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边瞭了眼侍立在角落的宫人。
小宫人没意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吓得一激灵,托着漆盘的双手本能地往回缩,盘上的青瓷茶具随之“咯咯”摇晃。
元曦轻笑,“加嵌了大宝玺印的茶具,还是全新的,只能是给外邦使臣用的。”
屋里安静下来,天光收至彤云后,化作淡淡的一缕,照得满室昏暗。
章皇后收起笑,冷着一张脸靠回椅背。
她说得没错,请她来叙话自然是假。
最是无情帝王家,想在皇城之中搏条生路,自然要比别人都更加冷血,更加无情。
早在那日滴完血,验完亲,她就没打算放过这丫头。可就是不知,这死丫头到底拜对了哪路神仙,居然把大渝求亲的使团给招来了,还坦言说什么“非公主不娶”,拿贵女充数都不成。
陛下子嗣稀薄,膝下的公主就更少了,算上这丫头,统共也就俩。她若是不去,就真要轮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了!
她这才不得不忍下,日日还得替她遮掩,唯恐叫那二王子知道她是个冒牌货,不肯要了。
偏那丫头又是个难搞的,好言规劝,她不听。想霸王硬上弓,强行把她捆上花轿,又怕她做出什么自尽之类的出格事儿,坏了自己的计划。
眼下卫旸也回来了,瞧他那态度,是打算不惜一切代价,死保到底了。
呵,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也值得他如此?
当初杀邕王的魄力哪去了?
但无论如何,这亲事是不好办了。她只能出此下策,想把人骗来,先将这锅生米做成熟饭。即便做不成也无妨,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她名声也毁得差不多了。届时只要流言一起来,卫旸便是手眼通天,也保不住她。
熟料计划还没开始,就在这丫头身上翻了船。
仅凭一套茶具就能猜出自己的意图,她如今是越发出息了。若是自己的孩子,她真该烧高香庆贺,可偏偏不是。如此再让她留下,还留在卫旸身边,只会是个祸害……
章皇后脸上浮起几分烦躁,尖尖指甲“哒哒”敲着玫瑰椅把手,漆面脆冷,发出的声音也格外刺耳。
可她到底是皇后,多年后宫沉浮的经验不是白来的,几个眨眼间,便有新计上心头,“元姑娘这么说话,可就真伤本宫的心了。本宫做这些,可全是为了你和太子。”
元曦仿佛听见了这辈子最大的笑话,正要反诘。
章皇后便不疾不徐地补上一句:“当初让你冒充公主的,其实就是太子吧?”
元曦一愣,到嘴的话瞬间僵在舌尖。
章皇后无声笑了下,就着日头翻转手腕,欣赏自己新染的丹蔻,“元姑娘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本宫也不跟你绕弯儿,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旁人会相信这事,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本宫可不傻。回归皇室宗祠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当初进宫受的考验,可比那日滴血验亲严苛多了。怎么五年前能混过去,现在就不行了?
“没他帮忙,本宫可不相信。”
元曦漠然瞧着,没承认,也没否认,抬手轻轻将桌面上的水渍拭去,声音也跟这动作一样淡:“所以皇后娘娘现在是打算拿这个要挟我,让我答应去大渝和亲?”
章皇后挑了下眉,倒也十分佩服她这份镇定,就是可惜了,没用。
“元姑娘知道本宫为何留你到现在吗?让你去和亲,保汝宁,于本宫而言是上策,但并非只有这一策。倘若这条路实在走不通,本宫还可绕道走别的,大不了麻烦些罢了,你和太子就不同了。
“一个冒充皇嗣,一个从中帮忙蒙蔽圣听,这要是传出去,你会是什么下场?太子又会是什么下场?头先你不答应,觉着只要太子回来,你就会没事。可现在太子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救你?
“可你要是换个路子,以公主的身份去大渝当王妃,能享尽荣华富贵不说,太子也可继续留在东宫,做你的支撑。两全其美,不好吗?”
光线昏暗,她的脸也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一张朱红色的唇,乍看娇艳欲滴,实则却是在阴暗中绵绵吐着针。
只要自己答应去和亲,章皇后就能帮她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傻子才信!
怕是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她就会将这事公之于众。届时不仅卫旸的东宫之位不保,自己在大渝也没法立足。最后坐收渔利的,只有她自己的一双儿女。
小算盘打得可真够精!
那厢章皇后也没打算跟她再多废话,说清楚利弊后,就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内侍,不管元曦从不从,一律用强的。
乌泱泱一大帮人,足有二十来个,在有限的空间内一步步靠过来,也颇有黑云压城的磅礴气势,很是瘆人,愈发衬得当中那朵娇花越发弱小可怜。
章皇后看着极为舒称,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终于有心情去端适才打好的茶来喝。
可她嘴还没挨到盏沿儿,一个灰衣小监便连滚带爬地从门外跑来,尖声嚷嚷:“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锦衣卫突然包围了宁国公府,还把国公爷给带走了!”
宁国公府是章皇后的娘家。
现任的国公爷就是章皇后的嫡亲兄长,也是章夕樱的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