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雪便答道:“姐姐不必担心, 世子爷待我极好,阿得如今也生的十分可爱,只是如今在老太太的院里, 不好去强要过来。”
莹雨这才放下了心,只道:“那姐姐呢?如今在二皇子的身边过的如何?他……待你怎么样?”
莹雪心中一阵窘迫,她不知姐姐与那二皇子之间的情意如何,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会让姐妹间生了些嫌隙。
一提到二皇子,莹雨便由内而外散发出些情浓的缱绻之意, 她道:“殿下待我极好。”
莹雪的话皆噎在了喉咙口, 她思忖着要不要将江南一事的真相告诉莹雨, 正在踟蹰之际,却听得莹雨说道:
“这一回我来寻你,是想让你劝劝世子爷。”
劝劝世子爷?
莹雪心中纳罕, 道:“劝他做什么?”
莹雨叹道:“自然是为了江南匪乱一事。”
话音甫落, 莹雪便忍不住从团凳上站起了身,脸上尽是焦急之色:“姐姐知晓了?”
莹雨略有些疑惑,只道:“自是知晓了, 二皇子已与我说了, 这事很有可能是大皇子在背后一手策划而来, 为了一己虚名, 残害了这样多的百姓, 当真是丧尽天良。”
莹雪听了却兀自沉默了下来, 她见莹雨说这话时满是气愤之意,便知道她对二皇子所说的话深信不疑,自己说的话她必是听不进去的。
莹雪将心中的愤怒压了下去,只说道:“姐姐, 这事兴许并不与大皇子有关,他白白残害了那么多江南百姓,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莹雨却苦口婆心地说道:“妹妹,难道你忘了傅云饮在江南一事?殿下说世子是大皇子的心腹,怎会莫名其妙地来江南?定是大皇子在背后安排的,你可要好好劝劝世子才好,不要再让他这般助纣为虐了。”
莹雪听着姐姐这番漏洞百出的话语,又瞥见姐姐脸上坚定的神色,心内愈发焦灼不安,道:“姐姐,世子不是那样的人,大皇子远在京城,又怎么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莹雨却听不进去,只当莹雪不懂朝中局势,便劝道:“姐姐如何会骗你?这些都是殿下私下里与我说的,断不会有错。”
莹雪便不欲多说,只愣在那团凳上,眼里尽是颓丧之意。
见到姐姐的确是件好事,可莹雪却没想到姐姐已被那二皇子迷惑了这副样子,竟有些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该怎么办才好?
莹雨喝了两口茶,渐渐地也察觉到了耳房内气氛的紧张,她不解地望向莹雪,道:“妹妹,你怎得瞧着这般不悦?”
莹雪勉强挤出个笑容,只道:“我惦念着爹娘和墨书,盼着他们也能如姐姐一般被好心人所救下。”
莹雨长吁一声:“是了,殿下与我说了,他派去搜寻爹娘的人已递了信回来,只说找到了些蛛丝马迹,只是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有回音。”
莹雪愈发无奈,姐姐三句话不理二皇子的模样当真像鬼迷了心窍一般,她一忍再忍,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姐姐就这般喜爱二皇子?”
莹雨被莹雪突然提高的声调吓了一跳,随即便略有些委屈地说道:“妹妹可是不高兴了?”
这样怯生生的目光让莹雪忆起了未遭遇那惨绝人寰之事的姐姐,终还是心一软,她心口堵着的质问之语便再也说不出口。
好半晌,莹雪才勉强为自己辩解道:“姐姐,我只是怕你受他欺骗罢了。”
闻的此话,莹雨蹙起的柳眉方才舒展开来,她上前去握住了莹雪的手,道:“姐姐一无权势二无钱财,样貌与你比起来也只是一般罢了,殿下何必骗我?又能骗走什么东西?”
莹雪听了却不悦地驳斥道:“姐姐何必这般妄自菲薄?姐姐心地善良不说,且差事又做的极为精细,除了出身比那些贵女们略差一些,哪点儿比不过她们了,在妹妹心里,是二皇子配不上姐姐呢。”
这话却是出自莹雪的真心实意,在莹雪心里那二皇子不过是个藐视人命的卑鄙小人罢了,如何能配得上善良大方的姐姐?
莹雨笑着说道:“我只不过会做些针线活儿还有些登不上台面的粗活罢了,如何能和那些贵女们相提并论,况且我出身卑贱……”
“出身卑贱又如何?都是来这世上走一遭的□□凡胎,都该被人好好尊重一回。”莹雪打断她的话道。
耳房外头忽而响起一阵脚步声,再是男子含着笑意的清冷声音响起。
“这话说的不错,人没有出身卑贱一说。”却是李致携着他身后的傅云饮一同进了耳房内。
李致只瞥了莹雪一眼,心中暗暗惊讶于她的美貌,却也只是多瞧了一眼,余下的视线都放在了莹雨之上:“你是良民,如何就出身卑贱了?”
声音极尽温柔缱绻,仿佛能将人溺死在其中一般。
莹雨果然羞红了双颊,只小声地说道:“殿下怎么来了?”
莹雪看着李致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就生气,又看傅云饮一脸的心事重重,这才与莹雨说道:“姐姐,我身子不适,便先回去了。”
莹雨担忧妹妹,只问道:“怎得突然就身子不适了?”
傅云饮这才回过神来,只拉着莹雪的手问道:“怎么了?”
莹雪瞧瞧摇摇头,只用眼神示意傅云饮自己无碍。
李致已将利害关系都与傅云饮说了一通,见他面有郁色,便知他已在考量该如何取舍大皇子与莹雪家人之分,便心满意足地带着莹雨走出了耳房。
莹雨今日穿的鞋子十分不合脚,走路的速度便慢上了许多,李致只好略走几步就停下来等一等她。
他回身瞧着莹雨缓慢的走路姿势,他并不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可对上莹雨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破戒。
他想,自己应当是有些在意莹雨的,不然自己早将莹雨的家人推出去做人证了。
以大皇子的狠辣和底下私藏的兵马来说,只怕第二日,莹雨的家人们便会身首异处。
自己不想让莹雨伤心,便想着放她的家人一条生路,只要傅云饮愿意倒戈相向,就用不着让莹雨的家人出来作证了。
傅云饮只消在刑部说一句,他去江南时得了一封大皇子的手信,信上让他不要管江南的匪乱即可。
这封信上的字自然与大皇子的字迹十分相像,人证物证俱在,他必能将江南匪乱一事栽赃到大皇子身上。
如今便只等着傅云饮点头了。
*
傅云饮的确是头疼不已,方才二皇子威胁十足的话语仍时不时地回响在他耳畔。
“若是世子愿意出面指证大皇子,莹雪与莹雨的家人便能幸免于难,若是世子不愿意,那便是活生生地将她们姐妹二人的亲人推往死路了。”
明晃晃的威胁之意。
一边是待自己情谊深厚的大皇子,另一边是自己的此生挚爱莹雪。
不论自己做了什么选择,都会痛苦不已。
傅云饮心乱如麻,连带着莹雪与他说话也未曾听见。
“爷,姐姐似是爱极了那二皇子,连半句劝解之话都听不进去。”
“爷——”
莹雪不满地掐了一把傅云饮腰间的肉,只道:“爷怎么不听我说话?”
傅云饮这才回过神来,只握住了莹雪作乱的手,说道:“我要出去一趟,去端阳侯府瞧瞧三妹妹。”
莹雪纳罕:“好端端的去瞧三小姐做什么?”
“三妹妹嫁给贺云洛以后,只在归宁那日回了一趟娘家,我也不知她过的如何,自是要去瞧瞧的。”傅云饮如此说道。
莹雪听了也觉得傅云饮说的话十分有理,便道:“你去吧,我也该去佛庵堂将阿得抱回来了。”
傅云饮这才逃也似地离开了珍宝阁,莹雪心中虽觉得他有些奇怪,却也未曾深想,只惦念着该如何让姐姐迷途知返才好。
傅云饮去禀告了沈氏一声,沈氏也十分挂念傅云婕,便让傅云饮捎些药膳以及补品送去,还关照道:“你妹妹性子倔,你好好劝劝她,既已嫁给了云洛,就好好与他过日子才是。”
傅云饮一一应了,便骑着马往端阳侯赶去。
今日恰好也是贺云洛休沐的日子,傅云饮也是端阳侯府的老熟人,无需小厮们带路,便急冲冲地往外书房走去。
外书房正坐着个小厮在台阶下打盹,听到一阵脚步声后方才惊醒,抬头见是傅云饮,只道:“奴才见过世子爷。”
傅云饮满面愁容:“你家主子呢?”
那小厮脸上略有些羞窘之色,只见他指了指通往内院的垂花门,道:“在世子夫人那儿呢。”
“你去通传一声,便说我寻他们夫妻俩有事儿。”傅云饮道。
那小厮这才马不停蹄地去了。
略等了片刻,贺云洛才与傅云婕从垂花门处相携而来,贺云洛俊朗、傅云婕貌美,远远瞧来竟是像对神仙璧人一般。
傅云饮一时便将烦恼抛之脑后,揶揄着傅云婕道:“许久未见妹妹,如今妹妹竟瞧着容光焕发了许多。”
傅云婕羞红了双颊,抬眼见贺云洛也正在取笑自己,便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道:“你笑什么?”
贺云洛这才作揖道:“娘子切勿动气,为夫如何敢取笑于你?”
傅云婕又气又羞,转身作势要走,贺云洛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臂,说道:“长兄好容易才来瞧你一回?还赌什么气。”
傅云婕立时就变温顺了不少,陪着傅云饮说了会儿话后,方才带着那半箱子药材离去。
傅云婕一走,傅云饮脸上的愁色皆浮现了出来,他与贺云洛倾诉了一番,二人皆厌恶极了二皇子的狠辣,却又被捏住了七寸,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一面是殿下,一面是莹雪的家人,我当真头疼的很。”傅云饮如此说道。
贺云洛知晓莹雪在傅云饮心中的地位,便道:“二皇子此举定是冲着挑拨你与殿下的关系而来,不如你直接与殿下说了吧,总要让殿下知晓此事才好。”
贺云洛将话说的委婉了不少,内里的含义却是告诉傅云饮,便是对不起莹雪也不能做陷殿下于不义之事。
“殿下韬光养晦了这些年,私底下结交了多少大臣?花了多少力气?断不可为了这等小事而折损了这些暗处的关系人脉才是。”贺云洛如此说道。
傅云饮沉思了许久,想到这些年殿下在官场上举步维艰的日子,如今夺嫡一事尚不明朗,殿下若出事了,少不得要让私底下结交的那些大臣进言求情。
从此殿下便再不能韬光养晦、坐山观虎斗了。
隔了许久,傅云饮才说道:“大义为先,我只好对不住她了。”
*
二皇子在端王府候了许久,却未曾等来傅云饮的投诚,他只纳闷,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那人并没有将莹雪当一回事?
以他幕僚搜集的情报来看,这傅云饮与大皇子的关系也称不上是患难与共,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自己比大皇子更有手段、更有前途,若那傅云饮是个眼神清明之徒,必能及时弃暗投明。
二皇子又等了几日,直至刑部来人催促,话里话外都是询问自己何时将那些证人送去刑部的意思。
二皇子这才明白,那傅云饮是选择站在了大皇子那一边。
倒是个做大事的心狠性子。
既如此,自己也不能再被情情爱爱绊住了脚,为了莹雨而想着放她的家人一条生路了。
李致便吩咐身边之人,牢牢地看管住莹雨,不许她出自己的院子,又带着刑部诸人往关着王氏、方大等人的厢房里走去。
王氏与方大本正在厢房里午休安寝,忽而门被人打开,李致缓缓走入厢房之内。
丝竹与墨书率先问道:“殿下,可有什么事?”
李致只笑了一声,眼神阴鸷地说道:“我已寻到了莹雨、莹雪二人。”
王氏与方大也围了上来,只连声追问道:“殿下,她们两姐妹如今在何处?”
李致只道:“她们在何处,能不能好好活着,全看待会儿你们的表现了。”
*
莹雪于第三日方从傅云饮那儿知晓了家人的消息。
傅云饮不敢正视着莹雪的眼睛,只道:“二皇子推出来的证人恰好是你的家人,你的家人许是受了他的胁迫,便说江南匪乱是由大皇子一力主使的。”
莹雪手中握着的茶盏霎时便滑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莹雪惊骇的说不出话来,一张脸也因此而胀的通红,傅云饮忙上前去替她顺气,嘴里只安慰道:“你且莫急,听我慢慢说来。”
莹雪好容易吐出了横在心口的郁气,可心中的担忧却在疯狂滋长,她只得追问道:“然后呢?”
“二皇子意欲栽赃大皇子,大皇子早有准备,将陛下搬了出来,陛下为大皇子做主,说江南事发的那几日大皇子皆在金銮殿外罚跪,断不会有空闲去指使江南匪乱。”傅云饮颇有些心虚地说道。
莹雪听了这话,便忍不住落下泪来,既是陛下出面为大皇子作了人证,那自己的亲人便犯下了欺君之罪,这可如何是好?
“爷,然后呢?”莹雪颤抖着语调问道。
傅云饮叹道:“他们犯下了欺君之罪,如今正关在天牢之内,陛下亲口提了句,秋后问斩。”
话音甫落,莹雪便受不了这等打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傅云饮连忙上前环抱住了她,又高声冲着外头喊道:“去请太医来。”
太医赶到后,便在傅云饮的连声催促下替莹雪诊治了一番,只见他捏着自己发白的胡须,说道:“这位夫人是气急攻心,才一时晕了过去,不必用药,只是……”
“只是什么?”傅云饮如今又愧又急,连世子爷的尊荣体统也不顾了,只拉着那太医的袖子问道。
那太医道:“夫人已怀了身孕,且胎像不稳,应当要好生将养着,若再受些刺激,只怕会伤了腹中的胎儿。”
傅云饮怔在了原地,心内又是喜悦又是惊骇,更有一股悔意萦绕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