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朗的夜空月明星稀, 丝丝泛着冷意, 钻进袖袍里,不多时淅淅沥沥的雪花便飘了下来,宋铮微微仰头, 唇角浮起一抹冷笑, 颔首道:“多谢公公提醒。”
此时大殿中传来阵阵玉器碎裂的声音, 一声接一声, 直教人一阵耳鸣。
站在殿门口的宋铮微微顿了顿,还是躬着身子请示道:“御林军宋铮求见皇上。”
良久,才听见里面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仿佛一掐就能断,“进来吧。”
推开厚重的殿门,一道沉重的叹息声似低语般传来。
宋铮神色依旧如平常般冷淡,但如果不仔细看,无人察觉到他眼中划过的那一抹厉色,他曲膝下拜,“微臣参见陛下。”
站在上首的皇帝一身龙袍,威严如旧,但微顿的身形暴露了他此时的崩溃焦灼,他眸中汹涌着熊熊烈火,闭了闭眼睛道:“加强防守,不要放过皇宫中任何一个角落。”
宋铮回道:“臣谨遵陛下口谕。”
静默良久,负手而立的皇帝突然怒而捶案,怒吼道:“这王朝里外的腌臜事,究竟何时才能清洗完?”
浑厚的回声荡在大殿中,久久不息,宋铮忙道:“陛下息怒,龙体重要,臣定会为陛下分忧。”
良久的沉默,有几片雪花自窗外飘落而来,落在皇帝的衣袖上,缓缓坠落,一脚踩上去,成了一滩污水。
“你说,朕还可以相信谁?”
宋铮微微抬头这才看清楚皇帝的模样,仅仅一日,脸上的愁容便苍老了许多,他躬下身,言语犀利,“恕臣说句不中听的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皇帝身体微震,俯首望向宋铮。
“御林军对皇上马首是瞻,皇上如果要杀谁,御林军便是陛下的刀,若有贼子对陛下不利,御林军便是陛下的盾。”
一腔肺腑之言说得铿锵有力,皇帝差点就信了,他微微勾唇,“宋统领忠心可鉴,宋家世世代代为大魏江山抛头颅扫热血,甚至不惜付出性命,你父兄乃是大魏的英雄,你亦是铁骨铮铮。”
宋铮一脸肃然正气,抱拳道:“陛下谬赞,既为臣,自当鞠躬尽瘁。”
皇帝眸色暗沉,凝向宋铮,看不出喜怒。
他已经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自从登上这九五之尊,他的疑心便愈来愈重,前朝有君臣之间的暗潮涌动,后宫有妃子之间的勾心斗角,而自己百般信任的人却是可以在背后捅一刀的人。
但煜王和宋铮这两个人却让他犹豫了。
他深知煜王当年助自己登上皇位乃是自保,而现在没了父皇的禁制,他真的就没有动过其他的心思吗?更何况当年他也曾是父皇心尖上看中的皇子,若不是因为他母妃的事情,想必今日这大殿宝座就是他的了。
而现在贵妃小产,他更没有自己的孩子,以后更不会有,这种种迹象的得利者都指向了煜王。
可这么明显的迹象,岂不是自掘坟墓?
又或者是有人故意陷害。
皇帝一时拿不定主意,深沉的目光落在垂首的宋铮身上,又将他拉进了一段不愿提及的回忆中。
十年前,当时父皇还在,宋铮的父亲骠骑大将军远征北戎,和他们拼死一战,最终凯旋归来,但是运回来的却是大将军的尸首。
父皇因大将军战死沙场有功,父皇对宋家赏赐颇丰,但实则却是趁此机会夺了宋家的兵权,暗地里打压宋家的势力。
根本原因就是宋大将军羽翼颇丰,功高震主,以至于夺了父皇的威名,父皇必定忌惮于此,这次宋将军马革裹尸不失为一件好事,既退了敌军,又留下了千古芳名,又令父皇消除了疑虑,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可宋家长子渐渐长大,似是察觉出了什么,经过探子汇报,宋家长子宋坡很可能有造反之心。
当年宋坡任御林军统领,经探子查证他曾私养亲兵,但当先皇秘密清扫时,他们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根本毫无证据,倒是让先皇吃了闷闷一击。
自此先皇对宋家的防备心愈来愈重。
直到父皇驾崩那年,对他说一定要万分提防宋家,如不得已,杀之。
后自他掌权以来,又发现宋坡私养亲兵的苗头,但依旧是什么都没查到,那群士兵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直到两年前,铩羽阁五名刺客刺杀宋坡,可能那时他更希望宋坡死,于是他故意让救援的士兵拖延,承他的愿,宋坡的确死了。
宋家有威胁的人只剩下宋坡的弟弟宋铮一人。
一年前他在围猎场受到刺杀,若不是宋铮挺身而出,为他挨了那几乎致命一箭,当年他问宋铮何至于此,宋铮也是如今日这般说为趁臣者必当鞠躬尽瘁,正因此时他暂时放下了对宋铮的疑心,甚至对他还有一丝愧疚。
可这份信任值得吗?
他紧了紧手指,眸光晦暗不明,心中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无力道:“退下吧。”
宋铮依言退下,眸中露出一抹精光,出了殿门,望见刘公公,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后便退下了。
此时大理寺丞求见皇帝,皇帝允了,寺丞恭敬道:“下官查到贵妃的宫女原先侍奉曾过煜王的生母兰太妃,她的祖籍更是同兰太妃来此同一处。”
听此,皇帝的神色愈加阴沉,煜王究竟有没有为之,这下他也不好判断,但疑心已起,他再难全心全意看待煜王。
皇帝负手而立,转头道:“继续查,揪出幕后元凶,若是揪不出,这大理寺也该换换了。”
“下官遵命,下官定竭尽全力。”寺丞不禁哆嗦了几瞬,忙应道。
渐渐的,偌大的宫城很快笼罩了一层薄雪,新年伊始,却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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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十,地处九州东部的东蛮国派使臣和三王子来大魏觐见魏皇。
万朝来邦,魏国以盛大礼节迎接。
正月十五上元时节,皇宫内设宴,皇亲国戚齐聚一堂,为东蛮三王子和使臣接风洗尘。
煜王和煜王妃自是应邀其中。
但席间东蛮国三王子目光却一直定在煜王妃荆落笙身上,后语出惊人,扬言要求同大魏和亲,以保两国和平。
皇帝听此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然三王子的后面一句话却令他瞠目结舌。
三王子求娶的人竟是煜王妃荆落笙。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目光齐刷刷地投到了煜王脸上。
唯有护卫皇帝的御林军统领宋铮唇角几不可查的弯了弯。
煜王面色当即铁青,目光幽暗。
“三王子这可是要明目张胆的夺妻。”话毕,手中杯盏应声而碎,眸光似冷箭般凝向三王子。
而三王子却不以为然,身形慵懒,继续说着大话,“往小了说确实有些不地道,但往大了说,这关乎两国的利益,以一女子来换取两国百年和平,这对两国百姓来说,都是福祉。”
“想必煜王爷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向我东蛮开战吧。”
三王子越说越起劲,目光更是大胆的落在荆落笙身上,大肆打量起来。
荆落笙着实觉得不舒服,此刻她就像一个物件一样任人观摩,越发觉得在这延京城内,女子就像是玩物一般,她瞪向他,厉声拒绝道:“我不同意,我与三王子素未蒙面,三王子又为何偏偏抓着我不放?”
三王子放荡不羁地笑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话语也越发猖狂,“东蛮女子大都恣意洒脱,美人到了我东蛮便不会像这般拘束。况且本王子可是以后要继承大统的人。”
话毕便朝皇帝问道:“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眸色沉炽,三王子此举不仅侮辱了煜王,更是狠狠打了他的脸,大魏什么美女没有,三王子偏偏看上了煜王妃,此举究竟何意,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
“荒唐至极。”煜王早就抑制不住,拍案而起,几乎咬碎了牙,“若想和亲,偏偏来抢本王的王妃算什么。自古以来皆是公主和亲,三王子不要太过分。”
皇帝闻言,为稳住局面,当即道:“老三说得极对,历朝历代当以公主和亲。”
三王子又饮了一口酒,一边回味着,一边摇了摇头,“娇滴滴的公主虽好,但比不得绝色美艳的煜王妃呀。”
有臣子看他这荒唐模样,愤而起之,道:“如此蛮荒小国,竟敢在我大魏叫嚣。”
三王子自顾自悠闲地坐着,面上毫无惧色,看向席间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无比的侵略性。
左侧皇帝下首第三个的芸嘉公主听他此番言行,早已按捺不住,便附和着大臣,斥责道:“是啊,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子,看不上我大魏的公主,还真以为大魏的女子看得上你吗?”
三王子被这一声清脆的嗓音顿时吸引住,视线朝芸嘉公主移去,眼见这面前的女子气度不凡,珠钗华贵,衣着更是不菲,而且坐在这个位置,他扯唇一笑,似是在自言自语,“这是公主殿下?”
群臣皆无反应,无一人反驳,于是三王子自是证实了猜想,被她这一喝,心中却并不生气,反而大笑一声,朝着皇帝躬身道:“陛下,本王改主意了,这位公主殿下言辞大胆,颇对我的胃口,本王诚心求娶公主殿下,以佑两国永无纷争,百年和平。”
芸嘉公主一下子急了,没想到这厮还会转口,她本是想要教训一下他,怎么把矛头引到了自己身上?
“本公主不同意!”
偌大的华丽宫殿中传来一声娇喝,震耳欲聋。
第42章 阴谋
而三王子只是挑了挑眉, 颇具挑衅,又低低地笑了一声,仿若毫不在意。
芸嘉看得更气了, 这时皇帝开了口, “芸嘉坐下,别胡闹。”
“本王子有心求诚,还望陛下成全。”三王子拱手,换了一副正经姿态, 向皇帝求娶。
芸嘉在座憋了满肚闷气, 望向皇帝, 只盼望皇兄千万不要答应。
然而,下一刻, 她的心瞬间凉了。
只听皇帝斟了杯酒, 一脸严肃道:“芸嘉乃我大魏公主,同三王子也算是良配。”
“皇兄, 皇妹不想嫁去东蛮。”说罢,嫌弃地瞥了三王子一眼, 他这般粗蛮之人,根本就配不上自己。
然后又望了一眼煜王和荆落笙, 这个东蛮三王子明明看上的是荆落笙, 奈何煜王兄偏偏提起公主和亲一事, 自己又附和了一句,这下才把矛头指向了自己,若是煜王不提公主, 三王子根本就注意不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