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许多久远之前、都快要被他忘记的事情。
他想起来当年他与兄长的生母病逝了,过了没两年谢氏便进门来,接着便生下了裴赟和裴骏兄弟两个。
他不知道他的兄长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但他知道他从谢氏进门开始便不喜欢她,只是多年来他的父亲还在,他只好客气以对,心里想的是井水不犯河水,便也能忍下来。
但现在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他已经是一国之君,有些事情他便不必那么客气地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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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女进宫乃是为了陪伴太后,让太后不至于在宫中寂寞无聊。”裴彦摆弄着挂在腰间的玉佩,语气淡漠,“先帝音容宛在,朕不预大封后宫,请太后见谅。”顿了顿,他看向了宝言,“便把这话说给太后听。”
宝言应下来,便安静地退出了昭华殿。
裴彦看着宝言的背影,忽然腿上一重,低头去看却是灰奴不知道从哪里跳到了他的身上。
大狸花猫极尽谄媚地在他手上蹭了两蹭,发出了娇嗲的喵喵声,看着动作便是想要讨吃的。
原本的那点儿烦闷被这大猫给蹭得消散了大半,裴彦伸手揉了揉灰奴胖乎乎的脑袋,又左右看了看没见着云岚的身影。
伸手直接把灰奴抱到怀里然后站起来,裴彦问门边的侍女:“娘子呢?”
侍女忙道:“娘子在后面看书。”
裴彦点了点头,便让灰奴趴在自己肩膀上,一人一猫往昭华殿后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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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后殿,先闻到的是云岚身上特有的幽兰的香味。
在夏日午后的软风中,宫室中帷幔随着风飞舞着。
他看到一个只穿了件半臂的丽人就趴在书案上,应当是已经睡着了。
他慢慢地走过去,满目春光尽收眼底——他把灰奴放到了书案上。
沉重的狸花猫扑通落地,惊醒了毫无警觉的美人儿。
“你……你怎么来了……”云岚揉了下眼睛,拎着裙子站起来,一下子就扑到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10章
夏日的午后闷热又安静,蝉鸣声声,令人烦躁。
长乐宫中,宝言弓着身子,认真地转述着裴彦的意思。
“陛下说,太后娘娘在宫中也是寂寞无聊,谢家体察上意,送女孩儿进宫来给太后娘娘解闷取乐,也是一片孝心。”宝言的声音不大不小,还带着几分笑,“陛下还说,先帝音容宛在,眼下还不欲大封后宫,请太后娘娘见谅。”
谢太后听着这些话,面色沉了下去。
不欲大封后宫,还是不想封谢家女?
若不想大封,那昭华殿里那个陈朝公主又是什么?
她盯着宝言许久,想起来先帝尚在时候的事情。
宝言是自先帝还是国公时候就在他身边伺候的老人了,据说原本是前陈宫中的小内侍,因为得罪了人被打了个半死丢出来,被先帝随手救了,见他伶俐懂事就留在身边伺候。
大约就是因为如此,他对先帝忠心耿耿,于是便对旁人不假辞色,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美人良田,都无法打动他。
他的忠心,对于先帝来说自然是好事。
但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便是又爱又恨了。
而这么一个人,如今跟在了裴彦身边,仍然还是忠心耿耿的模样,却叫谢太后心中火起。
尤其是想到先帝病逝之前只叫了宝言下旨把裴彦叫到了京城来,再想到裴彦登基之后一系列的决定,还有她的两个孩儿至今都还没有得到的爵位。
有那么一瞬间她都在想,这一切究竟是裴彦的意思,抑或是当初先帝留下的遗命,叫这宝言悉数告知裴彦呢?
可这些话她终究也只能想一想,无根无据的话是没法对任何人说的,她身为太后,便要顾及着体面。
垂着下眼睑,谢太后道:“皇帝的孝心我知晓了。若是能叫赟儿和骏儿常常进宫来陪着老身说说话解闷,便更好了。”
宝言微微笑了笑,道:“娘娘的意思,奴婢回去转达给陛下。”
“去吧!”谢太后已经迅速转过了心思,“明天就让谢家女进宫来,这一天天的,烦闷得很。”顿了顿,她又和蔼地笑了一声,“晚上让皇帝过来陪着我一起用晚膳吧!”
宝言应下来,便安静地退出了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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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旨意传到谢家时候,谢笙便在屏风后面听着,把旨意中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
这与之前太后的意思大相径庭,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浮现了一丝不甘。
谁不知道昭华殿中现在就有个活色生香大美人儿呢?裴彦把昭华殿里面那个前朝的公主接回来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先帝故去?现在她进宫就想到了这些?
分明就只是因为针对谢家罢了!
她看着传旨的宫人离开了,才委屈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红着眼眶在谢瓯身边站了:“爹爹,圣上这意思……也太驳太后娘娘的面子了吧!”
“早让你别进宫,你不听!”一旁的谢简倒是直截了当地嗤了一声,“现在想反悔也晚了!”
“你!”谢笙眼泪都要掉出来,这会儿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委屈地用帕子捂着脸。
“哎……能进宫,说明陛下还是对咱们谢家有那么一二顾念,并非完全无转机。”事已至此,谢瓯只好先安抚了自己女儿,“你进宫去之后安安分分在娘娘身边,娘娘既然让你进宫,自然是要为你打算的,没什么好怕的,不必自己吓自己。”
谢笙委委屈屈地点了头。
“能怎么打算,昭华殿里那位就在那里,难道让八妹去跟那位争?”谢简在一旁冷笑了一声,“到时候不过就是在宫中蹉跎岁月了!”
这话听得谢笙脸色一白,半晌没说出话来。
谢瓯拍了谢简一下,又看向了自己女儿,只安慰道:“别管昭华殿那位,那位和前陈关系太近,名分是不可能有的。既然没有名分,便没什么可怕的,到时候太后娘娘为你打算,必定要先有名分。有了名分,就什么都有了!”
谢笙眼眶红红地看着自己父兄,心中已经空空无底,也只好闷闷地点头。
“说不定也能拼一拼容貌,你要是比昭华殿那位好看,说不定也有转机。”谢简还是忍不住又刺了一句,“八妹,你若头脑清醒,进宫了就去求太后娘娘让她放你出宫来,到时候我在前朝帮你向陛下求个指婚,一定是比呆在陛下的后宫要好的。”
这话彻底叫谢笙受不住,她呜咽着哭出声来,扭头就进到后面屋子去了。
谢瓯看着谢简,眉头都皱起来:“你看看你!这些话说得这么直接,让她还有什么心思进宫,若是这么进宫了,犯了错怎么办?”
“父亲,您还没看明白?现在旨意还给了三分面子,不至于把话说得太明白,若是妹妹进宫了又自请出宫,那倒是好事。”谢简道,“若是进宫了还由着姑妈的性子在陛下的后宫中使劲,将来会是个什么情形,我们谢家还承不承受得起,就难以预料了!”
谢瓯摆了摆手,道:“既然你姑妈应了这话,必然是会有一个结果的。你这会儿帮忙打点了,明天送你妹妹进宫去。”
谢简无奈,但这话也已经无法继续说下去,能劝的他已经劝过,既然没人愿意听他一句,那也就只好这样由着她去了。
将来如何,他现在看不到,等到了将来,便只能希冀着船到桥头自然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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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阵阵。
灰奴懒洋洋地在冰山后面的架子上摊开了打盹,长长的尾巴时不时弹动一下,又垂下去摇晃。
云岚仰躺在竹席上,往后看向了窗子的方向,视线颠倒,整个世界也上下翻转。
雕花的窗台下是庭院中的绿树,再往下是回廊的瓦,再之下才是碧蓝的天空。
裴彦欺身上前来,笑着亲了亲她的唇角:“在看什么?”
“看天。”云岚收回目光来看眼前人,眼角眉梢都是春情,“看你。”顿了顿,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又抬头去亲吻他的嘴唇。
是缠绵又热烈的吻,也是如火一般绮丽的交融。
情浓时候,裴彦与云岚目光相触,是沉沦,是迷恋,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他自己。
而也就在这时,云岚在他眼睛上落下一个吻。
于是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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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言在昭华殿外等到了太阳下山之后,暮色降临了,才见到里面叫了宫人进去伺候。
于是他跟在送水的宫人一起进到了寝殿中,又在那长长的幔帐之外站定了等候。
那如云雾一样缥缈的纱帐后面,裴彦与云岚低声说笑着什么,又过了许久裴彦才撩开了帐子从里面出来。
宝言上前了一步,低声道:“陛下,太后娘娘请陛下去长乐宫一道用晚膳。”
裴彦顿了顿,先往外面看了一眼这已经快要暗下去的天色,一轮圆月正挂在枝头。他又回头往纱帐里面看了一眼,不以为意摆了摆手,道:“去和太后说一声,晚上没有时间过去了,明天中午吧!”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有了兴致,看向了宝言,“谢家是如何反应?”
宝言忙道:“据传旨宫人说,谢家倒是反应平平,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来。”
“那看来谢家的图谋还是不小。”裴彦笑了一声,“明日听听太后想说什么吧!”
说罢,他也懒得再想这些扫兴的事情,一抬眼看到云岚穿戴整齐了从帐子后面出来,便向宝言道:“把晚膳摆了吧!朕今日就还是歇在昭华殿。”
第11章
晨光微熹,有鸟鸣从园子里面传来。
声音婉转悠远,但着实又有一些吵闹。
裴彦翻了个身醒了过来,却发现身旁没有人。
清风徐徐吹进殿中来,纱帐外朦朦胧胧看得到云岚的影子,她便就坐在落窗下的竹席上,弯着腰不知在做什么。
撩起帐子看向了外面,宫人应当都在外面没有进来。
裴彦于是就这么赤膊着上半身下了床榻,随便趿拉着鞋子便朝着云岚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先听见的是灰奴嗷呜嗷呜吃饭的声响,然后便见着那只胖狸花猫一头埋在碗里面,正在大口大口地吃饭。
云岚也就只披着件半臂,连鞋子也没穿便只盘腿坐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碗筷,手边盘子里剩了一些已经撕碎的鱼肉。
她一手支着下巴,正对着灰奴出神。
裴彦上前在她旁边坐下来,笑着开了口:“今天怎么这么早?”
“!?”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云岚带着几分失措地朝着他看过来,又停顿了数息才开口,“灰奴天还没亮就在用爪子拍我,醒过来看它可怜,就给它做拌点猫饭。”
应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大狸花猫抽空抬头看了云岚一眼,然后继续嗷呜嗷呜地吃着鱼肉拌饭。
裴彦笑了一声,伸手在灰奴身上摸了一把,道:“这小坏蛋进宫来还长胖了。”
云岚换了个抱膝姿势坐着,下巴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裴彦的话只在她耳边略过却没有往心里去,她看着眼前吃饭的灰奴,脑子里面却是一片纷乱地想着从--------------銥誮前。
并非是因为猫儿打扰了她睡觉所以才早早醒来,而是她梦见了故人。
凌乱的梦境已经模糊得记不清楚,可那份惊慌和绝望却被带到了现实中,醒来之后便再也无法入睡,所以才早早地起了身。
她偏过头去看裴彦,看着他高挺的鼻梁,还有深邃的眼眸,然后觉察到她的目光的裴彦也看向了她。
“醒来太早,等会再回去躺一会儿吧!”裴彦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于是她便也就势靠在了他的怀中,“天气热,今天看着又是晴天,外面暑气也重,就不要到处跑了。”
“好。”云岚颇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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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刚到,果然已经是艳阳高照了。
谢笙换了进宫的衣裳,又带着箱笼上了马车,依着旨意便是要进宫去。
因没有朝会,谢简便亲自来送她。
兄妹两个在马车里面坐了,等到马车行驶起来,谢简看着谢笙神色,还是最后一次开口劝她:“若想回来,你让人给我递话,我去向陛下求个旨意。”
过去了一晚上,谢笙听着太后身边的女官还有谢瓯等人已经把进宫的利害关系都说了个明白——事实上就算不说那些,她也是愿意进宫的,试问谁不想进宫成为后宫之主呢?于是她只向谢简道:“多谢七哥,只是我心思已经定了。”
“还有反悔的机会。”谢简认真地看着自己妹妹,“你甚至没有见过陛下,你想清楚进宫究竟是为什么了吗?”
“是七哥没有想清楚。”谢笙看着谢简,语气是坚定的,“宫里的太后娘娘既然开口,哪里有后退的道理呢?陛下不会对着长辈发火,那怒气便要朝着我们家来;娘娘无法对着陛下做什么,却只用伸伸手就可以让我们家顷刻之间就一无所有;再者还有两位殿下……”说到这里,她摇了摇头,“我此时进宫,也算是给我们家解围。”
这话听得谢简都气笑了,他看着谢笙,只道:“你不如说你想做梦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我还想着将来是不是真的能帮衬你一二了。你说这些,难道谢家没有男人,需要你一个女人去争?”
“七哥这又是什么意思!”谢笙听着这话也恼火了,“难道我便什么都不能做么?”
谢简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嘲讽:“若为你自己,你想进宫做娘娘,想做皇后,那无可厚非,但若是非要扯上大义家族,那便大可不必。这朝中局势并非你所认为那样,甚至也并非太后娘娘所认为那样,圣上虽然年轻但并非可以随便拿捏的无能之辈!”
谢笙看向了谢简,紧紧地抿住嘴唇没有说话了。
但两人态度已经明显,谢简忽然觉得泄气,只往后一靠,道:“既然你们都心存大志心怀家族,那便看看到时候你们到底能为谢家做出什么好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