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雪抬起泪眼朦胧的杏仁眸子,说道:“墨书?”
“是了,他如今就在外头等着呢。”王氏双眼通红,瞧着莹雪脸上的伤痕,心内疼惜不已。
莹雪右半边脸上传来些火辣辣的疼痛,她料想自己如今这副样子必是狼狈至极,且刘一宁方才留在自己脖颈内的红痕仍未消退,实在是不能给墨书看去。
“娘,你去将他打发走吧。”莹雪说话时的语调里带着些哭腔。
王氏自然也知晓女儿这副样子不宜见外人,便应了下来,走出屋外对着墨书连声道了几句谢后,寻了个由头便把墨书打发走了。
王氏望着墨书离去时频频回头的担忧样子,心里也是一阵感慨。
这墨书也当真是个好孩子,只是父母双亡,到底是家世简薄了些。
王氏送走墨书后,便回到了屋内,先是替莹雪的右脸敷上了些消肿的药膏,又取了净水来替莹雪擦拭身子。
莹雪也与王氏说了今日这事的来龙去脉,也顺便提及了上一回竹林时的惊险之事。
王氏听了后连连叹息,拿着铜盆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都是娘的错,不该信了那眼生的婆子,倒让我儿受了这般苦楚。”
莹雪见王氏自责,立刻拿话开解她道:“娘何必自责?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既是身份高贵的二少爷,存了心的想要摆弄我一个小丫鬟,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工夫?”
王氏也是后怕不已,没想到二少爷会这般胆大包天,连支开她与莹雪爹的法子都想得出来,还要在自己家中强占了莹雪去。
她愈想愈心惊,今日若不是有个公子出手相助,女儿还不知要受什么磋磨呢。
思及此,王氏便问道:“你可瞧清楚了那恩人的相貌?他这般的贵人为何会来我们这东葫芦街?”
莹雪摇摇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氏索性也不再深问,只替莹雪拢了拢发丝,见她脖颈处仍有些显眼无比的红痕后,泪也顷刻间滚落下来,“娘从前躲过了一劫,如今却都报应到了你身上。”
这话却藏着些隐情在,莹雪便问道:“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是那刘一宁起了歹心,与娘何干。”
王氏叹息一声,便说道:“从前我也是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差事活计都做的不错,很是得了大夫人几分青眼,可大老爷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明里暗里总是与我拉拉扯扯不说,有一日还将我骗到了书房里去,幸而那时外间来了人拜见老爷,我这才逃过一劫。”
王氏说到这时眸子微闪,哪怕如今已过了近二十年,想起当年大老爷在书房抱住自己时的热切,她仍是会害怕的心口直跳。
“经过了这事,我便不顾大夫人的挽留,硬是要去外厨房当差,又让府里积年的老嬷嬷做媒,这才嫁与了你爹。”
莹雪听了这话后也是气愤不已,道:“到底是同样血脉的两父子,做事都是这般下流放荡。”
王氏连忙上前捂住了莹雪的嘴,规劝道:“可不能说这样的话,我们可是刘府的家生子,一家子全仰赖着大老爷与大夫人呢。”
家生子?
莹雪不禁冷哼出声,家生子就代表着世世代代都是刘府的奴仆,一辈子也只能是奴仆,主子赐你的喜怒哀乐,你再不愿也得照做。
就像二少爷这般肆无忌惮,不就是打量着自己只是个卑贱的家生子,便是被毁了清白也不敢嚷嚷出去吗?
如今瞧来,她们这些家生子尚且比不上外头卖身来的奴仆,好歹他们总有个做活的年限,到了年岁便能出府去。
王氏一瞧莹雪的神色,便知她心里很是不服,当下也并不拿话去劝导她,只说道:“既是主子对你起了这般性子,我们奈何不得他,便只能躲躲开了。”
这话一出,莹雪却瞬间红了眼圈,道:“娘,我已是避无可避了,我整日只敢缩在向晚阁的那几寸之地内,经了竹林一事,我如今连二门外都不敢去了,难得轮休一日,他却还要来我们家中欺./辱我,我还能怎么躲他?”话毕,已是泪流满面。
王氏瞧了也是心疼不已,只拿起帕子替莹雪擦拭起眼泪,嘴里道:“娘知道你受了大委屈,索性你如今也及笄了,娘便托了媒人替你寻个亲事,到时再带你去大夫人跟前磕个头便是。”
说到亲事,莹雪也顾不上流泪,为了断了二少爷的念想,嫁人也许是她唯一的出路,但……
莹雪捂了捂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将卡在喉咙口的未尽之语咽了下去……
*
刘一宁被拖回刘府时,整张脸肿的如猪头一般,刘府门口的小厮皆吓了一大跳,瞧见刘一宁腰间的玉佩后,才认出了他的身份。
一个脚程快的小厮连忙跑去荣禧堂,向黄氏禀告了此事。
刘一宁此刻正昏迷不醒的躺在地上,几个小厮连忙抬了架软塌来,将刘一宁搬上软架后,黄氏已带着一群仆妇急急冲冲地赶来。
黄氏见了儿子这副惨状,险些双眼一翻昏过去,幸好身后的黄嬷嬷搀住了她。
“快去拿老爷的名帖来,去请太医。”黄氏急急忙忙道。
立刻便有两个小厮去了。
黄氏立刻吩咐下人将刘一宁抬到自己的荣禧堂去,又嘱咐黄嬷嬷去将自己库房里的千年人参拿半根出来。
一碗参汤灌下去,刘一宁却仍是未有苏醒的迹象。
黄氏不免趴在床榻边嚎啕大哭道:“是哪个天杀的把我儿打成这副样子?”
刘一昭与刘婉晴得了信后,则先后赶来了荣禧堂,二人瞧见床榻上刘一宁的惨状后,不免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婉晴素来宠爱自己这个幼弟,不免落下了泪来:“母亲,一宁这是怎么了?”
黄氏用帕子压了压自己的眼角,话音里带着些恨意,“定是在外头被哪个杀千刀的害了,竟把你们弟弟打成这副样子,若是被我寻到了那人,我定要剥了他的皮。”
刘婉晴不语,面色有些难看。
刘一昭却一板一眼地说道:“弟弟定是又去楚倌酒楼了,这一回也不知是不是与人争抢了花魁舞姬,才招来这等祸事。”
黄氏与刘婉晴俱都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出奇的一致,皆是一种恼怒混杂着疼惜的复杂神情。
刘一昭又道:“母亲平日里也着实太宠二弟了些,闹得如今京城里不少闺秀都不肯与他说亲,如今让二弟吃了些苦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黄氏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她自是明白自己过于宠溺刘一宁,可长子老成寡言,平素只有一个幼子常伴自己膝下,她不疼他疼谁呢?
不过长子说的话也很有几分道理,如今一宁正是在议亲的关键时候,又闹出了这样的事,着实是不太好。
黄氏连忙对身边的黄嬷嬷说道:“去喊个人追上先头那个小厮,告诉他,与太医说起来只说是我身体抱恙,要请太医来诊治一番。”
黄嬷嬷连忙点头。
第16章 赏赐 “世子爷如何能瞧得上冬至?”……
太医急匆匆地到了刘府后,便替刘一宁看诊了一番,只说他受了些皮肉伤,这伤应该是与性命无碍,配了副药后便由刘一昭亲送了出去。
此时天色渐晚,刘婉晴也被黄氏打发回了向晚阁。
黄嬷嬷端了碗黑黝黝的汤药,递于黄氏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夫人,老爷那边……出事了。”
黄氏大惊,手上的药碗险些打落于地,她稳了稳心神,问道:“你且细细说来。”
黄嬷嬷便俯在黄氏耳边低声密语了一番。
原来是刘老爷刘秦中在西街养着的那个外室出了事,那女子从前许过人家,因着家乡横生变故,这才逃到了京城来。
如今那女子从前的夫家寻到了京城来,刘秦中为官多年,自不把这等宵小之辈放在眼里,谁知那夫家也是个烈性的,竟跑到京兆府门口鸣鼓喊冤。
如今这事已闹得沸沸扬扬,满京城皆知刘秦中蓄养外室、抢夺民妻,连御史台的几个士大夫也参了刘秦中好几本。
黄氏拿着药碗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黄嬷嬷见状立刻接了过来,随即就听见了黄氏咬牙切齿的说话声:“他自己做出这等丑事,偏偏还要害了我孩儿的前程。”
黄氏一张脸胀得通红,可见是气得狠了,黄嬷嬷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却听黄氏怒道:“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宁也是随了他那个不成器的爹,这才如此浪荡不羁,我恨不得绞了他□□那二两肉。”
躺在床榻上的刘一宁方才转醒,听到的就是黄氏如此恶狠狠的话语,他吓得冷汗直流,断不敢再说出莹雪一事。
黄氏见刘一宁醒了,便温声嘱咐了几句,随即便面色不善地走了出去。
*
翌日莹雪当值时,也听说了二少爷被痛打了一顿这事。
且如今刘府因着大老爷被参一事,根本无暇追查打人者是谁。
莹雪心下稍安,只是到底被吓破了胆,成日里只是懒懒地待在向晚阁,并不往二门外去。
这一日,莹雪正在廊下绣针线,却被冬至火急火燎的呼喊声打断。
“莹雪,大小姐传你进正屋伺候呢。”冬至虽眉眼带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莹雪连忙朝着冬至福了一福,放下针线后便往向晚阁的正屋内走去。
刘婉晴此刻正靠在临窗大炕上,枕着一张青缎引枕,身侧设着一张弹花椅袱,瞧见莹雪清丽婀娜的身姿后,她便掩唇一笑道:“快来这儿坐下。”
刘婉晴突如其来的热络让莹雪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敢托大,朝着刘婉晴行了个全礼后,才上前躬身伺候。
刘婉晴却一把将她拉在了弹花椅袱上,强压着她坐下,嘴上笑道:“你来这向晚阁也有些日子,差事可还得心应手?若是有什么不顺手的地方,去与马嬷嬷说便是了。”
莹雪只恭敬答道:“向晚阁的姐姐妹妹待奴婢都是极和气的,差事也轻简的很儿,能来向晚阁伺候,是奴婢的福分。”
刘婉晴见状,略带深意的眸光便落在了莹雪清媚姣美的容颜上,双目又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番莹雪不盈一握的腰身,心下愈发满意。
“我屋里前头出了那么个胆大背主的腌臜东西,倒惹的你受了不少委屈。”刘婉晴拉着莹雪的柔荑叹道。
莹雪知晓刘婉晴话里的腌臜东西指的是被配出去的霜降,听说她嫁了个忠厚老实的小厮,如今日子过的也算稳当。
当初霜降陷害自己时,莹雪只不过是想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罢了,同为奴婢,自己从不曾与她争抢过什么,她又为何要这般容不下自己?
莹雪便摇摇头,答道:“奴婢不觉得委屈。”这话却是出自真心,这事既已过去,她便不想再藏怨于心了。
刘婉晴见莹雪如此乖顺老实,脸上的笑意也作了几分真,“好了,你既心善,我便不提那个糊涂人了。”
说着,刘婉晴便亲昵地携着刘婉晴走进了自己闺房的内室,又命莹雪坐在铜镜前,自己则从妆奁了寻了几支累丝双鸾金簪,硬是要替莹雪戴上。
莹雪自然是推辞不肯收,刘婉晴却板着脸道:“明日便是乞巧节了,我可要带着你去大国寺上香,倒时你若是打扮的寒酸了,可会损了我的面子。”
这便是硬要莹雪收下簪子的意思,莹雪心内一阵不安,主子赏赐奴才也是常有的事,可这几支金簪乃是大小姐平素最爱佩戴的簪子,如何能赏赐给自己?
刘婉晴又与莹雪说笑了几句后,才放她离去。
莹雪离去后,马嬷嬷才撩开帘子进了内室,一打眼便瞧见了靠在妆奁旁魂不守舍的刘婉晴。
马嬷嬷立时便一脸心疼地迎了上去,嘴上劝道:“姑娘何必这般委屈自己?”
刘婉晴摆了摆手,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嬷嬷心疼我,我当然明白,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父亲被陛下当朝训诫了一番,已是失了帝心,镇国公夫人已是连节礼都不送来我们府上了。”刘婉晴叹息道。
马嬷嬷止住了话头,瞧着刘婉晴脸上的倦容,只道:“这莹雪虽是家生子,可到底不如冬至与姑娘您情谊深厚,若是将来生了异心……”
刘婉晴却满不在乎地说道:“冬至颜色只是一般罢了,世子爷如何能瞧的上眼?嬷嬷也太小心了些,我瞧着莹雪的性子还算得用,且又是家生子,父母亲人都在我们手里攥着呢,她还能翻出天去?”
马嬷嬷见刘婉晴心意已决,便也不敢深劝,只与她说起了乞巧节那日的事宜。
*
因着刘秦中被陛下当朝训诫一事,黄氏已是发了狠,不仅一口气将刘秦中在外头养的外室都发卖了,还写了封信给远在金陵的哥哥,只让他快马加鞭赶来京城。
一是刘秦中素来惧怕自己这个哥哥,如今也正好让哥哥来好生管教他一番,二是哥哥家中的两个嫡女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阖该来京城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三是一宁与婉晴的婚事没了着落,要请哥哥来斡旋一二。
刘秦中自知理亏,自然不敢违拗黄氏的吩咐。
刘一宁经了一顿痛打后,便老老实实地窝在清风苑内闭门养伤。
他身上到处是伤,后脑勺那一块儿更是疼的发颤,也不知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对自己下手?
既是在莹雪家,不是她那个奴才爹就是她那个奴才哥哥了。
刘一宁冷笑不止,誓要这一家奴才付出代价。
除了这点皮肉伤外,刘一宁的日子也算过的有滋有味,因为父亲蓄养外室被捅了出去,连累的自己的亲事也结不成了。
那光禄寺家的夫人已是不再与他们刘府来往了,摆明了是瞧不上自己的意思。
刘一宁索性乐得自在,那方婉仪(光禄寺家嫡女)虽生的还算端庄,可身材却干瘪的很儿,瞧着便不是懂情趣的女子。
因着这事,黄氏只觉愧疚了小儿子,不仅好吃好喝伺候着,连刘一宁卧床期间身边围着一圈妖冶奴婢都未曾责备,还给他的清风苑预备了个小厨房。
这一日,刘一宁又与福儿躲在里屋密聊半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福儿才一脸得意地走出了里屋,随手指了个廊下的小厮道:“去外厨房将王婆子寻来。”
正在修建树枝的墨书听了一惊,他自然知晓二少爷被痛打一顿这事与莹雪有关,只料想二少爷受了这顿磋磨,兴许能收敛一番对莹雪的心思,只是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