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她声音艰涩得要命,“臣妇犯了大错。”
说完这句话,她俯首下去,将额头贴到了冰冷的地面,从上方便看见少女的纤瘦的脊背不停地颤抖。
“皇嫂犯了何罪?”慕容曜似乎什么都没有发觉,还是用平常的语气对她道,“以至于行如此大礼。”
现场沉寂了半晌,相雪露才断断续续地说道:“臣妇犯下了……欺君之罪,还有……”后半句她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她闭上眼睛,说道:“臣妇有孕了,未足两月,不是晋王的,是您的骨肉。”
“陛下。”说最后一个词的时候,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气力,随即便是等待着,他最终的宣判。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才听慕容曜道:“这药……似乎看上去很像一味方子。”
他并未对她方才的话语马上做出评判,而是将话题又回到了先前的药袋上。
“朕略通医术,看上去,倒是堕胎药的成分。”
“陛下……”相雪露不得不再次开口,如今,她已百口莫辩,“这药,是臣妇配的。”
“臣妇一时惶恐害怕,才头脑发昏,做下了此事,欺瞒了陛下,还想着将痕迹彻底抹去,便配了这副药。”
“陛下宽仁,恳求您不要迁怒臣妇家人。”她不敢奢望他恕她的罪,只能求他对她的家人网开一面。
第49章 49 皇嫂怀的孩子流着朕的血
相雪露等着慕容曜对她发怒, 毕竟她隐瞒了如此大的事情,还想着偷偷打掉孩子。
他不是寻常男子,是这天下之主,以他的自尊, 如何能忍得了她这番举动。
但是她跪伏在地, 等了片刻, 还是未感受到他要发作的举动, 反而,一道低凉幽悦的声音传来:“朕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值得皇嫂如此举动。”
随即,她便感受到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握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托了起来。
起来以后, 她的脑袋仍是有些懵然的,似乎没有明白慕容曜话中的意思。
慕容曜不再拿着那药袋,而是将之随意地往旁一抛, 抛到了案上。
“皇嫂遇到了这种事, 怎不与朕说。”他低声叹息, “此事朕亦有很大的责任。”
“却全然让皇嫂一人担着了,朕心里如何说得过去。”
慕容曜看她的目光满怀怜惜,却唯独没有不愉或者怒意,他温柔得好似天边最柔软的云朵, 不似有着普通人的情绪反应。
相雪露呆呆地看着她, 她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似乎是被这意料之外的发展给弄昏了。
这一刻,她方知道,什么叫做一念天堂, 一念地狱。
“先坐下来,再慢慢说。”他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反而轻轻将她按在了一旁的软椅上。
又纡尊降贵地亲自为她倒来一杯温水,递到了她的手中。
“别着急,有什么想说的,可以慢慢说。”
相雪露有些木然地喝了一口水,水温适宜,汩汩流入喉咙,润湿了干燥的嗓子。
喝了几口后,身体舒适了不少,她才捏紧杯子道:“陛下,臣妇实非有意隐瞒,实乃情非得已。”
“臣妇初得知此事时,很是慌张,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天都塌了,也不敢来找您,怕遭您厌弃……”她的声音苦涩。
慕容曜怜爱地说道:“皇嫂总是在这种地方犯傻,皇嫂怀的孩子流着朕的血,朕如何会置之不理呢,追根究底,此事因朕而起,朕是那般无能懦弱之人,只会将责任推给别人么?”
相雪露的嘴张了张,又闭上,最终只是归于一句话:“臣妇没想到……”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紧张,笑了笑:“皇嫂无需如此紧绷。有关此事,朕全然尊重皇嫂的决定。”
“这个孩子是留是去,均凭皇嫂意志决定,朕绝不干涉。”
慕容曜缓缓道:“皇嫂亦无需因此有何后顾之忧。皇嫂若是想留,朕自然会解决好一切后患,你无需担心旁的问题。”
“不会有世人因此议论,孩子生下来以后身份也不是问题。皇嫂想给它哪片封邑,朕便赐它哪片封邑。若是它对理政之事有所兴趣,朕亦可以亲自教导它,培养它,让它作为朕的继承人。”
他忽然语气一顿,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皇嫂若是不想留,自然也不是问题。您想将它除掉,朕会派大嘉最有名的的妇科圣手来为皇嫂看诊,替皇嫂解忧,如此以求不影响您的身体健康。”
“朕此次唯一有些生气的,其实是,看到皇嫂要用这药。”慕容曜拿起那个药袋,轻轻地晃了晃,“这种劣质之药,贸然服用,不知会有多伤身子。皇嫂难道便这般不顾忌自己吗?”
“若是因此留下了病根,该如何是好,朕恐怕会因此悔恨终生。”
他的眉头轻拢,仿佛真为她忧心不已。
“陛下言重了。”相雪露低低地说道,“您对臣妇施恩太甚,臣妇无以言表。”
她如何也没有想到,他竟是这般的态度。她本以为他能容忍自己欺瞒她,又偷偷堕胎,已是仁慈得不得了了,如今看来,简直如同圣父一般。
他将她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将她心中的疑惑尽数解答,给她迷茫的内心两条不同的路径选择,并且告诉她,无论她选哪种,他都没有异议,甚至会尽可能地帮助她,宽待她。
慕容曜过分得好说话,几乎打破了相雪露原本全部的设想,令她现在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当真的告诉她无需犹疑,可以尽情选择时,她反而有些退缩了。
她挣扎了片刻,吞吐道:“臣妇,臣妇现在实在还没有想好……”说完,她又低下了头,觉得自己很不要脸。
明明偷偷找来堕胎药,又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将其打掉的是她,现下给她留下了万全之法,临门关头她却又犹豫了。
陛下说不定认为,她是一个喜欢玩弄心机的人。
可她此时是真的很茫然,当她发现一切看似难以越过的鸿沟高山竟成了一片坦途时,她却迟迟不敢踏出下一步了。
似乎在这时,原来的担忧焦虑以及恐慌,都只是一场梦一般,是她凭空幻想出来的。
她努力想说服自己,并不是因为慕容曜所许出的丰厚条件让她心动,而是因为他到底还是不可一世的帝王,尽管眼下装作十分温顺的样子,但让她当真在他面前提,要打掉他的孩子,她还是缺乏些勇气。
不由得心里有点点失望,为何慕容曜不主动要求她堕掉孩子呢。如此这般,她也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它,而不担心他心里埋下什么怨怼不满。
或者更深层次的,她不敢想也不敢承认的,便是这样她从此就可以对慕容曜放弃幻想,继续做她不问世事的晋王妃,守着王府的一寸三亩地,度过余生。
她这边脑海里激烈斗争之际,那边慕容曜温和的声音传来:“无事,皇嫂没有想好,便可以回去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找朕。”
“永远不限制时间,皇嫂亦无需有什么压力。朕总是想尽力弥补你。”
他这般替她着想,好脾气,倒令她羞愧不已,觉得那个意志不坚定又难搞的人就是自己。
“谢……陛下。”她长呼一口气,“臣妇会回去好好考虑。”
终于说完了所有该说的话,当她试图挪动自己的身体,僵硬地转身离开时,却被慕容曜叫住了。
她才发现,他已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时还略微蹙眉。
“在皇嫂做出决定之前,便是有身子的人。”他慢慢道,“无论是出于哪方面着想,都不应该再如从前一样慢待自己了。”
“朕方才想好了,会派几个药膳女官前去皇嫂宫中,为你调理身体。”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她略显苍白的面色,话音重了些:“身子撑不住,便不要一个人强撑了,什么也不说,怕是时间久了,人都落下了病根。”
“皇嫂似乎孕吐有些严重。”他目光凝在她的面上,又游移到她的唇上,“想必先前吃了不少苦吧。”
“若不是恰巧被朕知道了,还要瞒到何时?”他的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嗔怪之意,“这几位女官,皆在这方面甚有经验,调理一些时日,皇嫂的胃口便会好许多。”
“臣妇谢过陛下。”相雪露将头垂得低低的,“陛下细致周到至此,臣妇无以回报。”
“不需要回报。”他说,“皇嫂好好的,朕便达成所愿了。”
走之前,他又反复嘱咐了她几分,连她登上舆辇时,他都让人先提前在上面铺上软毯,让宫人扶她上去。
相雪露更加不自在了,她只觉得自己一夕之间,仿佛就变成了什么珍稀动物。明明昨日之前,她还在发愁,愁得饭都吃不下去几口。
在回宫的路上,她思起方才发生的时,仍觉做梦一般,其实更准确地说,自从晋王死后的几个月以来,很多事情便像是脱轨了般,一次次打破了她原来的认知。
她不知道是沉重还是轻松地回到了寝殿,一回去,便见着有内侍指挥着宫人将一个个箱子,往她的殿内搬。
“这是何物?”她挑眉问道。
“回王妃娘娘,这是陛下方才赐下的,奴才等人忙给您送过来了。”内侍恭敬地说着。
“陛下还托奴才带话,王妃娘娘别的都不用管,只用吃好睡好养好身体,其余的事,有他担着,您尽管放心。”
内侍带着一群人离开以后,相雪露打开了那些箱子,只觉着,箱子打开的那一瞬间,属于各类珍宝的明光溢彩立即流满了整个内殿。
有蜀地方进贡的雪锻云锦,有西域特产的红石榴玛瑙,有来自漠北莽原上汇集千头北羚最软的羔绒才能制作的柔软枕芯,有出东海航行万里到达西洋才能取得的千金一两的助眠熏香,还有来自各地的做工精致的零嘴小吃,五湖四海,八方尽有。
若说这全是慕容曜一个人的主意,心思,那他还真是考虑得细致周到到了极致,方方面面,全须全尾,丝毫不遗漏。
她想起他让自己好好养身子,这是当真将她当作一个孕妇一样娇贵地养着吗?
若说旁的男人,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子嗣,才千般办法让妻妾在孕期过的舒适。
但她又不同,他都不知道,她会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甚至,他还愿意为她除掉孩子献上一份助力,只要她想。
可他还是对她十分好,在知道了她有孕之后,仿佛他只是单纯地想关切她的身子,而无关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便是来自于帝王的补偿吗?她苦笑道,总是让她一下子难以承受,心都要莫名慌乱好久,他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理所当然地觉得还不够。
相雪露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便是,他虽然给了她很多条路,但她却还是有种无路可走的感觉徘徊在心底。而他看似一步步的退让,却从不在任何的局面中露出狼狈之态。
第50章 50 朕又不是为了孩子
这天, 在宫中与太后一同用晚膳的时候,她突然问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事:“听说,陛下派人给你送来了不少东西。”
相雪露心中一紧:“是的。陛下所赐过丰,雪露拿着总觉得心里不太安稳。”
她回想起那些东西, 仍觉得太过夸张, 譬如, 后来她才得知蜀地一年仅产几匹的雪锻云锦, 竟是备着拿来给她当衾被的被面的。
说这是陛下的意思,此锻柔滑似水,触肤温软,做成被面,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些。
要知道,这等贡锻, 也只有皇家能得到,前朝的那些先帝妃嫔,能分得一点点, 都是盛宠在身的体现, 得来了也多是用于做朝服上的重要部位, 不逢大礼大节。轻易不会穿出去,平日里都是在宫殿内供着在。
“这也没什么。你收着便是。”想不到,太后竟然并不觉着吃惊,反而反过来对她说:“应是看你在围场上受了惊吓, 赐些东西加以抚慰。”
“陛下是仁德之君, 向来懂得安抚人心, 你不必有什么心理压力。”
太后都这般说了,相雪露就更不好说什么了,她将想说的话一口气憋回去, 默默地吃着饭。
为了避免露出异常,她专挑着一些清淡的菜吃,可不知怎的,这般小心,还是在吃了一半的时候开始犯恶心。
她连忙捂住了嘴,将身子侧过去,忍不住低头半呕。
太后亦停下了筷子,看向了她:“怎先前的不舒服还没有平复,到现在都这般严重,你还说不用看太医。”
相雪露缓解了一些以后,慢慢地转身过来,她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额角的汗意,半喘着小口气轻声道:“已经比前几日好多了,可能是这几天吃的太杂,又故态复萌了,往后注意些,应当不会了。”
她想起慕容曜为她准备的药膳女官,有他的人在,应当以后不会再这样吧?
***
相雪露回去以后,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便是,即便是有药膳女官在,为她调理身子,约莫也不会立竿见影,良药温补而效缓,她们最早明日才来,再怎么也要养个几天,在这期间,她该如何应付过太后那边,叫她不要再看出她的异常。
平日里她待在自己的寝殿里,倒是很好度过,用膳却是一个逃不过的坎。若是突然说要一个人留在自己殿里用膳,可能反而会更加激起太后的疑窦,惹她多问。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怀孕带来的麻烦事,是真的多——这还是慕容曜帮她解决了大半问题之后。
想着这个问题,晚上不由得有些难眠,半夜里起来喝水走到窗子旁边时,却发现那里窗户缝里好似塞着什么东西。
她将之拿了出来,看见是一张薄薄的信笺。
相雪露展开信笺,只看了几下,脸上便带上了惊讶之色。
只因它是慕容曜写的。他似未卜先知一般,在信中提到,孕早期多有孕吐,若是相雪露平日里用膳,容易被太后察觉异常,便可提出白日里去教导燕王,以此便能在别处用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