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到这句话以后,愣了很久很久,久到相雪露都以为她一时失语了。
她看见太后面上的血色尽失,甚至比她病中时还要严重,心里浮现出一种说不清的预感来。
慕容曜似乎没有耐心等待太后作出反应,直接揽住了相雪露的腰,上前一步,笑道:“母后,我与雪露一起来拜见您,您会祝福我们的吧。”
“届时,中宫之位又为相氏之女,您也是乐见其成吧。”
这回,轮到相雪露不敢置信地望向了慕容曜,她问道:“陛下在说什么?!”她的眸中满是即将要崩塌的混乱,她不懂,他怎么突然在太后面前戳破了这一切。
他却亲昵地将她揽得更近,甚至微偏身子,用颊侧在她的颊侧轻贴了一下,语气温怜到让人迷醉:“在说什么,自然上告于父母长辈,获得他们的认可。”
“你不是最担心的是这点么?”
相雪露急剧地呼了几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让太后怎么看她,让她一贯维持的形象日后怎么维系?
“别激动。”他顺着她的发,一路抚到她的背,“母后都没有发话呢。你担心什么。”
相雪露这才意识到,太后沉默的时间似乎太久了。
她从慕容曜肩侧的空隙向太后看去,发现她的面色虽然仍不对劲,但是已经和缓了下来。
她看过去的时候,太后亦抬眸望来,她看见太后与她对视上的一瞬,太后的瞳孔缩了缩。
“咳咳……哀家年纪也大了。”太后掩唇轻咳,半遮住了面上的神情,“你们年轻人的事,自是管不了了。”
“雪露是个好孩子,还望皇帝多加珍惜。别的话哀家也就不多说了,望你们珍重相携,恩爱白首。”
太后说完这句话以后,相雪露满脸都写着不敢相信与震惊,她急灼般地忙着追问太后:“姨母,您为何要这么说,我与他分明没有什么情意,我怎么会与自己亡夫的亲弟弟有什么纠葛呢?”
“姨母,是不是他用什么威胁了您,糊弄了您。”她几乎是哀求般地对太后说道,乞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雪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有时候人的选择,更加重要。皇帝对你情深意切,是衬得上你的良婿。古人也不是没有皇后二嫁的,你莫要顾忌太多。”太后的声音微沉,听不出来她此时的情感气息。
“不是啊,姨母,不是这回事。”相雪露几乎要哭出来了,“是他欺骗了我,一直对我做了许多荒唐的事情,晋王之事就是他一手策划的,就是为了后面的连环算计。”
“这样心狠手辣,心机缜密的人,我如何敢继续接近他。从一开始,我所有的遭遇都源自他,姨母,我们都被他骗了!”
第82章 82 为何偏看中了我?!
相雪露这样说了半晌, 却只看见太后除了眼皮轻颤了一下,面部的表情基本无什么变化。
她似乎在一瞬间灵光贯脑,明白了什么。
相雪露睁大了双眼,望着太后:“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一旦有了这个猜想, 回忆中太后的种种言行, 都被蒙上了一层浓雾, 再不能向从前那般浅思。
太后, 甚至可能和慕容曜达成了什么交易,甚至参与了他的一些计划。
相雪露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容贵妃当时的话语——慕容曜在相氏上下了不少功夫,甚至将相氏女也扶上了后位。
若此话为真,岂不是说明,早在先帝末年时,太后便和慕容曜搭上了, 甚至,太后登上后位此事里面,真的有慕容曜的插手。
那时, 先帝已是日落西山, 无力支撑朝政, 而太子正是东升旭日,代行监国之权,先帝在那个时候立继后,有几番是他自己的考量, 还有几番是出自于别的因素?
相雪露细思极恐, 越是不敢深想, 否则,若她知道慕容曜早在她一无所知,甚至和他还无什么交集的多年之前, 就针对她布下了天罗地网,甚至收买了她的亲近之人,这该是何等的可怕。
她方才问出那句话后,太后并没有答话,只是偏过了头,避开她的视线,过了会后,低声道:“雪露,是哀家对不起你。”
此话一出,都不需要再说别的,相雪露就全明白了,她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太后到底参与了多少,因为那是一个她害怕听到的答案。
她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您为什么这样……”她一向信赖尊敬的姨母,为什么要这样做。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压抑,她缓缓道:“今日哀家头脑有些乱,等寻着机会了,再慢慢与你解释,只是——有些你或许不一定想听。”
太后再次重复了一遍:“雪露,十分愧对于你。”太后闭了闭眼,她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很无力:“陛下那里,我也无能为力。”
慕容曜不是那种会被朝堂和后宫左右的君主,他贤达圣明,但同时,又是宸衷独断,或许他会广纳建议,但是最终能影响他决策的,还找不出来一个人,只有他自己。
方才太后和相雪露两人说话的时候,慕容曜便已退了出去。此时相雪露也知道他不在。
再不能抑制自身的情绪,一下子崩溃开来,扑到太后膝前,眼泪滚滚而出:“姨母,我怎么就被他看上了呢?为何就偏偏是我?”
“我在世十几年,一直谨小慎微,没做什么坏事,也没有去招惹过别人,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我到底是哪点好了,值得他这般煞费苦心的惦记,如果有,我改还不成么,他怎么不去惦记别人,就偏缠上了我。”
相雪露哭诉到了一半,低下了头,泪水浸湿了太后衣服上的不料。
太后手指微微收紧,见她这般,也于心不忍,心头难受得要命,却终只是化为一句话:“雪露,有些话,慎言,退一步,也要小声些,若是被陛下或者他身边的亲信听去了,怕对你不好。”
帝王恩宠如雷霆雨露,瞬息万变,她这样的行为,不异于虎口拔牙,太后很是忧虑若是她因此惹恼了慕容曜怎办。
太后压低了身子,在她的耳边,小声安慰:“唉,一入宫门深似海,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姨母心疼你,也不希望你因此大恸,哭坏了身子,你才生孩子也未多久,还未完全恢复。”
太后末尾的这句话,一下子便让相雪露惊醒。
她果然知道荣昌公主是她生的,只能说,太后从前在她面前的做戏太过于优秀,以至于她完全看不出来。
相雪露默默地重新直起了身,往旁边挪了几步。
提到了绵绵,让她不得不想到,这场从头笼罩到尾的算计中,连绵绵也组成了他计划中的一环,是他计谋过半的心血结晶之一。
也难怪他对绵绵爱不释手,可不是吗,这可是他精心计划得来的得意作品,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他天衣无缝的盛大计划,取得的成果。显现着他是如何的智多谋极,将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太后看见相雪露冷静下来一些后,又对自己疏远了回去,也没有说什么,她此时自知自己愧对甥女,便只是默默地垂首坐在那里。而相雪露,只是看了太后一眼,提步艰难地离开了此处。
这个曾经对自己严厉与慈爱参杂各半的长辈,如今身着华服,居于宁寿宫主位,却似乎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姨母了。她也没打算继续问她,因为她知道,继续说下去,可能会让太后感到为难,只因症结关键全然在慕容曜那里。
出门之后,慕容曜果然立于那里,见她出来,低声问了一句:“都说完了?”他的态度甚佳,但相雪露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慕容曜似乎对此并不亦为意,继续微笑着问她:“可还要去见卫国公和相二小姐?他们也算是你的亲人。”
相雪露几乎是瞬间回答:“不必了。”然后补充道:“你也不要去找他们。”
天知道,他到底还会做什么,他就这般不管不顾地拽着她进了宫,夜里去找太后,无一丝顾忌,还要去找祖父和雪滢?她不敢想。
她紧绷着身子,竖起浑身的刺对着他,却被他的目光扫过,轻笑道:“何须这么紧张?朕又不会吃了你。”
“不去也好,近来他们是有些忙。卫国公最近承办一个京城大案,涉及的世家权贵不计凡几,这几日应都在各处机要忙。朕给了他全权决定之权,可行先斩后奏,有朕为他托底,办起事也容易些。”
“至于相府二小姐。”慕容曜微微一顿,“前些日子刚学完基础的一些兵法,现下正在学习用枪之术,因似颇感兴趣,朕令吴地的一名祖辈传承此术的大师前来教导她。”
他说的过程中,相雪露就捏紧了手心,或许是她心疑,她总觉着,他的每一句话后面都意有所指。看似是看重偏爱,实则是将他们架在了火上。
譬如祖父正在经手的事情,就不知道要得罪多少权贵,京城的势力盘曲错结,牵一动而发全身,惩处了一个人,可能就冒犯了与之关联的其他人的利益。
这种情况,若是没有帝王从始至终的支持,几乎就是半只脚踏入了不归路。
相雪露口中发涩,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几乎就是在暗示她了,用她的家人相要挟,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若是安心做他的金丝雀,既往不咎,她的家族自然安然无恙,越发繁荣昌盛,她的妹妹也能得到最好的安排。若是不顺应他,反抗到底,仇视他,或许她的亲人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瞬间烟消云散。
他是在告诉她,他不会动她,但是她的亲人就不一定了。
相雪露只觉得心中闷得呼不过气来,甚至一度觉得,还不如从始至终就不要去知道真相,这样便可以一直活在他塑造的环境里,自欺欺人。也不用如现在一般,时时刻刻都面临两难的选择,经受痛苦的挣扎。
但她真的要就此放过吗?她这般问着自己,却得不到答案。他是实实在在的欺骗了她,践踏了她的尊严,侵犯了她的权利,还不是那种轻微的,而是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与后果。
她若是这般轻易地放过,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因为在往后的岁月里,她会无数次想起自己曾像个可怜虫一般,被他蒙骗掌控,抛下了自己的尊严,假意继续与他相安无事。
她无法像他希望的那样,和他回到从前,甚至更进一步的关系,如果真要去欺骗麻木自己,对他假意奉承,做他乖顺的女人,那她那时恐怕也不是“相雪露”这个人了,而是一个空洞的行尸走肉。
于是相雪露只是定定地看着慕容曜,不发一言。她不能打他,也不能骂他,尽管内心对他的负面情绪已经充斥得快要溢出了,但是她还是竭力压制着自己,不要做出某些举动。在此刻,她突然很佩服像他这般演技出众的人,她扪心自问,自己还真的做不到。
他也回望着她,不过重新带上了从容的颜色,此时,至少从外表上看来,还真的不像一个疯批,反而容光绝艳。但此刻的她,看着他,心里毫无波澜,她从前就是被他这般的外表给欺骗了,掉以轻心。人至少不会被同样的把戏骗第二次。
“你今天先回去吧,好好休息。”半晌过后,慕容曜道。
相雪露这种时刻哪休息得下,但是她更不想与他待在一处,于是她硬邦邦地扭过身子,走了。
回到了熟悉的寝殿之中,此刻的心绪却不可同日而语,洗漱时本想想点别的转移思绪,却发现压根做不到,反而越发清醒。躺在床榻上时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夜也许已经很深了,她才在混沌的思绪中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回到了新婚那一日,正在晋王府中,当夜幕降临,她端坐喜床边上,正手捧着苹果,等着夫君的到来。
过了一会儿后,记忆中的那个人总算是来了,却在与她交杯之际,不慎打翻了案边的龙凤花烛。火苗顺着床侧的幔帐一路窜了上去,吞噬了整个喜床。
第83章 83 带你到他的墓前
相雪露急忙跳起来, 避开火焰的蔓延,拎着裙子躲到了门口,回头一看却发现慕容昀还没有出来。此时洞房之内已是火势滔天,浓烟滚滚, 她隐约看到一个身影陷在那火海之中, 不由得惊慌大喊:“慕容昀——”
在话喊出去的那一刹那, 冷汗从她的身上溢出, 整个人似乎瞬间和梦境脱离了。
她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现实与梦境错乱的情境中睁开了眼睛,却莫名感觉到自己的身边有一个人。
她在黑暗中偏头望去,借着朦胧的月光,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微白着脸问道。
来者却并不答, 只是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难为你在梦中还念着他。”
相雪露想解释什么,但是喉咙哽了哽,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就算梦到慕容昀, 也是天经地义, 不必向任何人解释。
于是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床头的宫灯被点亮了,让漆黑的室内角落里多了一处柔和的光源,灯照亮的范围并不大,却将好将慕容曜俊美无俦的脸庞映照清晰。
他的脸被蒙上了一层柔和的昏黄色, 眼中也是温情款款:“皇嫂这是想皇兄了么, 你想去见他吗?”
相雪露心里出现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警惕地看着慕容曜:“你想说什么?大半夜来找我就是想说这些话的么?”
“朕这是为皇嫂着想,站在您的立场上设身处地。说实话,皇兄也是可怜, 送葬时遇到那种事,也没能陪他到头,自那以后,亦无人去看望过他。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1)。”他声音低沉,自带一股伤感的音调。
但相雪露听起来却格外的讽刺,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他嘴里那个同情可怜的皇兄正是被他亲手杀死。
她正欲带着嘲讽的眼神看向他,说几句话刺刺时,却见他突然弯身上前,径直将她把横抱起来,向外走去。
“你要做什么?!”相雪露大惊,未想到事情的发展成了这样,“快把我放下来!”
但慕容曜却充耳不闻,抱着她继续向外大步而去。
其间,他微微地低了一下头,对她露出一个有些莫测的笑意:“这不是这就带皇嫂去见皇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