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薄情——绘花猫
时间:2022-06-25 07:08:47

  云岚看了裴彦一眼,心里压下了一声轻叹,若没有这些乱糟糟的事情她便要心软了,只是现在情形看来,她无论如何是不能心软的。
  且不说她与裴彦这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关系,便只看朝中的错综复杂,崔家两次送信进来,说不定还有更多后手等着,她也不应当再呆在裴彦身边。
  就只看裴隽的份上,她也不应当再牵连着裴彦。
  她垂下眼眸,避开了裴彦显然是示好的话语,淡淡道:“所以陛下是为了崔家来找我的吗?”
  裴彦愣了一瞬,他抿了下嘴唇,认真地看着她:“岚岚,如果那天我说错了什么话惹你生气,我道歉,好吗?”
  云岚抬眼看向了他,两人四目相对了。
  “我不是为了崔家来找你。”裴彦说道,“崔家和你没有关系,我一点都不会怀疑这一点。岚岚,我只是在想,我和你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我们……”他顿了顿,许多话语已经到了嘴边,却又再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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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岚一径沉默着,她只看着他,就知道他想要说的是什么。
  可有些话他没法说。
  他难道能说,我不计较你曾经是我嫂嫂,我现在就想和你在一起么?
  她和裴隽曾经有过的关系就在那里,如若一直不为人知便罢了,可现在已经心知肚明,怎么可能是一两不计较过去的话语就能轻易绕过去的?
  裴彦可以说他不计较过去,可以说他只想要现在和将来,但只要多想一分,便能在他自己心里立起一道过不去的槛。
  再还有避子药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去想。
  他现在过来,只是暂时把这些都放在一边,但放在一边并不等于不存在,不等于从此消失,他只要想起她连他的子嗣都不想要,心中便会有怨怼。
  这都是人之常情。
  裴彦虽然是皇帝,但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她曾经在末帝的宫中见过了太多人情世故,她了解人的情感,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说不在意就能不在意。
  表面上或许云淡风轻,但实际上心中也许是波涛汹涌。
  看起来不在意的事情,却是心中的一根刺,天长日久就会发烂流脓,最后生出毒。
  裴彦现在能若无其事地来找她,焉知不是把心中所有的情绪都强行压下来,来求一个他心中他认为的结果呢?
  若是让他得偿所愿,反而叫他之后又为了心中的刺而痛苦。
  所以倒不如还是叫他死了心。
  那样便是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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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久的沉默让裴彦没有把想说的话说下去。
  云岚的态度就是不言而喻的。
  前次的争吵种种此时此刻重新涌上了心头,裴彦也沉默了下去,他看着云岚,但云岚只看着她面前的灰奴。
  穿着绿色小交领的狸花猫懒洋洋地就在她面前躺着。
  裴彦觉得他其实连这只猫也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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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陛下,其实分开是最好的结局了。”云岚淡淡开了口,“有些事情,陛下能比我想得更透彻。”
  裴彦自嘲地笑了一声,他看着云岚:“可我不这么觉得。”
  “这只是陛下觉得不甘心而已。”云岚语气仍然很平静,“或者换句话说陛下会觉得更容易接受,陛下把我赶出宫去,便是最好的结局。”
  “岚岚,我不会再被你激怒了。”裴彦垂下了目光,然后缓缓站了起来,“总之我不会让你走。”
  说完这句话,他便往外走去。
  云岚不以为意地理了理灰奴的衣领,把放着针线的匣子放到了一旁小几上,然后仰躺在了小榻上。
  远远的,她听到御驾起驾的声音。
  裴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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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肩舆上,裴彦回头去看昭华殿,也不知为何这一次他似乎没有上一回那么生气了。
  应当是没有争吵,所以一切都是克制的。
  可他却觉得心里有一处空空荡荡。
  似乎是因为他确定了云岚的心里果真是没有他的。
  他收回了目光,不免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她心里从头到尾都是裴隽,他只是在强求。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崔滟。
  当初他其实也只是把云岚当做是崔滟的影子。
  认真说来,他和云岚倒是相互扯平。
  可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死去的人。
  在身边陪伴的人,却能把心中那个模糊的念想给磨得干干净净。
  他忽然想见一见崔滟。
  不管崔家谋算如何,他想见一见当年他倾心过又不曾得到过的这个女人。
  “让燕云来的那些人进宫吧!”他向一旁的宝言说道,“安排一下,不要惊动太多人,让大鸿胪来陪同就行了。”
  宝言忙应了下来,立刻叫人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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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驿馆中,燕云的使团被突如其来的旨意打得措手不及。
  大鸿胪让人来通传了进宫的时辰,然后便让车马等在了驿馆外面,使团中人便开始忙碌地收拾起来。
  能收拾的自然就是从燕云带来的一些节礼之类,另外便就是崔滟本人了。
  崔滟穿了一件淡紫色的纱裙,面色麻木地任人摆布着,她对着镜子看着着打扮一新的自己,又想起了抛弃了自己的丈夫,眼眶又开始发红。
  一旁的嬷嬷左右看了看,掐了一下她的手心,低声道:“娘子,从前的事情别想了,今日进宫,还想什么从前呢?是周家不仁不义在前面,和娘子没什么关系!那时候是周家先要休了娘子,娘子要恨就恨周家人!”
  崔滟强忍着泪意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的。”
  “能进宫也是娘子的造化!”嬷嬷又道,“做皇帝的妃子,难道不比做个普通女人好?进宫了便是享荣华富贵,万事不愁了!娘子想想,皇帝陛下对您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您进宫了,是多大的喜事呀!”
  这话却听得崔滟心生茫然,宫里是什么地方,她哪能不知道呢?
  若真的进宫便好,那前朝时候进宫的姑妈怎么会在冷宫里面呆了那么多年?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看向了身边的嬷嬷:“四姑今天与我们一道进宫么?”
  “自然是要一道进宫的。”嬷嬷说道,“四姑奶奶来京城就是为了进宫见一见公主殿下呢!到时候娘子见到公主殿下,也可以与公主殿下多说几句话。”顿了顿,这嬷嬷又着意看了崔滟一眼,声音小了一些,“老爷和二老爷的吩咐,娘子别忘了!您进宫能享福,也不能忘了崔家呀!”
  “是……”崔滟苦笑了一声,还是应了下来。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她已经许久没有回过京城了,自从那年出嫁之后,她跟随丈夫去了燕云,后来陈朝没了,崔家忽然也到了燕云来,再后来,她就被周家休齐,再接着,就被送到了京城来。
  她的父亲和叔叔都说梁朝的皇帝喜欢她。
  他们说现在崔家太难过,只能牺牲她为崔家的将来打算。
  他们与她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语,她只能听从,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
  外面有梁朝的官员进来叫他们上马车去。
  一旁的嬷嬷扶着她站起来,跟随着其他人一起,便朝着马车走去。
 
 
第68章 
  马车慢慢地行驶着。
  街道两旁十分安静,崔滟小心地撩起了车帘一角往外看,便见两边已经静了街。
  想来是因为他们这一行人要往皇宫去的缘故了。
  她多看了两眼,觉得京城陌生得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陌生才是应当的。
  她未嫁人之前都只在崔家内宅里,出门也少,京城到底是什么样子,对她来说其实是茫然的。
  京中的繁华她不曾见过,现在时隔多年后再见,便会丝毫没有触动。
  大约是对着外面看了太久,一旁的嬷嬷暗暗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放下帘子。
  崔滟于是顺从地把帘子放下来,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不去看外面,便就只能沉默地在车中坐着,车厢中的气氛一时间便有些沉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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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滟麻木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看着花了好几个月才养好但是前段时间折了的指甲,又仔细端详着手指甲上已经褪色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红色,情不自禁去想那时候还在周家时候简单的日子。
  她从来没想过会被周家休弃,她嫁入周家那么多年,虽然膝下还无子,但与丈夫关系亲近,与婆婆也相处和睦,与妯娌姑嫂都能打成一片。
  在周家时候,她觉得一切都是开心的,她与小姑子一起摘花染指甲做胭脂,也和嫂嫂一起裁新衣做首饰。
  接到丈夫的休书之前,她还在与丈夫商量着等明年一切都稳定下来了就要个孩子,免得现在四处动乱,带着孩子也不方便。
  谁知道忽然就一切都变了样,她的丈夫休弃了她,而她问不出缘由,甚至到最后他避而不见,她只能凄惶地跟着崔家来人离开。
  有些事情她并非不懂。
  就算当时没能明白原因,后来回到崔家听着自己的父亲和叔叔说了让她进京的事情之后,她也什么都明白了。
  她是想过反抗的,她甚至想过绝食上吊一死了之,可当自己母亲也来劝说的时候,她便也只能含泪应了——还能如何呢?
  如果她的丈夫哪怕硬气一些而不是放手那么彻底,她都敢和家里争到底。
  当身后没有任何人支持她的时候,她的一切反抗都看起来是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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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向了车厢中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个面容慈和的中年妇人,在重新回到崔家之前,她是没见过这人的,是回到崔家之后,才知道了她是她的四姑妈,她父亲的四妹崔妧娘。
  说起来是有些好笑的,她从前在家中未嫁的时候都不曾知道她还有个四姑,她一直以为她父亲是兄妹三个,三姑在皇帝宫里做妃子。
  陈朝覆灭了,一切都翻了天,她重新回到崔家才知道自己多了个姑妈,她向自己母亲打听,才知道这位四姑妈与三姑妈当年是双生姐妹,四姑妈出生晚了一些,差点儿把她的祖母弄得血崩,算命的来算过说她命格有碍双亲,于是便把她送到了远亲家里去抚养。
  崔滟还记得她母亲说这些事情时候脸上忌讳的神色,她只让她少打听这些事情,只管喊姑妈就行了。
  从燕云到京城这一路上她也正是这么做的,可现在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四姑妈,只觉得她和自己一样是可怜。
  或者四姑妈更可怜一些。
  和她进宫做了娘娘的双生姐姐相比,她没能在国公府里长大,没享过福,却真的吃过苦,现在还要被自己兄长找来做违心的事情。
  注意到了崔滟的目光,坐在对面的崔妧娘便对着她无声地笑了笑。
  崔滟便也笑了笑,然后颇有些心虚地低了头。
  心中的苦涩在此时此刻蔓延开来。
  她进宫之后就会见到那个传闻中对自己倾心的梁朝皇帝,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连这个皇帝面都没见过,谈什么倾心,拿什么说倾心呢?
  而她面前的崔妧娘则要去冒充自己的姐姐,对一个几乎能算是陌生人的所谓女儿去诉母女之情,没听说过这世上女儿还能认错母亲,她只是在做一件注定会被揭穿的事情。
  她们都是一样的苦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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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思乱想中,马车停在了宫门口。
  崔滟等候了一会儿才被叫下了马车来,然后沉默地跟随着宫人往宫门内走去。
  秋风瑟瑟。
  阳光带着几分凉薄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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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庆宫中,裴彦漫不经心地听着燕云过来的使臣慷慨陈词说着不知到底出自崔家或者是李棠本人的冠冕堂皇的话语,拿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方才你说你叫什么,杜青?”裴彦打断了这位使臣还没说完的话语,换了个姿势看向了他,“朕依稀记得前朝有个太傅姓杜,与你是一家人么?”
  “是,杜太傅是在下祖父。”使臣杜青点了头。
  “当初为何没有留在京城,而是跑去了燕云?”裴彦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朕记得杜太傅的第三子杜当尤其能擅骑射,当初他还与朕较量过射箭,朕侥幸胜了他。”
  “家父名讳便是杜当。”使臣杜青微微低了头。
  裴彦笑了一声,往旁边靠在凭几上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道:“是了,看年纪也能对得上。你父亲比朕年长许多,那时候朕初出茅庐,天不怕地不怕。”
  杜青不知这话要怎么接下去,他谨慎地与身旁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了看手中还没念完的那长长的文章,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们这文章朕不想听,不必再念了。”裴彦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之前你们上书中说,给朕准备了一份惊喜,直接让那惊喜进来让朕看看吧!”
  杜青只好应了一声,回身让宫人把在外面等候了许久的崔滟带到殿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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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门被推开,裴彦抬眼看向了从外面走进来的女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似乎是因为逆着光的关系,他有那么一瞬间并不能完全看清楚这女人的容颜,等到门关上之后,殿中光线恢复到从前,那女人慢慢走到了丹阶之下,他才看清了这人。
  与记忆中的样子似乎差了太远。
  裴彦皱着眉头想。
  他记忆中的崔滟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似乎应当是更高挑一些,也更冷艳些许。
  而眼前的女人,美是美的,但眼中带着愁容,大概能算楚楚可怜,但并不能打动他半分。
  是因为她与别人成亲之后所以相貌发生了变化吗?
  裴彦又认真地看了她几眼,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因为岁月导致的摧折,可却越看越觉得陌生起来。
  似乎并不像当年他心心念念的女人了。
  他闭了闭眼睛去想从前——他去想他当年与崔滟的初见,又去想后来他几次三番去崔府悄悄想要见她的时候--------------銥誮。
  然后也不知到底为什么他眼前清晰地浮现的是云岚的面庞。
  他想起来的是那年大雨云岚打着伞朝着他飞奔过来,然后他们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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