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奖,你本来就很漂亮。”元曦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抬手将她鬓边一缕碎发绕到耳后, “以后也请继续这般,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不为任何人, 只为你自己。”
不为任何人, 只为自己……
云旖浓睫轻颤, 愕然抬眸看着她。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从云家,到孟家,再到眼下被另一个“新哥哥”接走,她就像一个负担,一个累赘,只能依附别人,没有自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爹爹在的时候,她依靠爹爹,爹爹就是她的天。
她不是云家的孩子,她知道,很早之前就知道。从爹爹看自己的眼神里,她就已经感觉出来。那里头有疼爱,有关切,也有欢喜,独独没有亲近。
哥哥做错事,他会骂,会罚,会有恨铁不成钢的怨。唯独对她,只有忍让。无论她闯出多大的祸事,爹爹都只会笑着摸摸她的头,让她以后莫要再犯,也就了了,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起初她以为,这是爹爹对她的偏爱。直到晓事后,学会辨是非,懂得分善恶,她才晓得那种忍让,不过是陌生人之间的客套,以及对上位者天然的敬畏。而他眼里的欢喜,也不过是一种待价而沽的窃喜。
他从未有一刻,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
可是她却将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爹爹。
只要爹爹不点破,她也就继续假装不知道。哪怕是冒充的家人,也是一家人,她不想失去,也没办法失去。爹爹来给她采血,她便乖乖装睡。
她愿不愿意,开不开心,这些都不重要。只要爹爹开心,她也就开心了。
彼时天真,以为只要自己能一直装下去,她的家就不会散,可爹爹还是走了。
为了拿她给哥哥谋一个更好的前程,被人害死。
连具全尸都没有。
她的天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去找哥哥哭。有他在,至少这个家还没散。可他也只是漠然甩开她的手,丢下一句“珍重”,就转身走了。
她追在后头,一步也舍不得远离,眼睛肿了,脚也破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夕阳尽头,都没回过一次头。
也是在那残阳尽头,孟之昂来了。
那是个恶魔,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她知道。
他们都说他是难得的良人佳婿,才华横溢,又温润识礼。自己能嫁给他,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只有她知道,人后的孟之昂究竟是何等可怕。
他不曾打过她,也从不曾拿污秽的字眼侮辱过她。可他眼神里的鄙夷,和不带脏字的指桑骂槐,无不比打骂更伤人于无形。
在那间满是铃铛的密室,一次又一次凌迟她的心。
她想过反抗,想过逃离。
可每当铃铛声响起,那一句句羞辱便会随记忆排山倒海而来,吵得她头疼欲裂,几近窒息。她根本无所遁形,只能卑微地恳求他原谅。
他们都说他爱她,让她别不知好歹。便是真有什么不妥,也一定是她有错在先。
一个个都站在制高点,背对着太阳。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看见一张张鲜红的唇,戳着她的脊梁绵绵吐着针。
比刽子手手里的刀还可怕。
从挣扎到麻木,都不过是他们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渐渐地,她也开始说服自己,这就是爱,她不该贪婪。
孟之昂希望她做个什么样的妻子,她便做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开心就好。
可是现在,却有人对她说,她可以不为任何人,只有她自己……
像是有什么暖流无声注入心田,搅得云旖心潮微漾,腔子里装不下,便直往眼眶里涌。
云旖咬紧下唇努力忍住,泪水还是克制不住夺眶而出。
她抬袖拼命擦,泪珠却越擦越多,湿了大片衣袖,连手都是抖的。她索性也不强撑,扑到元曦怀里肆无忌惮地大哭,不住点头,哽咽说:“好。”
月色映照她眼眸,狼狈却也璀璨。
元曦和叶轻筠皆心疼不已,却也松了一口气。
*
从汤泉池到住的卧房,路程算不得远。
因着要送云旖先回去,元曦才耽误了一会儿。
等一切安顿完毕,元曦再回去自己住处,月已上中天。清浅的薄光如薄纱般悠悠笼在山庄上空,包裹出一片旖旎的梦。
自打来了这芙蓉城,元曦便一直和卫旸同屋而住,并未分房。如此招摇,元曦本是不愿意的,临了到底架不住某人强势,只能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