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月在兴趣盎然地端详着新送来的好玩意儿,府里的婢子都围在那儿,小麻雀似的欢笑个不停。
她记得,锁月说过,公主,要不就这么同薄眠过下去好了。
落叶堆积成了小丘。
她很喜欢,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如果能早到来十几年的话。
薄眠是一个好丈夫,也一定会是个好父亲,但可惜,生不逢时。
她是一个坏女人。
喉咙上泛的甜腥味再也压制不住,芙蓉花样的手帕上,昭琼呕出一口鲜血。
“公主!”锁月大声嚷叫着奔跑过来,那些婢子们也慌里慌张的,她看到带血的手帕,瞪着昭琼平静的表情:“公主……”
婢子们都跑去请大夫,去请薄眠,昭琼没有拦她们。
锁月慢慢地跪在她的膝边。
“他会去皇宫求解药吗?”昭琼自问自答道,“也许会的吧。”
大夫会来把脉,会告诉他没有解药,她连半个月都活不了。
“你确实有个优点。”贵妃的话响在耳边,讽刺地笑:“没有人会不爱你。”
孝娴纯皇后,昭琼是她的嫡女,是大靖最尊贵的嫡长公主。
但是,她的母后并不得宠,不仅如此,还没有什么心机。
一同入宫的皇后的亲妹妹,也就是昭琼的小姨,从妃做到贵妃,一路平步青云,恩宠不断。
而且,她十分有手段,所有与她为敌的人都被她一一肃清。
有野心有计谋,注定了她会是最后的赢家。
小昭琼年幼时听到嬷嬷和她的母后对话:“娘娘,您要小心贵妃,她对您的后位虎视眈眈……”
“不会的。”母后织着毛衣,“她是我的亲妹妹。”
姐妹二人同出自贵门,母家实力雄厚,早在靖帝登基之前就意属好了后位人选,孝娴纯皇后作为嫡长女,又深受父母疼爱,自然非她莫属,另一个虽也是嫡出,却不比她性格温和,精通女艺。
后来的某一日,昭琼被领去了小姨的宫里,那女人笑得甜蜜,却在大太监走后冷冷地弃她于偏殿,擦着护甲道:“小拖油瓶,以后在外人面前须喊本宫一句母妃。”
“母后呢?”她眨着大眼睛。
“冷宫。嘁,说了你也不知道,反正你一辈子也见不着她了。”
昭琼顿时号啕大哭。
小时候,她对她不算好,也不算差,毕竟在外人面前总装出一幅亲热的样子,回到宫里,对着她扔杯子骂:“就因为她是嫡长女!父亲母亲如此偏爱她,进了冷宫都不愿把皇后之位让出来!本宫永远都只能协理六宫,永远都只能当贵妃!?”
真正出现转机,是昭琼出落成举世闻名的弄月美人,天下四分,梧州晋阳势力渐起的那一年。
雷雨夜,她偶然发现了贵妃的秘辛,昏黄的香榻发出一阵阵身热情动的低吟,殿外闪电交加,榻上翻云覆雨。
她看见贵妃伏在那男人的胸膛上媚眼如丝地乞欢。
可是,三两天后,昭琼又碰见了那个男人,人模狗样地执着一把蒲扇走近她。
那时,殿里空空,她一个人坐在铜镜前梳妆,冷眼瞥着他的目光从上到下,仿佛想把她生吞活剥般地逡视了一遍。
“贵妃娘娘还真是大胆,光天化日敢把面首养在自己的殿里。”昭琼面不改色地说话。
“百闻不如一见,公主殿下当真国色天香。”他答非所问。
昭琼低头瞟了一眼藏在袖口里的短刃,余光见他毫不避讳地靠近。
“不怕她将你碎尸万段?”
“她迷恋我,巴不得日日承欢,岂敢狠心杀我,殿下放心,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肮脏的双手搭上她的肩,慢慢地往她的脖子上蹭,昭琼看着镜中的倒影,也偏头。
男人大喜过望,以为这是迎合。
匕首已滑出大半。
“贱人!”凤冠步摇碰撞得叮咚响,男人被一把推开狠狠甩了一个耳光,贵妃眼中喷着妒火,恶狠狠地盯着昭琼。
听说之后他就被秘密处死了,贵妃找上她也同样给了她一个耳光。
“自诩美貌,弄月美人。”她嗤笑,“昭琼,你勾引人的本事有一手啊,谁都喜欢你,谁都会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养面首,娘娘,我看你是活够了,不怕我去告诉陛下吗。”
她大笑:“去啊,废后之女,看他是信你还是信自己的宠妃,本宫告诉你,本宫一只手就可以电辅整个前朝后宫,你跟本宫斗?你的母亲也是本宫的手下败将!”
真相既出,昭琼的表情无多变化。
不过,她好像确实很喜欢那个男人,爱而不得遭受背叛,她也不管事实如何,固执地将错都归结到了昭琼的头上。
开始虐待她,讽刺她,她的生活暗无天日。
直到靖帝来找她,她的亲生父亲给了她一瓶药。
“为了大业。”
“本宫的建议咯。”贵妃猖狂地上挑眼尾,“昭琼,和本宫和你的父皇做个交易吧。喝下这瓶药,解药每个月本宫都会给你服下,直到你嫁给梧州主公的那一天。”
“你可是天生的狐狸精,狐狸精就该有狐狸精的用处,勾引男人不是你的专长吗,别让你父皇和本宫失望。控制住了你就等于控制住了你未来的夫君,只要你让他死心塌地,我大靖的基业就稳定了一半,他们鹬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
昭琼的眼中划过一丝轻蔑,“堂堂大朝还要用女人来稳固政权么?”
“这叫借刀杀人,况且本宫最爱看你生不如死的样子,命都掌握在本宫手里,当然这也不是亏本的买卖,本宫答应你,事成之后,本宫就放你和你的母后出宫,你们母女二人安安稳稳地过完余生,以前的一切都一笔勾销。”
母后……
昭琼心有触动。
“此话当真?”
“天子之言,驷马难追。”贵妃扔给她那瓶药,“你母后的命和你母后的下半辈子,统统都掌握在你手里了。”
当然,虽有所偏差,她嫁给了薄眠,而且她并没有行勾引之事便叫他死心塌地地对自己好。
薄眠也没有辜负期望,当日启程去往了皇宫。
昭琼一个人坐在梧桐树下发呆。
“公主,您马上就能解脱了。”锁月抹着眼泪,“您,孝娴纯皇后,薄眠主公,以后一起安安稳稳过日子吧。”
“半个月……”她听到自家主子喃喃。
“不会有事的,主公已经去求药了。”锁月欣慰地说。
昭琼摇了摇头:“我唯一遗憾的,是还没能参加她的成亲。”
锁月有些疑惑。
“我对不起薄眠,但我必须这么做。”她轻声,“爱也可以是一把剑,我不得不利用他。”
烟雨天幕,她曾跪在那无名冢前痛哭。
墓碑没有姓名,她没法写上孝娴纯皇后的名字。
哭她的母后,哭她被非人对待的曾经,哭本就没有结局的未来。
但最后,这些都转换成了滔天的仇恨。
寂静的深夜,薄眠熟睡着,她挽上了他的手臂,只有月亮知晓她的情话。
“我爱你。”
薄眠离开晋阳的第二日,锁月欣喜地挥舞着一方请柬向昭琼奔来。
“公主!公主!”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梧州,梧州主公送来了婚柬。”
第047章
几日前, 昭琼听说沈序和曦知前往了异域寻求苦寒散的解药,但她并不知沈序曾因此毒失去过一段记忆,更不晓得他和曦知年少时的渊源。
既送来了婚柬, 想来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薄眠不在,底下的人也拦不住公主, 昭琼即日启程前往梧州。
殊不知,天下风云变幻。
荼蘼和黑玫瑰作为晋阳的军师,率先取得了消息。后者背叛了宣州偷出来的布防图此时此刻成了一张废纸,而她也成了一个笑话, 气得黑玫瑰大骂。
沈序也收到了风声, 因同盟晋阳的关系,出兵宣州的计划被无限期搁置。
“主公, ”暨先生抚须,“想不到晋阳那老狐狸竟是个软骨头, 如今他向大靖皇帝俯首称臣,局势对我等不利。”
下人们呈上来流水似的大婚吉服,沈序按了按太阳穴, “暂且静观其变。”
许珏道:“眼下是主公大喜要紧, 昭琼公主已启程前往梧州, 顾及她, 各方都不会有大动作。”
“不过我实在想不通, 他野心大能吞天,怎么会突然心甘情愿地放手争夺天下, 莫非还藏了其他坏心眼?”
沈序也捉摸不透。
吉日降临, 曦知早早便被拉起梳妆, 行鸢和栀禾守着门口, 张望着里头的姑娘戴上了红凤明珠冠,双珰照夜,煜煜垂晖。薄粉的花钿,鳞金的眼尾,朱红小唇一点,这般看着望着竟都红了眼。
行鸢咬着手呜呜咽咽,气得栀禾也忍着汹涌上泛的眼泪打她嗔她:“哭什么,大喜的日子……”
“这叫喜极而泣!”行鸢嘴硬,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酸了眼眶。
曦知穿着霞帔婚服,宽大的裙摆如凤凰花热烈地盛开,她执着金团扇,既兴奋又紧张地微微掩面。
七月是和昭琼一同进来的,原先她还拘谨着身旁可是堂堂公主殿下,一见到曦知那可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拥着女孩嘴里叨叨叨地说个不停。
“太漂亮了知知,”她由衷地赞叹,“一晃眼你都出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二人是闺中密友,自有许多话要讲,昭琼便先识趣地退了出去。
“外面有个叫姬……姬妙!”七月挠了挠头,悄悄往她袖子里塞了个东西,“说是让我把这个带给你,我跟她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欸,现在别看噢,洞房了再看。”
“好。”曦知乖乖地应。
“噢对了,你哥哥呀这都还没开席呢就喝得烂醉了,嚷着炫耀自己是梧州主公的小舅子呢。”
两个女孩笑作一团。
曦知握着七月的手,“姐姐,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我吗?她迟疑一瞬:“志不在此,我呀可是要做女将军的人!还有……”
“还没给我爹报仇呢,我得杀光晋阳那群狗贼,提着那将军的头去我爹墓前敬酒,据说晋阳已归顺了大靖,我们势必同他们有一场大战。”七月说着说着表情严肃起来,许久才揉了揉脸笑:“抱歉,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该说这些的。”
曦知起身去倒了一杯酒,清澈的液体随着小盏轻晃,“那祝我们都早日得偿所愿。”
七月微怔。
“我所向往的是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天下四分动荡之局面已久,不论是晋阳当家还是大靖皇帝执掌皇权,都不会得到真正的和平。”曦知目光炯炯,“再无鼎立,再无共主,天下唯有一主,能且只能是我的夫君。”
七月震惊。
酒盏相撞发出碰杯清脆的声响,女孩笑靥绽放:“七月姐姐,大国小家,两者皆不能舍去,成全大义的同时也不要忘了成全自己的幸福。”
是啊,我的幸福。
七月欣慰一笑。
“愿君乘胜,恣意而归。”
火树银花的洞房夜,喜烛映照得满堂亮晃晃,曦知忐忑地攥着吉服,她盖着红盖头,眼前都是红彤彤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仅能凭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到了深夜,她打了个哈欠。
忽地,她激灵了一下,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送进来一阵风,拢着好闻的香味。
沈序被那帮子人轮流灌了好几轮的酒,这下微醺地立在她身前。
他弯下腰,手撑着膝盖,歪头打量着他的新娘。
透过红盖头,曦知看见了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她眨了眨眼睛,脑子登时一片空白,嬷嬷教她的一些礼节又倏地忘了个精光。
喝合卺酒,掀盖头,哪个在前哪个在后,接着该做些什么呢,她乱糟糟地想。
视野红糊糊的,大概能描出眼前人的轮廓,却不知他此刻的眼神盯着她有多么溺爱炽热。沈序盯了一会儿,两人都不说话,曦知下意识地张嘴。
隔着红盖头,眼前的一块影子愈靠愈近,女孩微微睁圆了眼睛,下一刻沈序落吻。
双唇中间隔着薄纱传来他的温度,画面旖旎动人。
半晌他才心满意足地直起腰,曦知还未反应过来他便挑了红盖头。
绝色佳人丽雪红妆,半嗔半讶,露出水盈盈的美目,令他呼吸一滞。
“哥哥……”她期期艾艾的,害羞不敢看他。
沈序眯了眯眼睛。
后知后觉女孩意识到什么,默默抓紧了被褥,“夫君。”
夜阑更深,剪了红烛,新人共饮下合卺酒后,曦知便想不起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做,趁着沈序醒酒小憩,她掏出了袖子里七月塞给她的东西。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就是某启蒙之物,姬妙也就这东西多。
里头一页还专门夹了一张小纸条,姬妙的字龙飞凤舞:这个姿势简单。
曦知:“……”
她将目光投向了小火炉,思忖着赶紧地毁尸灭迹。
翻了两三页,实在羞燥,她刚想把书一合悄摸烧了,两根葱指便钳住了书角。
曦知大惊失色,抬头正对上沈序探究的目光,也顾不得别的,只想着快点把书夺回来。
“挺好学,”他非常地不满,自己的新婚妻子竟热爱读书大过于同自己成亲,实在是太看扁他了,无地自容,“我瞧瞧,什么书勾得你这么大兴致。”
曦知眼泪汪汪,死活不松手:“我不看了我不看了!”
你拽我也拽,可怜的书本夹在中间承受着撕心裂肺之痛,门外守夜的人估计也没想到,里头的主公和夫人会小孩子气似的抢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