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被他的动静惊醒,紧了紧眼皮,在他怀中茫然睁开眼,“殿下?”
大眼睛澄澈如水,映出他满脸仓皇。
原是虚惊一场。
卫旸长长舒出一口气,紧绷的双肩倏地松垮下来,如玉山倾倒。
若是从前,他少不得要拎着她上上下下好一顿数落,质问她作何装神弄鬼,吓他一大跳。然眼下,他满心满眼就只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只想抱紧她,将耳朵贴在她胸前,听着她衣裳底下稳稳跳动的心脏,他才能将心放到肚子里去。
嘴里反复念着的,也只有那句:“太好了……”
语气卑微又低沉,哪还有曾经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孤高凌人。
元曦不免动容,然他这动作也着实尴尬。夏日衣裳轻薄,他每一次鼻息都喷洒得玉山绵麻不已,只要稍稍一转头,嘴唇就……元曦脚趾都不由蜷起,绯云直从那玉白的耳朵尖儿一路烧到领口。
榻边明明就摆着一盆冰山,她还是出了一身香汗,推了推他的肩,嚅嗫道:“我口渴!”
卫旸一心想着她身上的毒,倒是没留意她语气间的不对劲,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回被中,便坐在榻边,去拎案头的茶壶欲给她倒水。
可他手才伸出去,元曦就飞快抓住他的左手,将宽袖向上一捋,可怖的乌黑经络便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她吓得倒吸一口气,本就不剩多少血色的唇瓣越发惨白,瞪着他道:“这么大的事,你还要瞒我多久?!”眼底跟着蓄满泪花,啪嗒,落了一滴在卫旸指尖。
卫旸先是叫她突然的动作惊了一跳,眼下又叫她的泪珠烫了下啊,手指都颤了一颤。
心绪起伏间,原本只延伸到小臂的乌黑血脉又朝着心脏攀爬不少。
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卫旸笑着将手抽回,放下袖子遮盖好,“别看了,丑。”
元曦哭着不肯,直起身又要去抢。
卫旸侧身躲开,将人重新从榻上捞回自己怀中,低头一面细细吻去她脸上的泪痕,一面低声呢喃:“莫哭,我什么都告诉你,再也不瞒着你了。”
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
元曦被他亲得有些晕眩,却还不忘问:“真的?”
卫旸贴在她脸颊边的唇微微勾起,侧头寻到她的唇,轻轻啄了下。看着她懵懂的双眼,郑重而坚定地点了下头。
过去是他独断专行,总觉得她还小,离不开自己,只要在他的庇护下好好长大就行,不该知道、也实在没必要知道这些。直到经历了这许多,他才发现,昔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早就已经长大,可以独当一面,即便离了他也能活得潇洒恣意。
而他自己,才是那个真正离不开她的人。
他就这么干脆地答应了,倒叫元曦有点反应不过来,原本准备好要跟打太极的说辞统统泡了汤。
想问的问题又有一大箩筐,这冷不丁的一下子,她还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她指着他的左手,问:“那先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
问完,她又绷紧小脸,狐疑又忐忑地打量他,唯恐一个粗心大意,叫他忽悠蒙混了去。
卫旸这回倒是难得坦荡,半点不隐瞒地直言道:“五年前,我的曾外祖父。”
哔啵——
莲花台上爆了个灯花,元曦心里也跟着猛烈踉跄了下。
第56章 交心(一)
铜雀台四面轩窗洞开, 夜风徐来,携满了阵阵花香,吹得屋内的帐幔飞扬。
烛火氤氲其中,像一个斑驳朦胧的梦。
卫旸靠在琉璃榻上, 元曦则依偎在他怀里, 如瀑青丝垂在柳腰间, 盖住他修长如玉的手。
两个身影交叠着, 叫灯火描绘在茜色帐幔间, 颇有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静谧安详。
“所以五年前,你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从外头回宫, 你章家那位曾外祖父就给你下了鸩毒?在你和卫晗之间, 他其实早就有了选择?”
他额角有一缕碎发被风吹落,元曦伸手帮他掖回发丛中,清润的小鹿眼里盛满心疼。
卫旸莞尔一笑,捉了她的手,侧头啄了一小口, 又覆在自己脸颊边轻轻磨蹭,开口的声音像是浸透了夏日的月光,缥缈中微微泛着寒凉:“他不是选择了卫晗, 而是选择了章家。即便我已经答应, 不会再继续追查当年之事,他还是信不过我。助我回宫之后,他就趁我不备, 在我身上种下此毒。若日后我真背叛了章家, 他好借这个来拿捏我。
“外头都以为, 鸩毒的方子失传已久, 没有人能再造此毒。却不知,那方子一直都是章家的祖传之物。无色、无味,甚至都不需要入口,只要肌肤稍微触碰到,那毒便会渗入肌理,游走全身,直攻心门。
“所以那日云雾敛确认你中的就是鸩毒之后,我便知晓,定是章家人所为。他们在我身上种的,还只是慢性的,积攒到一定时候,才叫我发现;而给你用的,却是下足了死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