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贵觉得他一定是出现了错觉,否则怎么不过小半载的功夫,里头两人的脾气便全然掉了个个。
秀秀姑娘敢大声在二爷跟前说狠话,而二爷却半点不发怒……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是他还没睡醒?
“赵贵,水!”
听到里头传来的熟悉的叫声,赵贵这才回过神来,有了一点实感,赶忙应了声,跑去叫人端了盆热水进去。
送水的丫头看见崔道之脖颈里的血痕,手中的盆差点扔出去,等出去跟赵贵小声说了,赵贵先是一惊,随即扬天长叹。
他觉得自己不懂的事是越来越多了,就算如今叫他知道他家二爷给秀秀姑娘洗脚,他都不觉得稀奇了。
屋内,秀秀散着头发,正使劲推崔道之的肩膀:
“……我自己来。”
崔道之握着她的两只脚,将它们放在盆里,沉声道:
“别动,再动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秀秀闻言一顿,她知道自己方才说得那番话他到底还是听进去了的,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没生气。
秀秀垂头看他,只见他微敛了眉,瞧不出其中情绪。
下一刻,他似是有所察觉,抬眼与她对视,秀秀扭过头,将视线投向别处。
睡觉的时候,崔道之还是没走,她推搡他,他却制住她的身体,闭着眼道:
“不动你,叫我躺会儿。”
秀秀实在没了力气,见挣脱不开,也只能那样在他怀里睡去,等到了凌晨醒来,她低头瞧见自己腰间的手臂,抬手将它拿开,随即翻了个身,往床角缩去。
崔道之睁开眼,眼睛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起身出去。
之后的几天,崔道之忙着处理公务,不见人影,秀秀也不找他,只在院子里过自己的清净日子,大约十天后,崔道之再次踏进院子,却是要同她一起吃早膳。
秀秀直言面对他吃不下,崔道之却只看着她,说:
“没事,我喂你就好了。”
秀秀觉得自己没法同这样的人交谈,为了同他置气饿着自己的身子不值当,于是便坐了下来。
崔道之难得弯唇笑了笑,给她夹了一块饼。
秀秀一瞧,发现是合欢饼,微愣了下。
“吃吧。”崔道之又给她夹了一块。
正说话间,却见一个丫头抱着一只哈巴狗进来,对两人行礼道:
“二爷,姑娘,这是长安驿丞的娘子孝敬姑娘的,说是送来给姑娘解闷。”
原来这驿丞那日知道崔道之身边有秀秀这么个得宠的房里人,回去便同他夫人说了,他夫人是个心思活泛的,便想着搭上秀秀这条线,往后她夫君在崔道之那里便好说话。
秀秀初时见着那狗觉得可爱,面色柔和,然而想到了什么,忽然面色一变,撂了筷子。
崔道之瞧见,挥手道:“送回去,往后有这些东西也不必送来了。”
那丫头一愣,弱弱应了声是,随即抱着狗走了。
崔道之将秀秀拉到膝上坐着,问:
“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秀秀道:“你瞧我像不像它?”
崔道之一怔,随即沉声道:“浑说什么!”
秀秀垂了眼。
崔道之待她也同待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分别。
崔道之眼见着她如此,正要哄,却听外头赵贵进来,下意识要叫他出去,却听他道:
“二爷,大皇子来找您。”
崔道之皱眉:“为了何事?”
赵贵瞧了眼秀秀,秀秀起身要走,被崔道之箍住:
“说。”
赵贵这才道:“王贵妃被褫夺了贵妃封号,被陛下幽禁起来了。”
第75章 得尽早送王馥郁上西天
王馥郁自被齐家献与皇帝后, 便一直独得圣宠,即便后来齐家和她那个扶不起来的草包兄弟屡次犯事惹皇帝不快,她的地位仍旧未曾有丝毫动摇。
她这个人, 漂亮、聪明、手段也足够,更重要的是,她能叫皇帝数十年如一日地宠她,单是这份能力,后宫众人便远不能及。
然而她再如何得宠,一旦牵扯到谋反之事, 皇帝也容不下她, 她如此, 曾经的老国公亦是如此。
如今,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①
崔道之放在秀秀腰上的手收紧,垂头看她, 只见她眉头微蹙, 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快,她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 扭过头来。
她根本不懂方才赵贵那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他也希望她永远不会知道。
从王馥郁决定要杀她那一刻起, 她便只是他一个人的秀秀, 而不再是王馥郁的私生女。
崔道之抬手, 拿帕子去擦她的嘴角, 这样毫无避讳的亲近看得屋里一众下人急忙侧身垂眼。
秀秀觉得别扭,将帕子从他手里拽过来自己擦,飞快从他身上起来,没站稳, 被崔道之扶了一把:
“急什么,若是摔了,怕是要喊疼。”
秀秀打掉他的手,根本不理会他,自顾自坐下来吃饭,一众丫头面面相觑,眼中的震惊挡都挡不住。
秀秀姑娘从前在二爷跟前大气连都不敢喘一下,如今被找回来,竟像整个人全然换个芯子一般,不但敢跟二爷吵闹,生气了甚至直接敢甩脸子不理他。
这些行为可以说得上是大不敬了,按规矩,最少也要被拎到院子里打二十板子,还是下重手,打得皮开肉绽那种,然而……
望着他们二爷不但不生气还带了点笑意的脸,众丫头忍不住微微张大了嘴巴。
赵贵见着她们如此,不由得暗自摇了摇头,当真是没见过世面,若是叫她们见着前儿夜里发生的事儿,不得把下巴惊掉。
众人的神色崔道之自然是瞧在眼里,不过整个屋子能入他眼的也就只秀秀一人,旁人在他眼中比空气强不了多少。
见崔道之一直不动,赵贵忍不住提醒:
“二爷......”
崔道之这才起身,眸光微沉,对秀秀道:
“好好用饭,我去去就来,若是闷了,就去前头花园里逛逛。”
那有个池塘,比从前在崔宅里的那个还要大上许多,里头的荷花开得正好,她应当会喜欢。
秀秀只觉得他啰嗦,自顾自吃饭,半分眼神都不给他。
崔道之已经习惯了她这样对待自己,并没说什么,很快抬脚离去。
穿过层层回廊,来到前厅,只见大皇子正坐在厅上吃茶,见到他来,不禁挑眉笑道:
“大将军回京城这么长时间了,还这样忙?让我猜猜,是旧伤未愈,还是……”
他将茶盏在茶几上放下,两腿搭在一起,撩了下衣摆,半开玩笑地说道:“在谁的温柔乡里起不来?”
这些日子他正春风得意,言辞间也比往日放得开,从前压抑自己,如今除了在皇帝面前,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丝毫不顾虑。
似这等公然调笑大臣房里人的话,虽知说出来不大妥当,但却还是觉得无伤大雅。
崔道之眼底隐隐闪过一丝幽暗,脚步顿了一下,半晌方才过去。
“家里有只鹦鹉跟人学了两句话便胡言乱语,臣被绊着了,方才正训它,所以来迟了些,还望大皇子见谅。”
他看了一眼大皇子手边的茶盏,“来人,给大皇子换新茶。”
大皇子正满心想着王馥郁被夺位的事,并未察觉到崔道之的不满,一只手搭在茶几上,身子往前探,对他说道:
“多亏了你那本册子,若非如此,单凭那女人手下的尸身,父皇还真不一定会下定决心收拾她,不满你说,别瞧我这些时日不说,但父皇一直不动王馥郁,我心里着实是提心吊胆。”
“深怕她跟以前似的,又吹一遍枕边风,哄得父皇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如今好了,你将那本册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呈,他就是想不查办都不成了。”
原本因为齐家造反,王馥郁便已经招致满身非议,如今不仅确认她与齐家有往来,还查出她多年来勾结山匪,为自己大肆敛财,甚至谋害朝廷官员之事。
如此情况下,只需暗中推波助澜一把,她伙同齐家叛乱,意图谋害皇帝的罪名便坐实了,别说他父皇对谋反之人一向毫不留情,便是他老糊涂了想赦免她,怕是也无能为力。
崔道之坐在一旁听着,望着茶盏里的飘荡的茶叶,并不言语,半晌,道:
“殿下今日来找臣,便是说这些的?”
丫头上了新茶,大皇子接过,摇头,“自然不是。”
他想了想,面色微凝,手指敲打着身旁的茶几,将心中疑虑说出来:
“大将军,吏部办案的官员说,那册子好似被人处理过,原本的页数应当不止那么多。”
崔道之抬头,将手中茶盏放在茶几上,轻声道:
“臣找到时,那册子便是如此,多半是那山匪临死前想销毁证据,却没来得及。”
大皇子觉得他说的在理,点头道:“除了这个,我还有一奇事要说与大将军听。”
崔道之微微抬眼,视线望向大皇子身边的一尊琉璃珐琅熏炉:“殿下请讲。”
“不过几日的光景,原先在王馥郁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便死了九成,如今剩下的,也都是些负责洒扫的下等宫人,仵作验尸,也没验出什么来,都说是正常死亡。”
崔道之淡淡道:“兴许,是他们知道自己必死,为了少受些苦楚,便先一步殉主。”
大皇子点头,这样也倒说得过去。
“这便罢了,奇怪的是宫人从王馥郁宫里抄出一个小孩儿用的拨浪鼓,年头最少也要十年往上,样式做工都不像是长安的东西,除此之外,她如今精神头不好,晚上还做梦,嘴里一直叫一个人的名字……”
崔道之眉心一跳,状似无意般问道:
“……叫的什么?”
大皇子摇头,“好似是叫宋什么的,宫人只说听不清,多半是从前认识的相好……”
他对这事并不十分在意,不过是随口一提,崔道之却微曲了手指,垂了眼。
两人又说了些话,大皇子才起身告辞,望着他的背影,崔道之眼底一丝阴郁闪过。
王馥郁的命,拖不得,得尽早送她上西天。
等他回到秀秀院子,却见她已经吃过了饭,正在廊下坐着绣荷包,碧衣红柱,风轻轻吹过她的脸颊,扰乱了发丝。
看到这一幕,崔道之浑身的戾气尽皆散去,抬脚过去,将秀秀耳边的碎发塞到她耳后,垂眸问道:
“做什么呢?”
秀秀想躲他的手却没躲过,不耐烦道:
“大将军既长了眼睛,便自己瞧。”
崔道之为抿了唇,随即又松开,坐到她身后,沉声道:
“在给我绣荷包?”
秀秀手一顿,回头瞧他一眼。
这人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她眼中的情绪太过明显,崔道之不禁沉了脸:
“给谁的?”
那模样,活像是在抓奸夫。
秀秀扭过头去,并不搭理他,却被他一把夺去手中荷包。
秀秀想起上次他扔自己镯子的事,害怕他故技重施,便道:
“你又发什么疯,这是给我自己的。”
崔道之面色稍缓,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荷包,见上头只简单绣了一只桂花,便道:
“怎么不绣鸳鸯?”
秀秀一把将荷包从他手里夺过来,重新坐下。
见她不吭声,崔道之轻叹道:“不绣便不绣吧,桂花也好看,你喜欢便好。”
秀秀抬针,照旧不搭理他。
崔道之垂眸看她。
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等到她心甘情愿给自己绣荷包的一天。
风吹过廊下,将两人的衣袍吹得不住翻飞,远远瞧着,倒像极了一副宁静的家常画。
不远处,老夫人拄着拐杖看着这一幕,脸色极其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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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大皇子从国公府出去,骑马回了自己府上,将马鞭撂给下人后,并未去正妃屋里,而是一路往西南角的一个小院里去。
薛昭音听见通报,掀帘从屋里出来,款款迎了上来:
“殿下,这是从哪里来?怎得出这样多的汗?”
说着便拿帕子给他擦鬓角。
看着美人这样端庄贤惠,大皇子不禁露出餍足的笑,搂着她进屋去,一边走一边道:
“去了趟崔二府上,同他商讨些事,这不,一回来,就来见你,在做什么?”
听到‘崔二’这两个字,薛昭音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扶着大皇子坐下:
“妾还能做什么,不过是闲来无事作画罢了,殿下瞧着妾这幅秋雁图画得如何?”
大皇子看着她手里的画,抚掌赞道:
“好,满长安比你更有才的,怕是找不到了。”
薛昭音轻笑,将画收了。
大皇子拉她坐在身边,抚着她肩膀道:
“方才听见我去崔二家,想什么呢?”
薛昭音一惊,忙道:“殿下……”
大皇子哈哈大笑:“瞧你吓得,我不过随口一提,我哪里是那小气的人,若非他放手,我能得你这么个佳人?”
他的手将薛昭音的下巴往上勾起。
如此美人,崔道之不会受用,倒便宜了他。
薛昭音一向会审时度势,当即握着大皇子的手,跪下表白心意:
“当日那崔二那样羞辱我们兄妹,京城之中谁不笑上两句,唯独殿下,对妾伸与援手,不嫌弃妾蒲柳之姿,妾便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至于那崔道之……”
薛昭音眼角发红:“妾恨不得食其肉,好叫这天下间少一个可恨之人。”
大皇子见她哭得可怜,将她扶起,道:
“我何曾说什么?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是晓得,不过既然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要时常记恨崔二,我往日还用得着他,你这样,倒是叫我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