这巷子里。
青苗看到马车上偌大的“安平伯府”字样，脸色顿时一变。
吴氏看到也停下了脚步，听阿岷说，早前顾纨就是嫁给了安平伯府的世子，只是不知怎么的被休出家门。
既然已经没了来往，安平伯府的人却又是来做什么？
她心中有些好奇，刚走了没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顾纨呢，让她出来见我！”
吴氏一愣，回头看到那马车上下来的一张白净面皮的中年妇人，穿金戴银的十分晃眼。
“我，我家小姐早就与伯府没了关系，凭什么来见你？”
安平伯夫人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丫环竟然敢跟自己犟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这是在大门外便是嚷嚷了起来，“她当然不敢见我，我说她怎么就这么着急上火的离开伯府，感情是怀了别人的野种！”
前些时日自己在顾纨这里吃了亏，原本也没脸出门见人，只不过听说了顾纨怀孕的消息，韦氏哪还坐得住。
她今个儿要新账旧账一起算，让顾纨彻底没安生日子过才罢休！
吴氏听到这话眼皮一跳，想起刚才顾纨那遮遮掩掩的模样，她曾经也有过孩子，自然知道怀了孕的女人什么样。
顾纨怀了别人的野种？
这，这怎么可能。
吴氏一时间站在那里，再没有挪动脚步。
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