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心里暗哂。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她若是真想走,单凭这些人,当真能留住她吗?
指尖捏着袖口摩挲了会儿,元曦很快便有了主意,唤了句“窃蓝”,便将窗户严丝合缝地关上。
*
这段时日,不仅是元曦的日子不好过,鹿游原也好不到哪儿去。
因着元曦将漕运翻船之事告诉了叶轻筠,这位大名鼎鼎的金算盘,几乎是在两天之内,就把京中所有在售的江南茶叶都垄断至自己手中,连道边的小贩也不放过。
漕运上的消息还没正式宣扬出去,叶轻筠收购了便收购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消打发两个府衙的差役,上凌霄楼敲打敲打,让她把手里头的茶叶都吐出来便可。
可偏偏,这事跟铜雀台那位沾着关系。
某人一怒,鹿游原就倒了大霉。这苦差事落到北镇抚司头上不说,还必须得他鹿大少爷亲自上门拿人,颇有种杀鸡焉用牛刀的无力感。
而比这更加可气的,是她叶轻筠本人!
鹿游原进锦衣卫也有些年头了,大案小案经受过无数,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早就麻木了。便是奉命上当朝首辅家里拿人,他都不会挑一下眉。
然这个叶轻筠,着实叫人可恨,他牙根都痒痒了。
上门拿人那天,旁人见了锦衣卫,腿肚子都打颤,什么都乖乖配合。偏偏叶轻筠独树一帜,让她把茶叶吐出来,她就真找了个木桶,对着鹿游原就干呕起来,也不知道是在呕谁;
要给她上枷锁,她又开始装柔弱,捏着帕子蔫蔫地坐在地上抽搭,泪珠说来就来。鹿游原好心好意上前安慰,她还抽噎着啐他:“都怪你!”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明,结合方才的干呕,让人想不多想都难!
鹿游原实在没法,只得把枷锁镣铐全免了,塌腰拱手,毕恭毕敬地请她叶大小姐移步上昭狱吃茶。要知道,这世上能让他退让至斯地可没几个人。
偏那叶轻筠不领情,还蹬鼻子上脸,从浮白小筑到凌霄楼门口,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她又是嚷着腿疼,又是借故绕道去院子里赏花的,愣是走了一个时辰,还没到酒楼门前。最后还是鹿游原忍无可忍,抗米袋似的将她扛到肩上,强行把人给带走了。
原以为人进了昭狱,亲眼见识了那些酷刑,总该老实些。
却奈何,叶轻筠从来不是一般人。“老实”两个字,她甚至都不会写。
入狱的第一天,她就撺掇得两个狱卒去市集上低价收购蚕丝,再转手卖给大渝的行脚商,狠狠赚了一大笔,比月俸还高出一倍。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整个北镇抚司。慕名来找她询问生财之道的人也越来越多,能从她的牢间一直排到昭狱门外。而她本人也靠着其中的抽成,愣是又赚出了凌霄楼一月的流水。
鹿游原气得五脏六腑都要裂开,想给她来顿板子紧紧皮。然这几日下来,她基本已经跟锦衣卫上下的人都混熟。他命令一下,不仅没人响应,还冒出好些个求情的。
简直……
“就是一害群之马!”
东宫书房,鹿游原骂了将近一个时辰,骂得口干舌燥,气却愣是一点都没消下来,“我就不明白了,叶大学士那么正经一人,怎么就养出了这样的女儿?”
卫旸背对他,负手立在窗边看外头的风景,没有回答。手里攥着那串奇楠珠子,似要拨弄,却又不知在想什么,指甲死死掐着其中一颗珠子,都快扣出甲印,却愣是没动一下。
见鹿游原还要说,他不耐烦道:“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难道连一个小丫头片子都对付不了?”
鹿游原眼下火气正旺,也不惯他,直接就怼回去:“你堂堂一个太子,不也是拿一个小丫头片子没辙儿吗?听说这几天铜雀台连门都不给你留了,就差直接在外头贴告示,说‘太子与狗不得入内’。”
唰——
卫旸眼里的寒刀当即便杀了过来。
边上侍立的内侍心肝都哆嗦了下。
鹿游原却似没看见,兀自倒了盏茶润嗓,继续道:“这事你也怨不得人家,你口口声声说在乎,扭头就瞒着人家查东查西,谁受得了?寿宴之事还跟人家休戚相关呢,你也一个字都不肯说。这要是对调一下,你能比她还生气,保不齐还会闹出人命!”
“如何不怨她?”卫旸冷哼,“孤不告诉她,也是为她好。这么大的事,她万一在殿上把持不住,叫卫晗看出来破绽,一切不都前功尽弃了?”
鹿游原不屑地“嘁”了声,“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不相信人家?所以人家现在生你的气,生错了吗?”
卫旸难得被噎了一噎,转过头去,没再多言。
鹿游原笑,“我虽说还没成亲,但世间之事,道理都是互通的。你这事儿,就跟我手底下几个兄弟一样,真心换真心。你想人家死心塌地地给你干活,你就得拿出同样的态度对待人家,否则再热的心,也得叫你寒透咯!
“坦诚一点,把你心中所想都告诉她,你不会少一块肉。就算没法对所有人都抱以真诚,至少对她该是如此。”
卫旸拨了下手里的珠子,并为言声。
衙上还有事,鹿游原小坐片刻,便起身离去。
卫旸在窗边立了会儿,也出了书房,却是站在一片池塘前,静静看着里头的鱼不说话。
敞开心扉,诚以待人,说起来倒是轻巧。自晓事起,父皇太傅,圣人典籍也都是这般教导于他,而他也一直都是这般践行的,可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