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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云岚听着这话便停下了脚步,她再次抬头看向了裴彦,道:“裴郎还在因为那时事情生气吗?”
“不生气。”裴彦笑着回头也看向了她,“若生气早便生气了,何至于现在又拿出来说?怎么,还说不得了?”
云岚咬了下嘴唇,踮起脚去勾他的脖颈。
裴彦便就势把她抱了起来。
对于两个正值盛年的男女来说,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交汇,又或者只是呼吸间的一个暧昧的气息,便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不需要言说,也不需要更多的暗示。
就如天雷勾动地火,焚情燃欲,一发不可收拾。
销金帐后,云岚死死缠住裴彦不许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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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的高树之上,蝉鸣忽然静下来。
不知何处飘来了乌云,电闪雷鸣之后哗啦啦下起了大雨。
闷热的暑气争前恐后地往殿中涌,倒是让殿中比较外面更多了潮湿与闷热,哪怕有冰山也挡不住。
支离破碎的吟哦消失在喧哗的雨声当中。
点滴水渍落在竹榻之上,变成了一滩深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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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奴甩着尾巴从冰山后面慢慢踱着步子迈过门槛走到了檐下的空地上趴下看雨。
猫不知愁。
它盯上了那只落在栏杆上躲雨的喜鹊。
躲在柱子后面观察许久,它压低了身子,谨慎地迈着步子靠近。
等着那喜鹊似乎失了警觉,它突然腾空一跃!
喜鹊仓皇地拍着翅膀飞起来,灰奴在空中转了个方向,终究是扑了个空,颇有些失落地落回了地上。
带着几分怨念地就在方才喜鹊歇脚的地方坐下了,灰奴又去找寻那喜鹊到底飞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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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傍晚时分雨云已散,夕阳显露出余晖,安静地落下。
夜晚来临了。
宝言带着宫人们在殿外安静地等候着里面的传唤。
四处上了灯,整个皇宫被夜晚笼罩时候,里面终于传来的裴彦叫人的声音。
宝言于是立刻便带着人进到内殿,目不斜视地把冰山热水都放到应当放的位置,又赶紧让人把内殿中的灯烛都点上,正打算让宫人上前去伺候时候,却又见裴彦挥了挥手让他们都出去。
愣了一愣,宝言偷偷往那销金帐后看了一眼,便只见一截白得发亮的胳膊正勾着他们圣上的脖子。
他咽了下口水不敢多说什么,只领着人重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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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彦顺着云岚的动作重新躺倒在了竹榻之上,就着殿内不算太明亮的灯烛,他看着云岚,云岚也看着他。
他看着她,却想起来崔滟。
他当初因为云岚与崔滟的相似所以把她留在了身边,现在又觉得她们其实半点也不像。
或者是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心中才生出了念念不忘。
但凡念念不忘的事情,便会成为执念,一而再地去想——他与崔滟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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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崔滟的相遇颇为狼狈,是在他与人打架斗殴受伤之后。
那时候尚是陈朝,他还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子,只是梁国公家里调皮捣蛋不听话又没人疼爱的次子,整天都是在外面与人斗鸡走狗不做正事——那样年纪,其实也没什么正事好做。
但凡打架这种事情,没有人是能一直赢下去的,总会有输的时候,尤其在之前一直压着别人打了许多次之后,必定会遭到一次史无前例的报复。
便是在那次报复之后他被打得奄奄一息躺在御河边上,头昏脑涨眼前都被打出了重影。
他躺在那里一边在想回去了这要怎么和自己大哥交代,一边又在想自己的小厮去了哪里怎么还没找到他,难道要让他在御河边上躺一天然后自己走回去?
就在他要强撑着自己站起来走回梁国公府的时候,崔滟便如天仙下凡一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拿着帕子给他擦洗了头上的伤口,又问他是谁是哪一家的人,要不要送他回家去。
他顶着冒血的额头朝着她道谢,自认为口齿伶俐地报了家门,等到被扶到了马车上之后,又问崔滟的姓名家门。
现在想来是太过唐突,崔滟是沉默了好久才说自己姓崔,是卫尉崔家的,名字没说,是他后来硬赖着自己兄长一起到卫尉家里赴宴时候,才知道了他们家女孩儿的名字。
那时候他便对他大哥说他想娶卫尉的孙女为妻,他大哥只说他天真,崔家与他们家政见不合,联姻之事想都不必多想。
后来他又偷偷地去看了崔滟几次,他想若是崔滟愿意,他可以与她定下终身,哪怕他爹和卫尉是死对头,他也要娶她为妻。
可崔滟再见他时候却是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应当是崔家也与她说过利害关系,她是一个女子,只能听从,不能如他这样任性妄为地反抗。
再后来,崔滟便嫁了人,成为了别人的妻子,从此再不属于他。
可他心里却一直放着崔滟,也曾经做过一些美梦,梦里崔滟抛下了一切重新来找他。
梦便是梦,都是虚幻。
陈朝覆灭天下大乱之后,崔家护卫着末帝的皇子去了燕云之地,崔滟也不知是跟随着夫家走了还是跟着娘家逃,终究是不知去向。
也不知有生之年是不是还有再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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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得出神,云岚重新又缠了上来,他扶住了她的腰免得她不稳歪到旁边去。
“你在想什么?”云岚眼睛亮如星子。
“在想……朕刚才不应该听你叫饶就停下来。”裴彦笑着抓着她的脚踝翻了个身,“这次朕不会再听你求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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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头抓喜鹊未果的灰奴无声无息地踩着猫步从殿外进来,它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然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舔毛。
终于把身上拾掇干净了,大狸花猫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先走到自己空空荡荡的猫饭碗旁边看了一眼,然后熟门熟路地往内殿去准备找云岚撒娇。
内殿门口,宝言一眼就看到了朝着门口走过来的大猫,一弯腰就给抓住抱了起来。
“喵?”灰奴与宝言四目相对。
“不能进去,去别处玩。”宝言摸了摸灰奴的猫头小声说道,“乖一点。”
第17章
一夜未眠。
谢笙躺在长乐宫的床榻上,怎么都睡不着。
宫里其实比不得家中的舒适,尽管这床榻被褥衣服料子一应用度都比宫外要好,可却总莫名带着几分森冷之意。
在这炎炎夏夜,都叫人感觉出有几分阴寒。
后半夜时候她想起来这宫殿原就是前陈留下来的,她想起前陈末帝的妃子们。
在传言中,末帝是荒淫无度的皇帝,据说他后宫中不止三千女子,尽管没有皇后,却有上百个有名分有封号的妃嫔。
那些妃嫔们为末帝生儿育女,但在前陈覆灭时候又都不知去向——大约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听闻那时末帝为了活命曾经还把自己的妃嫔送给起义军的将领,甚至只是小小兵卒也能得到末帝曾经宠幸过的娘娘,末帝最后还是死在了起义军的刀下,但那些女人却没有人在乎了,她们究竟是死是活,过得如何,都没有人去理会。
甚至不如这宫中最普通的宫人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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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笙忽然在想,将来裴彦是不是也会像前陈的末帝那样广纳妃嫔呢?
一定会的。
但凡皇帝,哪个不是后宫三千呢?
只是倘若要做明君,那大约便会克制一二,做出敬爱皇后的样子,但妃嫔是不会少的。
想到这里,她便又想起来昭华殿的云岚。
那么漂亮的女人,将来做裴彦皇后的那个女人会容得下她吗?
如果她做了皇后,她能容得下裴彦身边有这么一个云岚吗?
哪怕现在只是在假设,她也无法冠冕堂皇地大度容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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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笙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异想天开,这会儿能不能有个名分都难讲,都想着能坐上皇后的宝座成为一国之母。
踏入了这长乐宫之后她倒是有些了解为什么那时候谢简一而再地劝她后退一步,只是这会儿哪怕已经知道谢简是对的,她也不会回头了。
她拉不下面子,她也不想承认谢简是对的,她有雄心壮志,她是一定能在后宫中站稳了脚跟。
有太后在,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如此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天色微微发白有了亮光,一晚上便这么过去了。
她躺在床榻上,听见外面有宫人细碎的脚步声,应当是开始为一天做准备。
忍不住又伸头看了看墙边的更漏,还差一些才到寅时,宫中忙碌起来也比在府中时候早。
谢笙躺会在床上逼着眼睛强迫自己多睡一刻。
可闭上眼睛,她眼前竟然浮现了云岚的样子——如果将来她与云岚在裴彦面前争宠,她有赢的可能吗?
她给不了自己任何答案。
朦胧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远远的有晨钟声音悠远传来。
谢笙坐起来,也没了睡意,索性就起床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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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钟声中,裴彦也已经起了身。
他小心翼翼地从床榻上下来,身旁的云岚尚在熟睡。
颇有些回味地想起来夜里的颠鸾倒凤,他又看了云岚一眼,叫宫人退到了外间去,不叫打扰她。
注意力在身边人身上,便注意不到脚下,下榻时候一脚便踩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摊在他们二人鞋子上睡觉的灰奴。
灰奴约是也被吓了一跳,立刻跳出三尺远,龇牙咧嘴地站在矮几上对着他哈气。
噼里啪啦一阵碰撞乱响之后,床榻上的云岚嘤咛一声,似乎要醒过来。
裴彦瞪了灰奴一眼,一伸手就直接把这胖狸花夹在怀里,然后赶在云岚被吵醒之前,快步走了出去。
灰奴意欲挣扎,但哪里敌得过裴彦的力气,虚张声势地又哈气了好几下也没能跑走,最后只好认命在他怀里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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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言见裴彦抓着灰奴出来,急忙上前去把这胖狸花接了过来。
“叫人给它拌猫饭,让它在外面玩,别叫它进去打扰娘子安寝。”裴彦在灰奴后颈捏了两下,这胖狸花不情不愿地抬头看他,“去宫里找只猫来陪着它,省得它天天围着娘子转。”
“奴婢这就让人去拌猫饭。”宝言像抱孩子一样抱着这胖狸花,然后又看向了裴彦,“但娘子说,两只猫太闹腾了,上回就说了不要别的猫过来。”
裴彦倒是没想到云岚曾经这么说过,他一边让人伺候穿衣服,一边想了想才道:“那还是依着娘子的意思。”
宝言应下来,又把灰奴交给旁边的内侍,接着看向了裴彦:“陛下,一大早上三殿下在宫门,说是想见太后娘娘。”
“上回他进宫看太后是什么时候?”裴彦问道。
“是十天前。”宝言道。
裴彦笑了一声,道:“那就让他去吧!”顿了顿,他嘲讽地笑了一声,“不知道这次进宫又要哭多久,太后是不是又要想办法为他和四弟的爵位奔波。”
这话宝言不敢接,也就只当做没听到一般,安静地给裴彦打理衣裳。
“行了,先去廷议。”裴彦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仪容,“正事还有那么多,犯不着在他们母子三人上费太多心思,你让个人盯着,若有什么异常就记下来。”
“是。”宝言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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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口,裴赟得了旨意,面上的凝重终于消散了一些。
从袖中摸了个银角子丢给前来传旨的宫人,他道:“你有功,这赏你了。”
宫人笑着接下来,道:“奴婢引着殿下去长乐宫吧!”
裴赟看了这宫人一眼,原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便应了下来,道:“那正好,你带着我走那些凉爽地方,免得被这太阳晒得蔫头耷脑,等会见着母后都没力气了。”
宫人笑道:“殿下放心。”
一边说着,这宫人便引着裴赟朝着长乐宫的方向去。
“听说陛下最近宠爱的是前陈的公主,当年封号是什么?”裴赟一面走一面随口问道,“外头都传说那前陈的公主仿佛妖精一样,要把陛下迷得找不着北了。”
“不知封号是什么。”宫人答道,“也不曾听说。”
“倒是也正常,末帝那么多公主皇子,数都数不过来,封号也未必有。”裴赟语气中带着嘲讽,“这么个人,陛下竟然也拉得下脸面去宠幸,你们怎么不规劝陛下?”
“陛下是皇帝,奴婢们怎么敢对这些事情指手画脚呢?”宫人笑着回答道,“就连太后娘娘都不开口,奴婢们自然更不能了。”
这话听得裴赟挑了眉,他着意看了那宫人两眼,道:“有意思,你这是想让我去和母后说了?”
“奴婢当年受了谢大人的恩典。”宫人也看向了裴赟,“谢家与殿下,与娘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殿下……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啧,看来当年恩典不小。”裴赟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等我见了母后再说吧!”
第18章
裴赟进到长乐宫的时候正好赶上了谢太后传早膳。
谢太后一面让人给裴赟添了碗筷,一面笑道:“怎么这么早跑到宫里来了?”
裴赟在旁边坐下,从宫人手里接了筷子,给谢太后夹了个小包子,口中道:“昨日梦见阿娘了,就想见阿娘,所以天一亮就到宫门口来请旨。”
“正好有你喜欢的冷淘,叫人给你加一把芫荽。”谢太后笑着说着,又看向了一旁侍立的谢笙,和蔼道,“笙娘便不必在旁边站着了,你在我身边忙了一早上,这会儿去歇歇,让人把你爱吃的送到你屋子里面去。”
谢笙笑着应下,又上前来与裴赟见了礼,才退去了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