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子呢,曦知是揣好了。安蓉蓉信守承诺,陪她一起做兔子灯,最后描上红点,竖耳朵短尾巴的小兔子憨态可掬,栩栩如生,曦知左右欣赏了会儿,沈序便来了。
安蓉蓉收敛笑容,端起那副大小姐的样子严肃正经地同曦知挥手告别。
待人离去,她功成身退,懒懒地踱步到安煦房前。
少年如霜打茄子,萎靡不振地趴在细牙桌上。
“姐,不带这么坑弟的。”
“许大人的意思,”她摆出一副无辜表情,“放心,主公不会怪罪你的。”
他适才松了口气。
“对了,你搁在柜头高处的那个青玉盒子,里面有个小册子,我拿走了。”
什么!?安煦失声:“哪一个?”
少女嗤笑,“你少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买个顶漂亮的盒子里面却装着各式各样的画本美女,搜罗起来不容易吧。”
“我挑了个最花的,你猜猜本小姐送给谁了?”
最花的……
安煦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
“给…给谁…”
“我让曦知给主公了。”她一把扒拉过牙桌上的瓜果,边嚼边说:“我好歹算是主公的表姐,他年纪也不小了,结果呢对女孩子一点兴趣也没有。那是启蒙得晚,纯情不上道,我呢就让他看几个美女开开窍。”
安煦都快崩溃了,“姐姐!活生生的女子在沈序面前晃,他都当看纸片人了,还有那个册子根本不是……”
女孩打断他的话,煞有介事地支额:“有道理,不过他这次还带了个姑娘回来,那丫头生得也水灵,就是听说出身乡下,叔伯他们恐怕不会赞同。反正我给都给了!”
“但是,”安煦轻飘飘地插了一嘴,生无可恋地望向安蓉蓉,“我私藏的十本美女画本,你拿的那本恰好不是。”
“是么?不会是美男图吧~”
“是春/宫图。”
“……”
——
护城河边人流如织,流光绸缎自城墙垂泻而下,蜿蜒数里,映得夜幕斑斓缤纷。
大红鸳灯笼高高挂起,宛若旭日初升。
长街舞狮,引得一群人围观,锣鼓轰隆隆打得热闹,孩子们追来逐去,喝彩声嬉闹声混杂交汇。
河上泛小舟,粼粼水面漂浮着一盏又一盏的花灯,荡起五彩的涟漪。
曦知跟着沈序在街上走,他不知为何出门穿了件斗篷,五官掩藏在了帽檐下。
梧州真热闹,跟牧云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她驻足停留在一百货小摊前。
老板娘顺着她的目光:“小娘子,喜欢这个呀?”
她将那玛瑙镇纸端起来给曦知看。
“别家娘子都爱瞧珠钗胭脂,”老板娘捂嘴调侃,“小娘子日后啊定是个才女。”
“没有没有。”她连忙摆手否认,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想送人的。”
曦知感觉沈序和爱扇扇子的许珏应该是旧相识,他在来到牧云村前想必就是梧州的书生,此次安府赏帖他也少不了牵线搭桥。
她身上银子不多,也不晓得沈序喜欢什么,他既然写的一手好字,送书房之宝作为答谢未尝不可吧。
女孩小心翼翼地从布包里掏出几枚银锭,“劳烦您替我包好。”
“好嘞。”
她收好玛瑙镇纸转身:“哥……”
人呢?
女孩眨了眨眼睛。
“方才陪着你的斗篷男子吗,”老板娘指了个方向:“他好像往护城河去了。”
河畔的路人更多了,有青衫诗人对月吟诗,还有浓情蜜意的小夫妻相互依偎,曦知目光四下搜寻无果,只好先等在附近树下。
干嘛不打一声招呼就走,女孩捏了捏兔子耳朵。
突然,飘在城楼的大红鸳灯发出一声绵长的轰鸣。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吸引了去。
曦知仰高了脑袋,但是灯笼被大树遮住了,她仰啊仰,身子不自觉地慢慢向后倾。
月辉洒在她的脸上,清澈的瞳眸里倒映出漫天的繁星和绚丽变幻的彩灯光。
此间盛世,烟火烂漫。
在明亮的人间,她撞到了身后的少年。
就像未来他也一直会站在她的后路一样。
灯光焰火描摹他的轮廓,沉沉溺进她的眼睛。
曦知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呆呆望着沈序,他自无边盛大而来,低头俯视着她。
眼尾含笑,姿色动人。
“唔。”女孩仓惶回神。
“不去放灯吗,”他说,“我找了一个好位子。”
什么,她还在回忆刚才场景,手忙脚乱地答:“放的放的。”
她埋头,紧紧抱着兔子灯迅速奔去。
点燃了烛芯,温暖的光照得曦知面颊微红。
沈序立在她身侧,望着兔子灯顺水漂远:“不许愿吗?”
啊?她意识回笼,“我…我好像没有什么愿望。”
少年静静地凝着她。
“硬要有的话,”女孩道:“我希望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沈序笑:“好大的志向。”
他望着曦知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那么,谁能替你完成这个心愿呢。
他负手看向河面千千万万的花灯,千千万万个愿望。
“我会实现。”
几不可闻的话语,附着兔子花灯远去,消失在天际。
我会亲手献上你要的和平。
女孩许完愿,颇为满足地拍拍手:“对了,我有个东西要给你看。”
她取出那本花花绿绿的小册子。
沈序接过,毫无防备地翻了一页。
瞬间他脸色大变,避如蛇蝎地将册子摔在地上。
少年眼神飘忽,胸膛急促起伏,耳垂慢慢爬上一抹红晕。
曦知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是很好玩的东西吗?”她说着就去捡。
“不许!不许捡!”他厉声喝止,恨不得将它踩碎,“你不可以看。”
赤/条条的人形在他脑海挥之不去,沈序一脚把册子踢回河里,恼羞地拉着曦知走:“谁给你的。”
她眼睛咕噜噜地转:“地上捡的。”
“安蓉蓉还教你撒谎?”沈序捏了一下她的耳朵。曦知哎哟吃痛一声,委委屈屈地贴着他腰。“尽跟她学坏是不是?”
“没有~”女孩尾音拉长,“是什么呀哥哥告诉我呗。”
“嗯。”沈序看她走得累了,顺便单手抱起她:“不告诉小骗子。”
可恶。
在客栈歇息后的第二天,曦知出门去买东西。
普通的清晨,她揉了揉眼,再度仔细地望向右前方。
道边有一女子亲昵地挽着身旁男子。
那分明是陈敏和林翊。
第019章
一别数天,曦知远远地望着那个人形。
林翊变得更加瘦削,高凸的颧骨支着空洞的眼,他没什么力气地任由身边女子挽着他。
陈敏似蛇的美目矫揉做作地暗送秋波,曦知清楚她不该独自一人在这时上前对峙。
但火气冲上天灵盖,拦都拦不住。
她甚至都不知道当时自己哪儿来的勇气,能对着陈敏的臀就是一脚,差点把人踹得前翻去。
陈敏目瞪口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曦知才近距离看清林翊。
他好像病了,转头望着自己时,整张脸都是煞白的,嘴唇皲裂得如同风化的白纸,轻轻一触就会碎落,他的眼里无甚光彩,直愣愣地盯着她。
“知知……”
她无法想象陈敏都做了什么,强迫自己不去看林翊:“陈敏,你对我哥哥做了什么。”
“是他先忤逆我,为了你敢对我大呼小叫。”陈敏无所谓地耸肩,“林曦知,要怪就怪你,是你把他送回我身边,送回地狱去的。”
“胡说八道!”
“本小姐挺喜欢他的。”她完全不放开挽着他的手,亲密道:“虽然不听话,还妄想逃走,但服侍人很周到呢。”
林翊用尽力气甩开她。
“他需要钱我是他的雇主,正当关系。看上了青楼女子还要花钱赎她的卖身契呢,老样子,你也赎呗。”陈敏清楚她做不到,挑衅地乜她。
曦知攥紧了布包,那里躺着她卖茶叶和替人代笔所赚来的全部银两。
包括安蓉蓉预先支付给她的赏金。
加起来已经够多。
林翊开始确实是自愿供她驱策,曦知不占理,陈敏提出赎人的要求也不是故意为难。
可是即便是服侍,她陈敏是吸人精血的妖精吗,林翊又怎么在短短时间内变得这么憔悴。
曦知箭步冲上去,小姑娘气得发抖,陈敏还维持着猖狂的大笑,下一瞬面上便铺天盖地砸下了银锭子。
曦知一股脑地全倒下去,陈敏猝不及防被砸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她瘫坐在地上,曦知将零碎的银子一个一个地朝她扔。
颇有羞辱意味。
“够了吗?”她居高临下地瞪着陈敏,“多余的就当我赏你的路钱。”
她……陈敏震惊地望着一地白银,她哪来这么多钱!?
“言而有信。”曦知拉过林翊,小脸是青涩的不服输的倔强:“哥哥我带回家了。”
陈敏蓦然回神,“等等!林翊已经是我的狗了,没有我的药他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曦知古怪地看着她。
对!我还没失败!陈敏兴奋地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耀武扬威地冲他们炫耀:“略施手段罢了,本小姐最喜欢驯服不听话的野兽。”
这便解释通了,陈敏趁其不备偷偷给林翊下药,才导致他现在的憔悴以及宁愿留在她身边的不得已原因。
曦知气恼。
很好!很好!陈敏高傲地扬起了眼尾,只可惜她还没得意够——
瓷瓶骤然脱手,一股强有劲的外力将她纤嫩的柔荑狠狠踩在了皂靴之下,陈敏如最卑贱的小奴趴在地上,瓶子骨碌碌转到了曦知的脚边。
她一扭头,对上了沈序冷潭的双眼。
何时这么狼狈过!都是林曦知!陈敏的目光淬了毒。
她看见沈序弯下腰,朝她和善地一笑。
“还不滚么。”
艳阳高照的朗朗晴天,她却如坠冰窖。
——
陈敏最后拖着身子疲惫地走回客栈。
丫鬟行鸢急忙迎出来。
“小姐……”她看着陈敏面容灰白,担忧道。
只是甫一开口,就被她结结实实赏了个耳刮子。
“林曦知!”陈敏把牙咬得咯咯作响,像是逮着了出气筒,扬手用力地掌着行鸢的嘴,仿佛这样便可解一时之恨。
足足打了三十下,行鸢捂着肿成馒头的脸,嘴角渗出血迹,垂着头跪在地上。
陈敏打得手也酸疼,气喘吁吁地扶着椅子坐下。行鸢不敢瞧她,泪花只能憋在眼眶里打转。
“小姐。”她的声音已然嘶哑,“奴婢熬了汤给您。”
陈敏望着自己被踩过的手,使劲揉搓,表情狰狞。
“本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被两个乡下人骑在头上欺负!”她怒吼:“我是牧云县府的女儿,未来晋阳主公封了我爹爹做王侯,我就是侯府大小姐!那几个狗男女算什么!我能看上林翊都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谁都不可以从我身边抢走他!”
她好害怕,行鸢几近把头埋进地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过肿处,火辣辣得疼。
陈敏嘶吼了一段时间,突然诡异地冷静下来。
“对,晋阳主公。”她嘴里喃喃,“他不是给我们家拨了几个卫兵吗。”
陈敏起身来回踱步,眼中大放异彩:“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就好了。”
“行鸢!让他们过来!”
片刻,三个吊儿郎当的卫兵大摇大摆地进屋,打头之人嗤鼻:“陈敏,你是有何事拜托我们。”
他们是负责牧云县公府和晋阳的联络人,晋阳主公曾说这三人供县公驱遣。陈敏咬唇:“我要你们帮本小姐去杀个人。”
杀人?
“安心,并不是什么大人物,我只要你们悄无声息地做掉她,随便扔到乱葬岗去就好,不会有人怀疑的。”
打头之人紧张道:“莫不是你要杀的人知晓了我们主公的计划?”
“自然没有,私人恩怨罢了。”
“私人恩怨?”另一人阴阳怪气说:“那我们可不奉陪。”
陈敏比了个数字,淡淡:“我懂天下没有免费的买卖,事成之后你们每人都能分到一笔不菲的银子。噢对,还有另一种可能,你们也不过就是绣花枕头,连个普普通通的乡村野丫头都不敢杀。”
这话激怒了他们,头头一拍桌案:“成交!”
——
抄完佛经的最后一天,沈序临时有事没有来接她,曦知同安蓉蓉告别,独自一人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天空密密织起小雨,女孩撑了把油纸伞慢步过桥。
“陈敏说的人就是她?”卫兵头头“切”了声,“什么深仇大恨,我瞧那姑娘长得还挺可爱的。”
“算了,拿钱办事,对不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