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雨大得惊人,他站在屋檐下等着雨停,然后便等到了打着伞走到他面前的漂亮婀娜又带着几分凌乱脆弱的美娇娥,她问:“郎君,这样大雨,要不要到我家歇一歇,喝杯茶?”
过去不是没有女人对他暗送秋波眉来眼去,只是这世道中大多数女人都是矜持又含蓄的,鲜少有像眼前人这样直接。
在纷纷大雨中,他看着雨中撑着伞的娇娘,又叫他想起来一个他多年念念不忘的女人。
仿佛是鬼使神差一般,他从屋檐下走出来,接过了女人手中的伞,他问:“娘子家在何处?”
娇娘仰着头看他,眉间的那一点朱砂让她恍若仙女,她攀上了他的臂膀,轻轻地笑了一笑,却反问了:“郎君不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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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充斥着热烈与沉沦的夜晚。
现在回想起来,裴彦偶尔会觉得自己那时候是被颜色迷了心。
他几乎没有想过云岚有可能是别有用心的人。
甚至在那时候,他还在为他的兄长报仇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她也许会是仇家之类的角色。
大概是因为她真的很像他曾经念念不忘的那个女人。
又或者是因为,他从她眼中第一眼便看到了沉沦又脆弱的爱意。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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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知道了云岚身份之后,他便大约猜着云岚为何那天会找到他——以他们两人身份,当初在前陈宫中时候,她或许已经见过了他,所以那时候在吴郡,她便冒着雨来找他。
前陈末帝的其他妃嫔公主们早就在当初起义军攻入京城时候四散不知何处亦不知生死,他不知云岚一个弱女子,是如何从京城流落去了吴郡,最后找到了他。
但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的缘分。
他曾经在空闲无聊时候也猜想过为什么云岚会对他如此爱恋,可那些往事已经太久远,他都想不起来前陈时候那些过往,自然也无法得出答案。
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总会湮没在茫茫无序的过去。
只有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情才会让人一直挂在心头。
就如那年在京城暗巷中救了他的那个崔家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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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闪电劈亮了半个苍穹。
再接着便是雷声轰隆,大雨如瀑。
裴彦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手正与云岚交握着,身旁的她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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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什么?”裴彦往后仰躺在了竹榻上。
狂风卷着雨水的潮湿从殿中掠过,幽深宫殿中没有半点暑气,甚至会让人觉出几分阴森寒凉。
云岚安静地贴着裴彦的胸口依偎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没有放开:“在看裴郎。”
“私底下能这么喊,有人在跟前是不行的。”裴彦用空着的那只手慢慢地梳理了一下云岚有些凌乱的头发,“朕倒是不介意这些,就怕有人揪着这些事情做文章,到时候朕也不好保你。”
云岚枕在他的手臂上,又抬头看他,眼中露出了一些朦胧和委屈:“郎君……”
“得喊‘陛下’了。”裴彦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又有些心软,“罢了,私底下你还是想怎么喊怎么喊吧!”
云岚低低地“嗯”了一声,又收紧了抓握住裴彦的手指,软声呢喃:“我很想你。”
“今后你就在我身边了,我天天都来看你。”裴彦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黑长的秀发,“不过朕看你还不够想着朕,要不怎么听向稼说,都是因为你要收拾东西才耽误了两天?京中什么都有,但你什么都带在身边,连一片纸都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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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话,方才跑走那狸花猫从暗处又轻盈地跳了出来,重新在小几上坐了,尾巴不耐烦地甩了两下,又喵喵叫了几声。
“你看看,连一只猫儿也要从吴郡带到京城来。”裴彦指了指面前这胖狸花,又在云岚鼻子上轻轻点了一下,“也不怕路上叫它跑丢了。”
“它才不会丢,它通人性的。”云岚小声说道,“灰奴最听我的话。”
大约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这胖狸花从小几上站起来,隔空一跃便跳到了云岚的手边。
它在云岚身上蹭了两下,又矜持谨慎地在裴彦手上闻了闻,然后在竹榻空着的地方躺了下来。
裴彦看向这胖狸花,想要伸手去摸一下,却不想这猫便立刻站起来跳了下去。
“从前在吴郡时候它就不喜欢朕不让朕摸,到了朕的宫中,它还要拿架子呢?”裴彦看着灰奴甩着尾巴重新跳回到了小几上,都气笑了,“看样子和朕是八字不合,改天朕让人抓只小母猫过来,看看它是不是还这么个不理睬人的样子。”
云岚朝着灰奴招了招手,这善变的狸花猫立刻又跳回到了竹榻上,乖乖地蹭着她的手躺下来。
“和灰奴置气做什么?”她摸着这胖狸花的脑袋,又抬头看向了裴彦。
她勾住他的脖颈,啃咬了一下他的下巴。
“明天早上朕要去议事。”裴彦眸色微深,“今天不行。”
云岚支起身子,低头看向了眼前的人,他有着深邃含情的双眸,还有飞入双鬓的英武长眉,在烛光下,他说着拒绝的话,眼中却柔情万种。
她俯下身,用手覆上他的眼睛,然后吻上他的双唇。
一旁的胖狸花似乎觉察到了身旁的人在做什么,它在一旁警惕地看了许久,竹榻上的动静让它有些不安。
它甩着尾巴又叫了两声,一旁两人都没有理会。
灰奴于是跳下了竹榻,在小几旁又站立了一会儿,最后迈着安静的步子朝着暗处走去了。
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第3章
到后半夜时候,大雨终于渐渐变小了。
风未停,雨水带来的寒凉没有散去,倒是让盛夏夜晚多了属于秋的萧瑟。
但毕竟还是夏天。
裴彦醒来时候仍然感觉到了燥热——尤其是与云岚紧紧贴着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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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前还剩一盏小灯没有熄灭,借着这并不算明亮的光线,他看得清楚怀里云岚如玉雕一样精致的容颜,还有微微蹙起的眉头,与从前许多个夜晚一样,她总是挨着他这么近,似乎很害怕他会离开一般。
他伸手轻轻地在她红润如花瓣一样的双唇上点了一下,正想俯身上去一亲芳泽,却听见了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警觉地回头,他看到一双碧绿的猫眼便在床尾闪烁,裴彦眉头皱了皱,伸手去拿了床头的小灯想一看究竟,也不等他多动作,便见那胖胖的狸花猫灰奴竟然大着胆子迎着他走了过来。它仿佛挑衅一般竖着尾巴,走到了竹榻下,抬着头看他。
“走开。”他伸手拍了一下灰奴竖着的尾巴。
灰奴在原地绕了个圈,颇有些不甘心地跳上了一旁的小几,懒洋洋地趴下了。
裴彦忽然感觉有些好笑,他把手里的灯盏放回到了床头,怀里的云岚小声含糊着嘟哝了句什么,往他怀里又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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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雨虽然渐小,却没有停下来,屋檐下的玉铎发出细碎的叮叮当当的声响,混合在雨点落在瓦片的滴答声之中,带着几分悠远与宁静意味。
裴彦看着埋在自己怀里的云岚,一时间却没什么睡意。
尽管天亮之后就要去朝会上议事,尽管他知道这时候他便应当再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脑海中思绪颇为纷杂,一时是军政上的大事,一时又是皇室宗亲的那些杂事,一时还又想起来那许多年前的往事。
他想起来少年时候遇到的崔滟,那个崔家的女孩儿。
他在想如若云岚是崔滟便好了。
那样他便能给予她名分,封妃也好,册立为后也罢,他能让她独霸后宫,能让她做后宫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只可惜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她是前陈末帝的公主,如今前陈的余孽还在北边活动着想要复辟,所以至少现在,他不能给予云岚任何名分——或许将来等到天下平定了,等到她的身份不再那么惹人注目的时候,他可以给予她一个恰当的位分,就算是报答她这一直以来的深情与爱慕吧?
或许到那时候,他也能给她一个机会生下他们之间的骨肉,那样等到将来,她也会有个寄托,不至于那么孤苦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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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觉察到怀里的云岚翻了个身,朦胧间她睁开眼睛看他,然后伸手去勾他的脖颈,仰着头亲上了他的喉结。
裴彦于是也低下头,与她交换了这个带着雨水潮湿和风声呢喃的亲密拥吻。
沉沦且热烈。
昏暗灯光之下,裴彦看到云岚的目光中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爱。
一旁小几上的灰奴站起来,在竹榻下绕着圈子来回踱着步子,最后甩着尾巴走开了。
裴彦抱住云岚,看着她如瀑黑发从肩头散下,蜿蜒着落在两人之间,随着起伏动作又被抛到一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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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闹了。”他止住了她的动作,在她耳边轻笑,“明天一早朕有廷议。”他拍了拍她的后背,抓住她的双手让她乖觉地躺在自己怀里,“明天你在宫里看看,喜欢哪里宫殿就搬去哪里,怎么样?我听向稼说你不喜欢昭华殿。”
怀里的云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声音是软绵绵的:“现在就喜欢了。”
裴彦失笑,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朕原本是想着,昭华殿离隆庆宫近,但还是以你喜欢为主吧!宫里这么大,还是选个你喜欢的。”
“我喜欢留在裴郎身边。”云岚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裴郎说哪里好,我就在哪里,我想在裴郎身边。”
这话听得裴彦心上生出几分感触,他搂着云岚叹了一声,道:“那就在这里,这里离朕近,朕常常来看你。”
“不许骗我。”云岚认真地看着他,“每天都来看我,好不好?”
裴彦失笑:“每天可不行,朝中事情忙碌,哪里能抽出空来天天往后宫跑?到时候只怕是要被大臣们上奏劝谏。”
“那我每天去隆庆宫看裴郎。”云岚握住了裴彦的手,她认真地与他手指交错成了十指紧握的姿势,然后抬头再次看他,“我悄悄地过去,不叫人看到。”
“那更不好。”裴彦低头看了看他们两人交握的手,不忍心再拒绝了,“我每天过来与你一起用晚膳,这总可以了吧?”
“不能食言。”云岚靠在了他的胸前,似是在听着他的心跳,“我会等着你的,你一定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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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候,雨彻底停了下来。
太阳从东边升起来,空气中的潮湿尚未散尽,炙热的阳光照射下来,便蒸腾起了让人烦躁的热意。
裴彦早早换了衣服往前面的隆庆宫去。
云岚则是到了卯时才慢条斯理地起了身,简单用过了早膳,然后见到了这昭华殿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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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日来得匆忙,路途劳累,她来到昭华殿便直接歇下,没叫人过来伺候。
等到了晚上裴彦过来,那更没时间去见他们。
如此便是到了这会儿才有了空闲。
昭华殿的内侍总管与管事女官安静地站在阶下,而云岚垂着眼睑,抱着灰奴许久没有说话。
也不知是凑巧,又或者宫中如今就是如此,眼前这两人显然便是前陈的宫人,当初前陈还未乱时候,她在宫中是见过这两人的。
面前这两人规规矩矩地站着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认出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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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的灰奴挣扎了一下,云岚弯腰让这胖狸花跳到地上,然后直起身子看向了这两人,声音淡淡:“你们那时候就留在宫中了吗?”
两人大约是没想到云岚会有这么一问,两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内侍总管道:“奴婢们也无处可去,那时候宫中乱纷纷的,外面更是兵荒马乱,于是就只好躲在宫里了。当今与先帝爷进京之后叫人收拾了宫殿,可怜奴婢们无处可去孤苦伶仃,也没赶奴婢们走,奴婢们就留下来继续在宫里当差了。”
“原来这样。”云岚眯起眼睛却是看向了从窗子照进来的刺目金黄的阳光。
“娘娘……”管事女官看了一眼云岚,带着几分刻意又亲昵的谄媚换了个称呼,“殿下……奴婢们知道殿下回来,是特地到昭华殿来伺候殿下的……”
云岚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了眼前两人,她很轻易能看出眼前这两人在打什么主意,只是她不打算成全也不打算放任——有些事情是假的她能当做是真的,那是她一厢情愿如此罢了;但有些事情她看得清楚明白,便也不会轻易姑息。
再说了,她过去也不过就只是一个没有得到过任何宠爱的公主,这两人贴上来还说从前,便不会是因为从前。
“我算什么‘殿下’呢?”云岚看着这两人,语气是平静的,“我不想看到你们,你们让我想到从前。”顿了顿,她淡漠地又看了这两人一眼,“我会与陛下说,让他把这昭华殿上下的人都换成与陈朝无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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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这两人愣住了。
内侍总管面上惊愕不加掩饰,他的声音是急迫又恳切的:“殿下,您现在回到宫中,正是需要左膀右臂的时候。奴婢们在宫中多年,最明白宫中关系的弯弯绕绕,奴婢们也是不忍心殿下在宫中会受到磋磨,才费尽心思到殿下身边来伺候的呀!殿下厌恶奴婢们不想去回想从前的确是人之常情,可殿下立足当下便是要往前走,奴婢们是可以为殿下的将来保驾护航的!奴婢们不忍心殿下如从前那样又被人欺负!”
不等云岚说话,一旁的女官惶急地接上了话,道:“殿下只想想将来!奴婢们来昭华殿便是为了殿下!陛下让奴婢们来伺候殿下,心里想必也是这么打算的!殿下将来在宫里日子还有那么长久,怎么能少了知根知底的人伺候呢?殿下若是觉得看到奴婢们就想到从前,那奴婢们少出现在殿下面前便好了。还请殿下收回成命,不要赶奴婢们离开。奴婢们便愿意在后面默默地守护着殿下!”
这么情真意切的话,却听得云岚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