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太医署,将千年人参磨成药粉,每日一服。”
他随口的关心与厚待,却让她慌了神。
那些补药都与她要找的药材属性相冲,若真喝了,说不定这胎反而越发稳固。
“不必了,陛下,臣妇如今就很好,补药喝多了,反而容易上火。”她委婉拒绝。
正说话间,风吹来了远处烤肉的香味,此时,兽肉已被尽数烤熟,香味越发浓郁醇厚。
彼之蜜糖,吾之,相雪露如今闻了,简直就像中了催命剂一般。
当场便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还哪管慕容曜在不在身前。
这次感觉来得很有些突然,又加之经历了一整个白日的疲惫,更是迅猛。
因为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再呕也只是干呕,直到把胃水都快要呕出来。
呕到一般,她难受地弯下了身子,等这般感觉如潮水一般褪去,她方才躬着身子慢慢平息。
这时,她才发现,一双手在方才悄声无息地覆上了她的后背,有节奏性地轻拍着。
他拍她的力道很是舒服,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的难受。
只听他带着薄笑的话语顺着一股儿风也一同吹到了她的耳边:“皇嫂又打诳语了。”
“明明已是这般的严重,却偏要装的无事。”
“便如此担心,朕知道些什么吗。”
慕容曜似有些无奈,还有些难以察觉的纵容:“皇嫂还是安心照管好自己的身子吧,朕并无心思去探究。”
他随时可以知道她的秘密,只要他随便差人去查一下。但是他没有。
相雪露双手抱臂,轻薄的衣裳遮不住这早秋夜里的寒凉,她缓缓地站直了身体,细弱地说了一句:“谢陛下。”
却在站起来的那一瞬,不慎腿一软,身子歪倒下去。
疾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短暂的时间让她做不出思考,只是下意思地用双手护住了小腹。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闭上眼睛,重重地跌落在地时,意想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
一双大手有力地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向下坠落的趋势生生阻断。
她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视野之内,无边无际的漫天繁星,还有他那潋滟春眸里如晚星一般的耀光星子。
他正垂首,低眸,看着她,面上并无明显的笑意,却自带一股风月无边的朦胧风情。
相雪露知道这只是她因景生情的莫名感触,因着下一刻,当她微微站直了身体,他便立即收回了手。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她,顿了顿道:“皇嫂的确是重了些。”
她还没来得及红脸,便听他接着说:“是从前太过清简了,如今这般才勉为其难够得上合格。”
他一本正经,丝毫没有打趣她体重的意思,似乎真的只是在认真讨论她是否清瘦过度,需要多补身子的话题。
相雪露回忆起他的大掌,方才触碰过她纤细的腰肢,紧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便要将她尽数掌控,她柔弱无依,他的掌心温热,好似他不是第一次,而是曾无数次揽过她的纤腰一般。
虽知他没有旁的意图,但她深知,自己与他现在的地位,类比于娇贵不已的雀鸟和冷静自持的猎人。
猎人现在冷眼旁观甚至对雀鸟爱护有加,不越雷池半步,也只是因为他随时掌握着进退自如的能力。他现在对她有那么一丝纵容的意味,甚至明知她说了谎话,也只是装作不知道,不深究,微微一笑而过。
若是将来有一天,他忽然想去探究了,那她所有的底细,与隐瞒都会尽数显现在他的面前,纤毫毕现。若是他那时,方才得知她打掉了他的孩子,他会是怎样的震怒。
相雪露之前没有算到过慕容曜的敏感程度,如今,被妥善放置在她外裳胸前位置的那两页医书,也似突然变得滚烫起来,甚是棘手。
脑海里的那些药材的图像,忽然就变得有些摇摇欲坠。
“皇嫂,夜里寒凉,你既身子弱,便早些回去吧。”慕容曜不经意地提醒着她,十分善解人意。
她沉默着点头,至始至终都在他的目光范围之下。
***
回到京中后,太后举办了一场赏荷宴,广邀了京中贵夫人,作为秋狩之后的点缀,清淡口味。
宴会的前一日,她特地让相雪露将那九尾金钗带上,也好显示对陛下厚爱的重视。
相雪露并不是很情愿,但又不得不遂了太后的意,为显得低调,她并未多带别的头饰和首饰,简单素雅,却没想到一到了宴会现场,所有人的目光便纷纷地投了过来。
只以一根金钗插于乌发之间,却意外变得更显眼了,一时众人目光中情绪各异,看着相雪露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她假意没看到这一切,忽略掉身上的视线,以帕半掩着脸,施施然走进了湖畔的亭台。
琴声悠悠,湖面上涟漪微起,所幸的是,虽然目光灼人,但并没有人立即上来。
席间,她从她们的谈话中知晓,乔芊语此次并没有来,听闻是上次秋狩时伤了身子,此时还在府中用药吊着孩子。
“听闻那江夏郡王妃,被太医从昏迷中救醒以后,听说孩子可能不保,立马又当场昏死了过去。”
“啧,自己的夫君靠不住,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了。”
相雪露抿了抿唇,心绪一时有些复杂,有些人想尽办法也要保住孩子,有些人,却如她一般,为它的存在日夜难安。
马钱子,益母草,她从晋王从前的药柜里找到了一些,就是剩下的几味药,有些难找,还不能走漏了风声。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她悄然掐紧了手心。
正处在混乱的思绪中时,一位侯夫人上前拜见太后,眼神从相雪露这里一瞥而过,笑道:“这次陛下得了彩头,满京城的人都在想着他会如何处理,最后,竟是将它赠给了晋王妃。”
“今年大选虽延后,却都以为陛下娶后也快近了,原本以为会借此机会漏个风声出来,现在看来,陛下还是更重视孝悌之道。”
“未来的皇后,臣妇如何敢与之争辉呢,只是陛下赐予,不得不受罢了,感念不尽,无以言表。”她尽量平静了语气说道。
说完后,才意识到,这句话听起来,好似是慕容曜求着强塞给她的一般,她倒是连皇后规制的东西不看在眼里了。
第48章 48 臣妇犯下了欺君之罪
相雪露这般说, 那位侯夫人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
她心里想着的是,晋王妃可真是过于谦虚谨慎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对她的重视, 陛下何时对旁人这样过。
或许是幼时一起玩闹过, 多了些情谊在心里吧, 但她也只是揣测, 帝王的心思谁又能懂。
整个赏荷宴上,相雪露为了掩盖自己身体的不适,都没怎么与旁人说话,也无心去赏荷,只是一个人坐在凉亭的角落,以扇半掩面。
太后见她这般, 问她是不是又不舒服,还是有别的什么事,相雪露轻轻卸下扇子, 微微摇了摇头, 可是她却忘记了自己脸色的浅淡苍白。
“约莫是最近进了秋, 气候变化有些大。早寒午热晚凉,时间长了肠胃就有些不适应。”她轻声道,“无妨的,过几天便好了。”
待她收集齐了那几味药, 再狠一狠心。
这几天, 她一直处于反复的纠结中, 她慢慢意识到,无论做出何决定,都不能再拖了。
太后微点了点头, 最后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无论有什么事,都不要憋在心里,遇到了困难便与哀家说。”
相雪露睫毛一颤,轻轻地“嗯”了一声。
只是这事,真的能说么,她捏紧了袖边的手帕。
她怕太后吃斋念佛多年,早已性子清淡,受不了这人世间的刺激。
赏荷宴进行了三个时辰,尽管相雪露十分低调,静坐在一旁,亦没有上前折一支莲花,但因她头上的那支金钗,还是受到了无数人投来的,打量的目光。
她一时感受到了,什么是万目聚焦,尽管她低垂者头,还是感觉到了隐隐的压力。
从前晋王尚在的时候,她都没有受到这样的关注,果然,什么人只要和这皇宫沾了边,和皇帝沾了边,便会被所有人盯着,得不到平静。就像她怀了慕容曜的孩子一般,但凡牵扯到他的事情,便不是小事,以后有了这等联系,只会剪不断理还乱。
所以她必然不能让自己陷入这等泥潭之中。
***
相雪露这几日过得很不平静,因怀孕产生的反应是越来越严重了,不仅伴随着呕吐之症,还常在夜里腿部抽筋,睡不好觉,白日里亦经常很累。
以致于每日梳妆时,都要化上厚厚的妆,才能掩饰疲态。
青柠绿檬似乎有所察觉的样子,但是看她神情郁郁,便也不敢吱声,相雪露平日里最多出去走走,散发一下心情。
这日,她为最后的药材,坐马车出了宫,明明昨夜早早就睡了,可竟还是撑着头,靠着马车壁睡着了。
直到侍女的轻唤声传来,她才懊恼地抬起了头。
她进了一家很是隐蔽的小药铺,为着不留人眼线,专门挑的这处,进去以后,她也没像掌柜药师说自己的症状,只是淡淡道:“我要两钱藏红花。”她为了保险起见,并不一次在药铺将所有的药材买齐,而是分散购买。不过藏红花和麝香两味药材都较为稀有珍贵,还真不知道这寻常的小药铺卖不卖。
果然,掌柜露出奇异的神色:“夫人缘何要这种东西,这东西精贵的很,整个药铺也只有两钱。”
他见相雪露是一个年轻的已婚女子,投来了探究的目光。毕竟,她这样的年纪,身份,又要来买这种药物,便朝着一个令人遐想的方向而去了。
掌柜似乎想到什么,突然肃正道:“夫人不会是想用来害人吧。”他用怀疑的视线扫了扫她,若是这样,他可不能随便卖给她。
相雪露自嘲一笑:“能去害谁呢,害自己罢了。”她的神情太过真实,不似作假。
掌柜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夫人来买此药,家中外子知道吗?”他心里直犯嘀咕,根据她方才的反应,基本上想买的就是堕胎药了。
这是,见她衣衫华贵,饰用皆不菲,又是已婚的身份,为何突然便要喝那药,这孩子,难道她的丈夫不知道吗,知道了又为何让她来堕胎。
一瞬间,掌柜脑补了无数世家豪门内的大戏。
本来,他是想拒绝的,不然万一他卖给了这位夫人,真叫她堕了胎,回头她那些有权有势的家人迁怒于他,他这小店怕是不保。
但当看到她面带愁色,眸中似有寥落的秋叶飘过时,他一下就改变了想法。
最终,他还是找来店里仅剩的两钱藏红花,说出了使用方法。
相雪露接过用油纸包住的药包,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与担忧,微微侧目,做出保证:“多谢掌柜了,您且放心,我绝不会透露您的丝毫信息。”
掌柜摇了摇头,他倒不是全然担心自己的命运,而是看到了她,便开始下意识地担心起了她日后的处境。美人如烟,芳华易逝,若是遇不到懂花的人,便消逝得很快。
看上去,那位夫人不像是遇见了良人,他微微地叹了口气,望了一眼相雪露远去的马车轮廓,自己也重新进了药铺。
在回宫的路上,相雪露整个人内心都忍不住隐隐激动,虽然她尽力克制住了,但是仔细的人还是会发现她的手都在轻微地抖。
下马车步入宫道之后,她很着急地回寝殿,以防止夜长梦多。
先前的几味药和今天得到的药,都被她装入了药袋里面,藏在袖子里,只想着一旦凑齐,就将它们熬制。
只不过,没在宫道中坐多久,便遇到了来寻他的内侍。
小内侍低着头,相雪露却一眼看出了他是紫宸殿的人,她心里一跳,问他:“怎么了?”
小内侍拿出一枚碧玉盘龙玉佩,俨然就是慕容曜的随身之物,出现在这里,意义不彰自显——是慕容曜派他来的。
他恭敬道:“今日陛下弈棋了半晌,苦思一局未解,忽想起王妃甚通棋艺,便派奴才来邀王妃前去,与陛下手谈。”
相雪露无法,只得半途改道,去往了紫宸殿。
今日是修沐日,慕容曜也不在前朝,而是留在了寝宫。她也不知道他一个人下棋怎么就忽然想到了自己。她近日身子乏得厉害,只要一想到这是因他而起,就着实不太想去见他。
到了紫宸殿以后,进入前殿,绕过一座紫檀木边金漆烟雨楼阁图屏风,便见轩窗边上,珠帘之后,帝王略歪着身子,衣带宽松地系着,斜坐着看着棋盘。
他靠着背后的软垫之上,听到了脚步上,抬了抬眼。
“皇嫂来了呀。”他似心情不错,揉了揉眼,复又捻起一颗棋子,在棋盘上悬着不动,似乎在犹疑落在哪里,“朕思这棋局思了一下午,宫里其他人都没什么棋方面的修为,想来想去,也只有皇嫂能解朕之心病了。”
“陛下好雅兴。”她说道,“只是您都不能解的棋局,又如何指望臣妇解得出来呢?”
“试试便知道了。”他用手指了指对面,“坐。”
相雪露知道自己在围棋上的见解远低于慕容曜,一开始便没抱着能解出来的打算。
但是,未想到看到棋局的第一眼,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每个看似难解的棋路,都好似曾在哪见过,她下意识地捻起一颗棋子,放在了一个位置。放下之后,她才猛然发觉,正是她这随意的一放,就打破了眼前僵死的死局。
她有些不可思议,又遵循着本能的感觉,继续去拿另一颗棋子,那颗棋子的距离有些远,她便将胳膊伸得长了些,微微抬高,正当捻起那颗棋子的时候,却没想到袖子里放的药袋因此滑落。
相雪露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停止了流动,慕容曜的声音在她耳边也变得模糊了起来:“皇嫂果然是好棋艺。”他赞叹的声音言犹在耳,却仿佛没有进入她的耳朵。
反应过来的她想弯身去地上捡,却没想到慕容曜先一步看到了:“这是什么?”
他长臂一捞,将那药袋捡了起来,微微靠近鼻端嗅了嗅,面上突然神色流转了一番。
慕容曜打开药袋,倒出了其中的药材,放在手心,垂眸看了半晌,面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
他忽得伸手,直直地朝相雪露的腕间伸来,就在他要摸到她手腕上的前一刻,相雪露骤然离座,扑通一声跪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