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樱桃小酒
时间:2022-06-25 06:34:25

  里间静悄悄的,想到昨日里听到的动静,丫头微红了脸, 提了食盒小心打帘子进去, 轻手轻脚将饭菜摆上, 余光中,只见青色的床帐不住轻晃,里头隐隐传出断断续续的布料摩擦声, 惹人遐想。
  丫头赶紧垂头, 收拾了东西退下。
  昏暗的床帐内,秀秀青丝散乱,有几根湿透的发丝缠绕在纤细的脖颈上, 惹得她扬起脖颈, 道了句痒。
  崔道之伸手给她扯掉, 抚着她的背, 笑道:“越来越娇气。”
  秀秀蹙了眉, 推拒了下身上的男人, 翻身拿袖子盖住脸。
  她如今总是露出这样属于小女儿的娇态,叫崔道之恍惚之中有种错觉,仿佛她的心也在一点点向自己靠近。
  然而,可能么?
  崔道之垂眸, 望着她的脊背,不知过了多久,才起身抚着她的肩头道:
  “不是说饿么,快起。”
  秀秀睁开了眼,崔道之将盖在她面上的袖子一点点抽离。
  秀秀还是不动,崔道之便把她抱了起来,拿湿帕子给她擦脸:
  “先吃饭,吃了饭再睡。”
  秀秀推开他,自己赤着脚走到盆前洗脸漱口,因嫌头发太长碍事,便拿了发带系成粗粗的一撮。
  崔道之在床沿坐着,静静地看着她忙活,末了,还是起身将她抱到桌前,脸色略带无奈:
  “不是说不要赤脚下床么?怎么总是记不住。”
  秀秀抬眼看他:“你好啰嗦。”
  崔道之将筷子递给她:“嗯,我啰嗦,先吃饭。”
  秀秀好似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里觉得没劲,并不接他的筷子,自己另拿了一双来。
  崔道之微微抿了唇,到底也没说什么,将筷子放下,起身去外间梳洗,约莫半柱香之后,方才回来。
  此时秀秀正坐在窗边榻上吹风,崔道之走过去,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只见窗外郁郁葱葱,她离开那年,他栽种的那颗柿子树,如今已经结了小小的果子,枝叶上沾了雨水,随着风轻轻摇晃。
  曾几何时,那棵树一夜之间掉光了叶子,瞧着就要撑不过去,如今,竟也有枝繁叶茂的时候。
  崔道之回头去瞧秀秀,只见她正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坐下,将她鬓边的一缕发丝塞入她耳后。
  “再过一两个月就能吃了,到时我摘了来给你。”
  其实他想说,等到柿子熟了,他便请母亲将她的名字写进族谱,彻底将她的身份抬上去。
  他此生已经不可能娶别的女人,就这样和她两个人做一世夫妻,听着,倒也觉得不错。
  秀秀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她说出的话莫名耳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年家里的柿子熟了,她便也是用同样的话来讨好他的。
  她已经不记得他当时的反应是什么了,大概是不在乎吧,她已经没什么印象。
  秀秀没回他的话,只道:“我方才看的是竹叶,并没注意到有柿子树,而且,大将军……”
  她扭头去看他:“这柿子树长势不好,结出来的果子只会又涩又酸,我劝大将军还是砍掉。”
  崔道之沉了脸,咬牙道:“你就不能挑点好听的说?”
  秀秀不知他怎么又变了脸,拿来蒲扇扇风,“我说的是实话,大将军若不爱听,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真是有法子气他,可他偏偏对她没有办法。
  崔道之抿了唇,最后到底没说什么,起身去吃饭。
  两人一时无言,忽听外头丫头在帘下道:
  “二爷,夫人,老夫人叫人送来许多东西给夫人,夫人可要过目?”
  崔道之扭头,见秀秀整个人趴在矮桌上,显然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便道:
  “登记在册,送到库房里便是,等老夫人回来,便回禀她,就说夫人十分欢喜,多谢老夫人记挂。”
  丫头在外头应了声是。
  这一打岔,崔道之已经忘了方才同秀秀闹的小别扭,漱口净手,走回秀秀身边,将窗户放低,摸了摸她的头发,道:
  “早起风凉,别吹太久,今日老太太去寺里拜佛,我晌午也有公务要办,着实没空陪你,你若是闷了,便到院子里走走,或者去找大嫂和茹儿说话。”
  秀秀只是趴在那里不动,像是睡着了。
  崔道之看了她半晌,最终将手收回,抬脚出去。
  经过院内那颗柿子树,他脚步顿住,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往前院书房去,一边走一边对赵贵道:
  “去找个花匠来看看。”
  赵贵一愣,道了句是。
  一颗柿子树而已,二爷这样上心,又是浇水又是裁枝的,好容易养成这样,却被夫人给抢白了一通,想必心里不好受。
  赵贵劝道:“二爷叫花匠照看便成,何苦——”
  话音未落,便见崔道之冷冷睨了他一眼。
  赵贵赶紧闭了口。
  等崔道之到了书房坐下,赵贵站在一旁侍弄书墨,却见一小厮在门外不断徘徊,他赶忙出去,拉着那小厮到一旁压低声音道:
  “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岂容你在这里鬼鬼祟祟,还不退下?”
  那小厮赶忙摇头道:“不是,赵管事,奴才有要事禀报……”
  赵贵一听,果然正了神色,正要叫他说,却听崔道之在里头唤他,于是赶忙进去。
  留小厮一个人在外头团团转。
  那小厮想起方才在外头听到的传言,大热天里,急得冷汗都要冒出来。
  偏二爷脾性大,他如今也不敢贸然进去,只得焦急地在廊下等待着。
  他抬头,只见明晃晃的日头,晒得人要发晕。
  -
  与此同时,老夫人正被李婆子扶着从马车上下来,到庙里去。
  王家和齐家都败了,他们家的仇算是报了,她今日来,一方面是为了还当日的愿,另一方面则是想为丈夫和大儿子各自请一盏长明灯,好保佑他们早登极乐。
  今日是十五,前来寺庙烧香的人众多,老夫人被李婆子扶着,一边走一边道:
  “东西给送去了吧。”
  李婆子笑道:“您放心,都送去了,您待秀……您待夫人这样好,想必她也明白您的心意了。”
  老夫人缓步上了台阶,头上的玉石发簪跟着微微晃动:
  “原本是不打算随了老二的,可我听见老二那日说的话,又加上王氏正好没了,心里虽还有些担忧,但也还是觉得,算了吧,咱们家好容易熬到今天,何必为没发生的事儿成日为难人。”
  “老二既喜欢,我也就认下这个儿媳妇,那孩子除了出身低、脾气倔,倒也没什么,至少她能叫你家二爷变得像个活人。”
  崔家败落前,崔道之还是少年心性,他父兄一去,他便彻底将原先身上鲜活的一面给彻底剔除掉,性情变得极其冷硬,好似一把带血的钢刀,再没有了生为人的活气。
  而秀秀那丫头如今便是他的鞘,他因她而一日日变得柔软、鲜活,这些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李婆子闻言,想起自从秀秀被找回来后,只要有她在,二爷的脾气好似是比往常要收敛许多,便点了头:
  “老夫人说的是。”
  半柱香的时辰过后,众人终于进到佛殿内,老夫人先是与方丈交谈片刻,提及了要给丈夫和大儿子供奉长明灯一事,随即便前往佛前还愿参拜。
  老夫人在心中默念着,望过身之人早登极乐,在世之人无病无灾,一家平安的愿语,然后起身。
  正要离去,忽在嘈杂的大殿里听见一丝隐秘的交谈声。
  “是不是她家?”
  “没错,随国公府的老夫人,错不了,哎,她一大把年纪了,好容易把王氏给盼倒了,报了仇,可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
  “若传言是真的,那他们家怕是要被陛下抄家吧?”
  “谁说不是呢……”
  老夫人转身走至两人面前:
  “两位夫人,请问你们方才说的是什么?”
  那两人被抓了个正着,吓了一跳,互看一眼,急忙拿起团扇遮嘴。
  半柱香之后,老夫人惨白着一张脸被人扶着上了马车。
  “老夫人……”李婆子急道:“您别急,别听她们胡说八道,二爷不是那等糊涂人……”
  一边说着,一边替她抚着心口。
  老夫人闭了眼,久久没有言语,只紧紧握着她的手,手心里都是汗。
  她想起方才那些人的话,又想起秀秀那张脸,那张她一直觉得熟悉的脸,牙齿打颤,她努力稳定了心神,冷声道:
  “回去。”
  李婆子急忙点了头,扬声对车夫道:“走,快!”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从偏门进了府。
  李婆子见老夫人面色实在不好,便道:“老夫人,还是先叫大夫来瞧一瞧……”
  “不必。”老夫人松开她的手,此刻她已经冷静下来,问守门的小厮:
  “你们二爷如今在哪儿?”
  小厮答道:“如今在前院书房,老夫人要见二爷么?奴才叫人去喊……”
  “听着!”老夫人脸色铁青,冷声道:“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惊动你二爷,若有违者,仔细他的脑袋!”
  下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见老夫人如此动怒,急忙跪下,连连道是。
  再抬头时,老夫人已经快步离开,瞧着方向……像是朝夫人的院里去?
  想到老夫人方才的神情,众人顿感不妙,一个小厮起身道:
  “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去通知二爷!”
  说着,便不要命一般往前院跑。
  -
  却说秀秀正在屋内教崔茹编竹蝴蝶,崔茹今日编得有些慢,急得要哭,秀秀给她擦汗,轻声哄她:
  “先是这样,然后再把它翻过来……对,别急,你瞧,编得多好呀,我小时候学这个,可比你要慢多了……”
  崔茹果然不哭了,睁着大眼睛看她。
  秀秀点头,鬓边的一缕碎发落在脸颊上:
  “真的,不骗你,我当时就像这样……”
  她拿两只拳头在眼角转动着,作假哭状:
  “我当时哭得可厉害了,爹爹和娘亲都笑我呢,茹儿可别学我。”
  崔茹破涕为笑,扑到她身上去挠她痒痒。
  两人正玩闹着,忽听外间传来急切的喊叫声:
  “老夫人!等二爷回来再进去吧老夫人——!”
  “滚开!”
  只听一声铿锵有力的喝声,随即便见老夫人带着人进来。
  “把茹儿抱走。”
  老夫人吩咐罢,李婆子便上前来,将崔茹从秀秀怀里抱了去。
  崔茹扭头一边回望秀秀一边伸手够她,李婆子只好哄道:
  “大姑娘,咱们先出去,老夫人和夫人有话要说,明儿咱们再来找她玩儿……”
  好哄歹哄,总算将崔茹抱了出去。
  屋内一片寂静,秀秀穿鞋下榻,“老夫人。”
  老夫人拄着拐杖,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的脸,似是要将她看出一个洞来。
  这样相似的面庞,她怎么就没想到……
  王馥郁……陈秀秀……
  恍惚之中,她们二人的脸渐渐在她眼前重合起来。
  秀秀被她看得着实不自在,便问:“老夫人可是有事?”
  “……没事,只不过想验证一件事情。”
  老夫人指尖泛白,对身后人道:“将她衣裳脱下来,我要看她的背。”
  “是。”
  不过片刻的功夫,秀秀便已经被她身后的两个婆子按倒在榻上,其中一个婆子道:
  “夫人,老奴得罪。”
  说着便双手使劲一扯,将她身上的衣裳扯下,只见她雪白的肩胛骨处,一个红色的心型胎记赫然出现在眼前。
  老夫人一时脸色煞白。
  “二爷……”
  只听外头一阵断断续续的叫喊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崔道之便飞快进了来。
  他大步越过老夫人,照着按着秀秀的婆子就是一脚,婆子即刻间扑倒在地,脑袋撞在桌角上,出了血。
  他将秀秀的衣服拉上去,扭头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气得手抖,咬了牙,上前便朝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个疯子!”
 
 
第79章 “……她不能有事。”(……
  死一般的寂静在屋内蔓延开来, 无形之中,好似有一块巨大的山石被人从上头不断往下按,压得众人险些喘不过气来。
  众丫头婆子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在刹那间的震惊过后,顷刻之间俱吓得跪倒在地,垂头一声不敢吭,只有归来的李婆子抱着老夫人的双腿哭求道:
  “老夫人……您消消气,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老夫人一向疼爱二爷,从小别说是打, 便是连句重话都不肯说他, 如今竟闹到在下人跟前动手的份上, 可见她是气极、怒极了。
  老夫人拄着拐杖,胸口不断起伏,就那样怒视着崔道之, 想听他给自己解释, 却见他只是抬起头来,并未说话,转身抱着榻上的人进里间去。
  四周静极了, 只听得见珠帘‘哗啦啦’的响动, 丫头婆子们的头垂得更低。
  老夫人看着崔道之的背影, 只觉得他好像是一座山, 那样高大、巍峨, 好似永不会倒下一般将怀中人牢牢地护着, 将她与外界的一切隔离开来,就像那时护着她和茹儿母女一样。
  她忽然闭了眼,半晌之后,看了眼跪了满地的仆从, 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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