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纨是真的没想到，这话竟是从素日疼爱她的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尽管出身商户，顾纨却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娇娇女，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经此一事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被金玉堆着长大，不过是个镶嵌着金玉的工具而已——
用来维护家族利益。
哀莫大于心死，顾纨不会过继孩子让自己看安平伯夫人和谢若兰的眼色过活，她自有她的手段离开安平伯府。
至于名声之类的东西，如果活下去都是问题，名声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坐在庭院里的人想事情出神，一不小心便是将那一盆山茶花的花骨朵儿给掐断了。
蓦然间回过神来，顾纨也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好像刚才听到了“哎呀”一声。
是个男人的声音，可是这院子里除了自己，却又哪来的那人呢？
环顾四周，顾纨没看到外人，便也没再多想。
她有些累了，回屋子里歇息，等钱六回来再说。
离开安平伯府，和娘家也闹掰了，回苏州是不可能的，索性便是留在京城。
虽说自己手上还有不少的银钱，可总花钱没进项到底不安稳，顾纨刚搬过来就让钱六出去打听，为的就是要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母亲，还有安平伯府的人都觉得离开伯府她寸步难行……
她呀，偏生要走一条路出来，让这些人都好好瞧着。
她顾纨不是只有一张脸的红颜祸水，她也是有脑子的人。
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憔悴了几分，顾纨拿起了梳妆台上的胭脂，指甲盖儿挑出了那么一点点，点在了脸颊上，慢慢地揉搓开来。
气色顿时就好多了。
铜镜里的小寡妇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人比花娇。
……
安平伯府。
安平伯夫人神色并不怎么好，“你不是跟我说让那媒婆去羞辱一番，管保让那贱蹄子没脸见人吗？”
这就是她说的羞辱？
那媒婆反倒是被那小贱蹄子赶出了，亏得还有脸自称是崇北坊的第一媒婆，被一个小贱人羞辱了一番，真丢人。
郭妈妈听到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过她自幼便是伺候韦氏，还能不清楚主子的脾气？
“夫人，这世子妃……”被韦氏瞪了一眼，郭妈妈连忙改口，“那小贱人到底是女人家面皮薄，一次不行咱们给那李媒婆多点银钱，让她每日里去，保证让崇北坊的人看到世……那小贱人就知道她克夫，躲得远远的。”
韦氏白发人送黑发人，结果又被顾纨要挟——若是不放她离开伯府，她顾纨定让整个伯府不得安宁。
这话韦氏是信的，那女人生的好，便是披麻戴孝为蟠儿守灵时，都勾走了前来吊唁的宾客的魂，真要是留在伯府，谁知道什么时候伯爷就是爬了灰、庶出的儿子和寡嫂勾搭成奸，整个伯府被她搅得一团糟。
人是放走了，不过韦氏不打算就此罢休！
顾纨那贱人害得她的蟠儿英年早逝，不让这女人走投无路，无容身之地，她誓不为人！
“那好，就让那李媒婆天天上门好了，要是不让那贱蹄子身败名裂，回头我要你好看！”
郭妈妈连忙应下，“我这就去交代她。”
她刚是出了院门，就被人给喊住了。
“郭妈妈这是哪里去？”那声音带着矜贵，找遍整个安平伯府，除了府里尚未出阁的三姑娘谢若兰便再无他人。
“回三姑娘的话，夫人吩咐我出去办点事情。”瞧着谢若兰这一身大红锦衣，郭妈妈多少觉得不舒服，世子这才去世不久，三姑娘作为亲妹妹，这般披红挂绿未免太……
谢若兰觑了郭妈妈一眼，“可是去打听顾纨的事情？我可听说了，郭妈妈你在母亲面前大包大揽说是要治治那小贱人，结果派过去的人不中用呢。”
郭妈妈听到这话老脸一红，三姑娘瞧不上世子妃，出身是一方面，另外的原因是因为世子妃实在是太美艳了些，稳稳压了三姑娘一头。
被那些京城贵女压一头也就罢了，世子妃出身不高又艳压与她，这让从小就金尊玉贵长大的伯府千金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只是自己办事不利被人传扬的到处都是，未免太过丢人，“是，让三姑娘见笑了，我这就再去吩咐。”
“慢着。”谢若兰叫住了人，“郭妈妈，我倒是有个主意，兴许能够帮你一二。”
一个后院里长大的娇小姐能有什么主意？不过这到底是主子，郭妈妈还是做出了一副倾听模样，很快她脸上就是露出了一丝惊讶。
谢若兰脸上露出一丝讥笑，“寡妇门前是非多，外城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没有，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寡妇，自然是引得那些登徒子垂涎，郭妈妈说，我说的对是不对？”
“自然自然。”郭妈妈一脸的恭维，心底里却是暗暗吃惊，她没想到三姑娘竟是给自己出这般歹毒的办法。
让一个女人活不下去的最好办法，可不就是毁了她的名声吗？
她之前让李媒婆前去说亲，也不过是恶心世子妃而已，没想到三姑娘竟然来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
“郭妈妈快去吧，别耽误了母亲的交代，辜负她对您的信任才是。”这话说的郭妈妈心中一动，她好不容易才回到夫人身边伺候，可是要抓住机会才是。
世子妃，已经被休出了伯府，只不过是下堂妻而已。
别怪自己心狠，要怪只能怪自己长得好偏生又抛头露面被世子看见，被世子看见也就罢了偏生又嫁到了伯府。
嫁到伯府也无所谓，最不该的是和世子置气以至世子为了讨她欢心而死在外面。
所以真要是怪罪，只能怪她顾纨命不好，天生就不是什么能享福的人！
……
“阿嚏！”谁在念叨她？顾纨拿帕子捂住了口鼻，倒是引得钱六一阵担心。
“小姐可是身子骨不适？要不要小的去请个大夫来瞧瞧。”钱六很是担心，自从世子去世后，小姐就是清减了不少，虽说面色看着还好，可身子骨却是越发的单薄。
实在是让人忧心的很。
“没什么，你刚才说那铺子在哪里？”
“是在内城东华门王府街和崇文街的那个路口，小的打探清楚了，那铺子是那祖上挣下来的产业，只不过遇到不肖子孙得罪了人，京城里是待不下去了，所以就想着把那铺子给卖了。”
钱六忍不住问了句，“小姐你想要盘下那铺子往外租？”
“不。”顾纨唇角微微一扬，“我要自己做生意。”
“啊？”钱六惊呆了！
虽说顾家是商贾之家，可哪有女人家抛头露面做生意的道理。
第3章 003 小混混
何况，何况小姐是这么一个娇娇人儿，又是这般特殊身份，真要是去内城和那些人打交道，只怕往后流言蜚语断然少不了。
钱六少年时家里遭了饥荒，流落到金陵城时又是第一次当小偷就偷到了顾纨那里被抓了个现行。
本以为自己会被扭送到官府，却不想那娇滴滴的小姐丢给了他一个银镯子，“有胳膊有腿就可以干活打杂，你又不是那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
也因为这一句话，钱六从此就是告别了流亡的生活，在小姐要嫁到京城时，他义无反顾的跟了过来。
从粉妆玉琢的小姑娘到娇美动人的小娘子，如今又成为孤苦无依的小寡妇，钱六觉得老天爷没长眼，为什么偏要对小姐这般残忍。
“小姐，您是不是短了银钱？”钱六有些急切，“我可以出去干活挣钱。”他从来没想过自家小姐要抛头露面做买卖。
顾纨听到这话娇笑了声，“银钱我倒是不缺，只不过整日里憋在家中难免气闷，何况我得罪了安平伯府，他们指不定想怎么收拾我呢。”
越是抛头露面让自己在众人眼前招摇，有时候反倒是越安全。
顾纨拿定主意，“好不容易的自由身，总不能一辈子都困在这庭院之中，不然跟留在伯府有什么区别？”
一时间，钱六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跟在小姐身边多年，却好像从来不知道主子究竟是什么个想法。
“那，那小姐您是打算做什么买卖呢？”既然劝说不了，那就竭力帮小姐撑起来这生。
还有，他得再去跟那牙人好好说道说道，看看那铺子能不能再便宜些，既然要做生意自然是需要本钱的。
小姐就算是有银子，也可不住这么折腾啊。
钱六正想着，却是听到那轻飘飘的声音，“我想做个熏香铺子。”
手里翻着书，顾纨缓缓道：“我舅母出身制香大家，我幼时也跟她学过一二，倒是会摆弄些香料。咱们若是开店，开个熏香铺子倒是不错。不过想要调香得先购置香料，有些香料是走海运来的，寻常人接触不到，便是到了市面上价钱也贵得多。只不过制香过程复杂，需要些时日，比较费工夫。”
钱六听到这里一时间也没辙，“那咱们缓缓再开店？”
“店还是要开的，开店前也得先收拾下才是，咱们慢慢来装饰。”
钱六不太懂这其中门道，连忙应下，“那需要准备些什么，我去弄来。”
“不着急，等回头我看了铺子再说。”
“小姐您要亲自去看铺子？”这话让钱六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小姐！”
娇贵着养大的小姐，怎么能做那当垆卖酒的卓文君呢。
“你这是做什么？”顾纨有些不明白，她被钱六吓了一跳，“地上凉，快些起来。”
钱六哪里肯，要是不能劝说小姐改变主意，他是不会起来的。
青苗哼着苏州小曲儿，拎着酒和点心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钱六跪倒在地，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是连忙跪下。
“小姐，钱六哥是个粗人，要是哪里得罪了您，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咱们离开伯府又回不了苏州，现在主仆三人相依为命，可不能自己伤了和气啊。”
顾纨看着齐刷刷跪倒在地上的人一时间心中不忍，嫁入安平伯府时母亲给她派了十多个丫环仆从，离开伯府的时候就剩下钱六和青苗两个。
树倒猢狲散，那些随她来京城的人要么是留在伯府，要么随着母亲回去了，还有的则是拿着银钱回家过日子去了。
她身边只剩下这两个亲随了。
“快些起来。”顾纨扶着两人站起来，“地上凉，别伤了膝盖。”
钱六看着近在咫尺的主子，连忙低下了头，他觉得多看小姐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小姐仙女般的人又是菩萨般的心肠，为什么却是偏偏在婚事上这么不顺。
当初小姐被外祖父吕老太爷指腹为婚，许配给了吕家的世交梅州赵家的三公子，哪想到这赵三公子中了进士后正要与小姐讨论婚嫁，却是忽然间没了。
为此小姐也伤心了些许时日，毕竟这赵三公子当年在金陵城读书的时候，没少去小姐的外祖父家，这对小儿女原本就是相识的。
因为那赵三公子，小姐在苏州府的小小宅院里闭门不出整整一年，直到去年老爷夫人硬是要带着她出门散心，这才来了京城。
钱六本以为小姐嫁入安平伯府当世子妃那是再好不过的，毕竟世子对小姐是一片真心。
哪曾想，这世子也是个薄命的，安平伯夫人那老虔婆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小姐曾经与赵三公子指腹为婚的事情，破口大骂小姐克夫。
没有半点伯府夫人的样子。
想到这，钱六就忍不住心酸。
“好了，你一个大男人整天唉声叹气的算什么回事？等着明天上午，我跟你一块去看看那个铺子，若是成了咱们就先收拾着，回头再想法子便是了，我舅母出身制香大家，我打小长在外祖父家可是没少从她身上学到本领呢。”
在外祖父家的那段时日，也是顾纨过得最为恣意的日子了。
外祖父和外祖母一辈子恩爱生养三子一儿，本指望孙辈这一代能多有几个活泼的女孩儿，哪曾想吕家三个舅舅愣是没有生出一个女儿。
顾纨是吕家孙辈唯一的姑娘，从小又是长得好看，不止招外祖父外祖母疼爱，便是舅舅舅母也是极为宠爱，她在金陵城那会儿可真是无法无天。
只是后来外祖父和外祖母相继离世，三个舅舅也分了家，金陵城再也不是她幼年时记忆的模样了。
顾纨正想着往事，忽然间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
“我出去看看。”钱六一马当先出了去。
只是外面那吵闹声似乎越来越大，污言秽语都能隐约听到，顾纨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小姐，我去看看。”青苗也是听到了那些话，几乎憋红了脸，这些人把她家小姐当什么，怎么可以这么说！
“别去。”顾纨拉住了小丫环的胳膊，她还能不知道青苗的性子？跟人吵架怕不是得自己先哭起来。
“可是小姐，那些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嘴长在他们身上，你管得着吗？”顾纨笑了下，缓缓起身，“我那有个帕子还没绣完，你去帮我绣完。”
“小……”看着出了去的人，青苗想要跟着出去，却又是不敢。
她怕惹小姐生气。
只是过了会儿外面那声音似乎消失无踪了，这让青苗又是忍不住地好奇，到底是没耐住出了去。
却不想适才还安慰她的小姐这会儿正在院门前。
顾纨那盈盈妙目巡视过去，看着一群呆愣的人，脸上露出几分不屑。
从小到大，顾纨都知道自己生得好。
赵文轩的父亲原本打算取消赵文轩与她的婚事，耐不住赵文轩喜欢她貌美如花，所以这婚事到底没能取消，直到赵文轩死了。
安平伯夫人觉得她出身商贾配不上伯府门楣，可谁让谢蟠爱极了她这张脸呢，她到底嫁入了安平伯府。
这些叫嚷着的人，如今看到她后不也是安静了下来？
生怕多呼吸一口气便是亵渎了美人。
心里头又起了什么龌龊念头，顾纨不用想都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