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慵懒闲适的媚态她一个女儿家看到都骨头一酥，若是能学个三五分，将来嫁了人也能把夫君牢牢抓在手中。
翠兰目光直直地看着贵妃藤椅上的人，又重复道：“我想跟着小娘子学东西。”
这人，实在是太放肆了。
青苗很不喜欢。
她刚想要说话，却见小姐抬起手来轻轻点了下，“那行，留下吧。你呢，都会做些什么？”
这问话像是石沉大海一般，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任婆子连忙解释，“小娘子，秋娘什么饭菜点心汤水都会做，只不过她之前发烧烧坏了嗓子，是个不会说话的。”
说出这话，任婆子老脸都是红了起来。
这次捎带上秋娘过来一是秋娘苦苦哀求，二来她也不是开善堂的，不能总把这哑巴一直留在自己那里，吃喝用度哪样不要使银子啊？
没想到其他厨娘不知道怎么了，竟是不打算留下，反倒是秋娘想要在这里做工。
任婆子在做牙人多年，自问也对得起天地良心，看着这小娘子虽然极为美艳，却也不像是那些权宦人家的夫人小姐难伺候，倒像是个好讲话的，一时间也盼着秋娘留下。
秋娘除了哑巴，其实处处都好。
“都会做些什么菜？”顾纨缓缓起身走到秋娘面前。
秋娘只觉得自己闻到了一阵阵的香味，是玫瑰露？
她眼睛顿时一亮。
顾纨见状抬起了手，“你闻得出来我用了什么？”
秋娘点了点头，指了指院子里的那一株玫瑰，这会儿玫瑰刚刚冒出嫩芽，青翠欲滴。
顾纨颇是随意，“鼻子倒是不错，行，那就你了。”
她这番姿态弄得任婆子都有些惊呆。
大户人家挑选丫环虽不说是像挑选扬州瘦马那般精细，下拜、行走、转身、开口全一套，可怎么也都会细细考量一番。
尤其是京城，那些个权宦人家谁还没点阴私的事情？
挑选丫环一般都是伺候夫人小姐的，所以要求格外的严苛。
如今这位小娘子，倒是前所未有的随意。
她偌大的年纪，接人待物无数，没想到今天遇到这么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
顾纨没去想这牙婆的心思，只是吩咐青苗带人去办理交接。
任婆子瞧着这小娘子好说话，再去看剩下的那些人，正想要这小娘子要不要再选一个，不是说要找两个粗使丫环一个厨娘吗，却是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
“好热闹啊，仙女姐姐你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陈钟连蹦带跳的进来，待察觉到庭院里的人都看向自己，他连忙站稳，一副少年老成模样。
顾纨语气客气疏离，“陈小将军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你不是需要丫环吗，我让管家找了几个靠谱的给你送过来使唤。”陈钟招了下手，顿时有五个丫环鱼贯而入，走得不紧不慢，齐齐向顾纨行礼，一看便知道这些人训练有素。
这让翠兰和秋娘都有些慌张，她们跟这些丫环相比，那可真是上不了台面。
尤其是翠兰，眼泪都要绷不住了。
顾纨没瞧见似的，缓缓起身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少年儿郎。
年轻的小将军桃花眼明亮如星，虽说脸上稚气未脱却也是身材挺拔，正是杏花微雨时那白衣轻裘陌上游的少年儿郎。
他是陈老将军的爱子，即便是犬子将来也有着不错的前途。
这么一个英俊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郎……
顾纨黛眉一挑，樱唇扬起，“我与陈小将军素昧平生，又哪来的功德受小将军如此厚爱？青苗，送小将军离开。”
今日里出门时特意捯饬了一番的少年郎愣怔在那里，“仙女姐姐，你不认识我啦，你忘了我……”
“小将军，我家小姐从没见过你，你可别胡说八道。”青苗使劲儿把人往外推。
任婆子人精，见状顿时明白其中缘故。
这可是个千娇百媚的小寡妇，寻常男人见了怕是都把持不住，陈小将军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嘛，自然想要在美人面前献献殷勤。
不过想要在京城活得长久，那就得知道什么该看见什么不该看见，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任婆子并没有多说话，把契书交接清楚，又交代秋娘和翠兰两句，这才带着其他丫环厨娘离开。
她出去的时候正巧看到把陈小将军请出门的青苗。
“青苗姑娘，麻烦您转告顾娘子，我任婆子行走京城也是知道规矩的，今日的事情我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青苗心神不定，嗯了一声便是往里面去。
任婆子瞧着不由摇了摇头，这小娘子恁大的胆子——
偌大的庭院里只有一个护院和一个小丫环，又在这崇北坊住着，真不怕夜半时分被哪个登徒子敲了门？
出了门，却见那陈小将军正呆呆正在那里，活像一只呆鹅。
任婆子不由叹了口气，男人啊，遇到美色就是冲昏了头脑。这要是传到陈老将军耳中，不知道老将军得被气成什么样子呢。
若是黄花闺女也就罢了，偏生还是个小寡妇。
摇着头，任婆子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顾纨正在跟秋娘说话，“不会说话，那可会写字？”
这厢秋娘还没回答，倒是那翠兰笑了起来，“小娘子您可真是玩笑了，我们这为奴为婢的，哪会读书写字？”
若是会读书写字，她也不用来当粗使丫环了，去给那些公子老爷们当那红/袖添香之人多好。
顾纨轻轻抬眸瞧了翠兰一眼，凤眼一扫让翠兰脸上笑意瞬间凝滞。
她还以为这主子不过徒有一张好面皮，一时间便轻狂了几分，哪曾想这小娘子一眼看来，竟让她心头一颤，小腿肚子都在打颤，再也支撑不住的跪倒在地上。
“我与秋娘说话，不用你多嘴。”
青苗进来的时候刚巧听到这一句，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明知道这翠兰是个不安分的却还把她留下。
这倒好，一个哑巴一个不安分的，日后这日子还能安生吗？
第6章 006 陆青岷
顾纨来到京城半年有余，像今天这般在这街道上走动的次数却也是屈指可数。
她没让钱六去叫马车，遮着轻纱锥帽出了门，身后只跟着钱六一个人，青苗留在家里教翠兰和秋娘规矩。
中午头的京城颇是热闹，比起早些时候如今已然春光明媚，街上叫卖声不断，不过从崇文门进入内城倒是安静了些许。
外城商户百姓云集，三教九流汇聚；而内城则是达官显贵，自然是井然有序了几分。
“小姐，那铺子位置倒是不错，一左一右分别是布庄和脂粉铺子。不过也巧了，元宵的时候那布庄不小心走了水，把那些布料烧了个干净。”
“走水？”
“是啊，听说是布庄老板的儿子在店里头玩花灯，好在这周围邻居帮了忙，人倒是没事，就是那布料都烧了，损了不少的银钱。”
“原来京城的人喜欢在家玩花灯啊。”顾纨感慨了一句，她话音刚落下，一阵风忽的迎面吹来，一时间遮挡不及，那轻纱锥帽被那风吹了去。
顾纨忍不住惊呼一声，那锥帽晃悠悠地飘荡着，钱六连忙去捡。
留下顾纨一个人在那里。
这一阵邪风原本就引得崇文街上一阵骂咧咧的埋怨，不知道是谁轻呼了一声“真美”，惹得大家四下里打量，待看到站在那里轻蹙黛眉的人，一时间都是忘记了呼吸。
只见那街中央站着一位俏生生的美人——
头梳堕马髻，身着缃绮裙，眉心贴花钿，人比花儿娇。
眉眼盈盈，樱唇微启，明明不施粉黛却是比那莺莺阁的花娘都要娇艳三分。
“好一个美人，却不知道美人来这莺莺阁，却是何故？”
顾纨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这就是莺莺阁？”
那人听到这宛如黄莺破啼一般的嗓音，只觉得心头似乎被这美人的一头青丝拂过，“可不是莺莺阁吗？”
京城最是有名的秦楼楚馆，里面的姑娘个顶个的娇俏。
顾纨也是听说过这名字，之前她让人打探，谢蟠元宵的时候似乎就来了这莺莺阁。
“姑娘，可是来投奔这莺莺阁的？”若是的话，这美人的初夜，自己不管花多少银钱都要拍了去！
顾纨这才是注意到那人肆无忌惮的目光，她勾唇一笑，声音冷冰冰的，“不是。”
言罢，瞧了一眼莺莺阁那偌大的招牌，径直往前去。
只是那登徒子，却拦住了她的去路。
“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小可改日好登门拜访。”
钱六好不容易捡了那锥帽，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家小姐被人围住了，这并非是第一次。
京城里一砖头下去砸死几个当官的，这油头粉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来路，他们也轻易得罪不得。
“小姐。”钱六要挤过去，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那青衣小厮瞧着这一身短打的是这小娘子的家人，便赶忙拦住，耽误了他家公子的正事可不好。
钱六顿时慌张，早知道，说什么都要租一辆马车才是。
顾纨倒是一脸的从容淡定，“我有事要办，麻烦这位公子让开。”
“姑娘且先告诉我芳名，我自然是会让路的。”
“你说的？”顾纨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自然，我薛四郎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听到这话，顾纨瞬时间了然，眼眸一转轻声笑道：“原来是宁远侯家的薛小侯爷。”
宁远侯也是一代英豪，只不过当爹的会打仗却不会管教儿子，五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
尤其是这位仅有的嫡子薛四公子，仗着被宁远侯夫人宠爱，吃喝嫖赌无所不为，较之谢蟠那是过之而无不及，顾纨多少听说过这位薛小侯爷的大名，没想到今日竟是在这里遇到。
想来，这位薛小侯爷不是要去这莺莺阁，便是刚从里面出来吧？
薛四郎听到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发出杠铃般的笑声，“小娘子知道就好，去这莺莺阁哪有跟着小爷我快活，你说……”
“薛小侯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忘了曾经闹过我与谢蟠的洞房。”顾纨笑吟吟地说着，脸上流露出微微的嘲弄。
薛四郎跟谢蟠当初也是称兄道弟的，现在就在这内城的崇文街上，她这个未亡人被当众调戏。
看着薛小侯爷脸色慢慢变成了酱猪肝色，顾纨脸上笑意越发浓厚，“若是谢蟠泉下有知，知道薛小侯爷这般照顾与我，想必做鬼也能安生。”
薛小侯爷脸色越发的难看，只是看到顾纨那笑盈盈的模样，原本的几分羞愧却荡然无存，人都已经死了，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当初也是谢蟠跟在自己鞍前马后，他薛小侯爷什么时候还看过谢蟠的脸色？
色壮熊人胆，刚从莺莺阁出来没多大会儿的薛小侯爷挺直了略有些酸软的腰杆子，“照顾谢兄的遗孀，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伸出那略显富态的手，薛小侯爷想要抓住顾纨的小手。
京城里谁不知道顾纨被死去的谢蟠给休了！
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寡妇，尤其是一个长得极为美艳的小俏寡妇，想要在这偌大的京城里活下去，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找一个姘头。
而他，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的当这个姘头。
顾纨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难怪都说宁远侯家门不幸，有这么一个儿子家门能幸才奇怪。
她侧身躲开那一双咸猪手，这般举动反倒是引起了薛小侯爷的兴致，他这人胡作非为惯了，哪里会管这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反倒觉得异常的新鲜刺激，心里想着说什么都要抓住顾纨才是。
钱六瞧着这浪荡子竟是这般轻薄他家小姐，恨不打一处来，只是他被几个人前后拦着，根本挣脱不开。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就看着这人调戏良家妇人吗？”钱六刚喊出声来，嘴里不知道被塞了什么，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本小侯爷办事，谁敢拦着？”薛小侯爷使劲儿踹了钱六一脚，惹得围观的人都齐刷刷的后退一步，这位小爷脾气上来就是个二混子，还真没多少人敢得罪他。
顾纨没想到这人竟是一点脸都不要，正想着该如何离开此处，却不想听到那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薛小侯爷好大的脾气，天子脚下这般肆意妄为，就不怕这事传到圣上耳中？”
这声音实在是太过于熟悉，勾起了顾纨一些久远的回忆，当然也有新鲜的回忆，毕竟就在昨天在家门口，她就看到了陆青岷。
一如既往的迂腐书生，只不过多年不见，她都快忘记了那声音，忘了那青衣男子就是昔年隔壁的读书郎陆青岷。
似乎还是昨日那身青衫，只不过眉眼之间的神色却有些许变化，此时此刻的陆青岷再不是被自己气得跺脚恨不得把书给撕了的读书郎，倒带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
“你是谁，也不去打听打听本小侯爷是谁，敢管我的闲事？”仗着自己体型优势，薛小侯爷想要把人推开，却不想那人竟像是脚下长了钉子一般钉在那里不动弹。
薛小侯爷顿时使了个眼色，让随从们过来把这碍他好事的人给弄走，便是弄死了也没什么干系。
“宁远侯府的四公子，宁远侯希望自己的嫡子日后能够继承家业，像自己一样骁勇善战，为朝廷效力，所以为嫡子取名为薛骁。”
“知道就好。”薛小侯爷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之色，看向陆青岷时露出几分不屑，“怎么，把小爷打探的这么清楚，想要做什么？”
“宁远侯一世英名却不想毁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薛小侯爷，去年冬月你在宣北坊的慈安寺做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慈安寺？”薛骁脸上神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小爷从来没去过慈安寺，你找错人了。”
说着他便要离开。
只是陆青岷却哪里肯让他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