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阿满也想多看看阿娘。”
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手捧起小孩儿的脸,细细地端详,俯下身亲了亲阿满的额头。
热泪从妇人眼角滑落,滴在了阿满的脸上,“阿娘不哭,不哭。阿满很快就能回来了,阿娘要在家乖乖等阿满哦!”小大人似的安慰着,小手轻轻地搭在云娘的腿上。
云娘迟缓地拿起帕子抹了抹眼角,“去吧,阿满要好好活着。”
帮阿满挂上包袱,用手轻轻推着她的后背,催她离去。
韩淮在府外等了一会儿便上了马车坐着,留着蓬一蓬二他们在外等候着。
阿满边走边回头,满眼都是眷恋,不知怎么心里莫名地感到不祥,“阿娘,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走吧,两片金叶子买来的贵丫头。”蓬二催促道,真不知道少爷怎么想的,一会儿他和蓬一还要花银子请人来照料这断了腿的妇人。
目送着阿满离开,云娘眼里的唯一的光芒也消失了,她可以安心地去了。
…
上了马车之后,韩淮在马车左侧敲了两下,一排置物架兀地出现了,其上摆满密密麻麻的书卷。
修长的手指挑选一番,选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嚯,韩丞相倒是教导有方,韩公子马车里都能读书。”林将军十分羡慕地道,他是个大老粗,不识什么大字。想让他家那小子多读点书,可惜不似这韩少爷,硬是一点书都读不进去,非要拿棍棒打才听话。
“林将军过誉了,只是些闲书罢了。”韩淮搭了话,两方又沉默了。
林将军不适地摸了摸鼻头,闭眼养起了身。
有声响传来,他睁开眼凌厉地看了过去。帘子被一个雪团子一样的小娃娃掀开了。
“少爷,你们先行回府,我们一会儿就赶上。”
蓬一蓬二只管将小孩提拉着送进马车,就应韩淮的吩咐去请人了。
“韩公子,这娃娃是?”林将军与阿满大眼瞪小眼,她紧张地捏紧了手上的包袱带子。
“这眉眼长得怪眼熟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进来,坐那去。”韩淮眼神示意阿满坐到林将军旁边的位子上。
阿满小心翼翼地坐下后,好奇地看着林将军满脸的络腮胡子:“……”
“林将军,这是我府上的丫鬟,为我端茶倒水的。”
男子挑了挑眉,有意思,用这么小的娃娃端茶倒水。
不过这相貌实在眼熟,算了,这韩公子不想多说。也是,一个娃娃能掀起什么大浪。
“回京吧。”
“是,少爷。”
马车悠悠地开始动了起来,韩淮继续看起了书卷。
林将军还老是往阿满脸上瞧,阿满被看得有些紧张。
她想了想,悄悄地从怀里掏出来几颗洗过的枣子,放到了林将军的大手上。“大伯伯,吃枣儿,可甜啦~”
“噗——”林将军一下被这小孩儿的小声说话的样子逗到,欣然放了一颗枣子到嘴里,确实甜。
韩淮仍旧看着书,被他们吵到也只是轻微的拧了拧眉。
林将军闭目养起了神,阿满也学着他的样子,手上环在前面,闭着眼睛。
在马车的颠簸下,阿满睡得迷迷糊糊。
“吁——”
“少爷,到了。”
上京,丞相府。
门口是两尊石狮子,朱红色的门框,正门立着两排身着玄色服装的侍卫。
见马车停下,侍卫手脚很快地将轿凳摆好。
林将军和少年很快就下了马车。
少年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耐,“下来。”
阿满的身高不够,凳子根本踩不着,掀开帘子后,她迟疑地站在车辕上,不敢下去。
“嘿,我来。”林将军一手就提着阿满的后衣领,将她从马车上带了下来。
阿满呐呐地道:“谢谢……”,刚站好,又被丞相府的气派震撼了。她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房子。
进了府内,林将军就被丞相派的小厮人请去了书房议事。
韩淮看着林将军远去,复而低头看向左顾右盼的阿满,冷声吩咐道:“来人,给她收拾一个住处。”
“再给她换身衣服。”
阿满便被几个婢子拥簇着带走了。
韩淮注视着那小孩离去,又对随从道:“你去候府告诉任羽妹妹,晚上我们煦和楼见。”少年念到任羽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都不由自主地柔和。
“是。”
刚有回应“罢了,明日吧。明日辰时,煦和楼见。”
“是。”
今日舟车劳顿,身子有些乏了,怕是应对不来任羽妹妹的怒气。被婢子们伺候着沐了浴,韩淮回了自己的书房,想将前些日子父亲给他布置的功课还只写了一半就去邀林将军了,现在得补上了。
思考片刻,提笔准备书写。
“少爷!少爷!”
“不好了,不好了!”是蓬一和蓬二回来了,蓬二咋咋呼呼地喊着。
墨将宣纸染黑了一大片,他迟早有天会将蓬二这般不稳重的人调离开。
“何事?”冷声道,他捏着笔杆的手用着力,青筋可见,抿紧了唇,压着心中的烦躁。
蓬二一听就不敢进去了,推搡着蓬一,白着脸说道:“蓬一哥,你进去和少爷讲这件事。”
蓬一比较稳重,推门进去,他沉沉地道:“我和蓬二去请人照料那位妇人,在我们带着巫医和买来的丫鬟回来的时候,推开卧房就看到那位妇人自、自缢了。”
韩淮一时怔愣,轻声问道:“自缢了?”
“因为我们去请巫医的时候,多费了些时辰,不然还能将人救下……”蓬一想到当时的场面就觉得惊心,那妇人断了一条腿,行动自是不便,屋内很多地方都是伤腿拖行的血迹……最后发现人已经没了,他和蓬二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需要告诉那个小丫头吗?”蓬一想到了阿满,内心有些许怜悯。
韩淮沉思片刻:“不必,没了便没了吧。”
左右不过一个贪婪的妇人,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自缢,倒是省下了麻烦。
作者有话说:
不明白为什么这一章改不动,老显示储存不成功
第5章 、巫医
这厢,阿满被几位婢女带到了一处栽满银杏的院子。
此时是十月初,叶子只边缘泛着黄,零星的叶子掉落在地上。
这里是初露院,寻常是安排相府偏房亲戚的地方,一般供其小住三至五日,得了银钱便会离去。
相府待客一向周到,虽然初露院地理位置偏僻,屋内的事物布置仍旧细致,比寻常贵族多了一份文人的淡雅。
阿满被婢女们伺候着在小木桶里沐浴着,还有婢女不知端着一小木匣子什么香香的东西,往里面洒了点。
“姐姐,这是什么?”阿满清澈的眼睛好奇地瞧着水面上浮着的黄色小花瓣,香香的有些熟悉。
“姑娘,这是桂花。”端着匣子的婢女带着笑道。
“哦。”是桂花吗?想起来了阿娘有一次给她带了糕点就是这种气味。甜丝丝的,很好吃。又有些想阿娘了,不知道阿娘现在怎么样了。阿满想着想着,沉默的待在水里。
婢女们先行让其泡一会儿,自行退出了屋子。
出了门就边走边议论着,“少爷这出去一躺,怎么还带了个小娃娃回来?”
“是啊,还让我们给她安排住处,只好领到这客房。”
“难不成是哪个穷亲戚,过来打秋风的?”
“少爷也没明说,这么个小娃娃,若是打秋风的,大人怎么不跟着来?”红锦疑惑的说道,她是方才洒桂花的婢女。
她是前几日被母亲卖入的府。父亲是个穷秀才,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家里养的吃力,便拿她换些银钱。
红棉做事手脚伶俐,长相老实。被选入府后直接被丞相夫人送到了少爷的院子里伺候。
少爷不在的这些天,和原来就在院里的丫鬟们很快就交好了,有什么话都会与她说道。
“别嚼舌根了,小心惹祸上身。”蓬二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平时总是乐呵呵的圆脸脸,此刻却板着脸和她们讲话。
适才少爷又寻这小娃娃,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被带到初露院,他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就听到这些婢子们议论。
这孩子阿娘自缢的样子还在他的脑海里,他还不是很敢去见那个小孩儿,太可怜了。
“那娃娃呢?”
“姑娘还在里面沐浴呢。”
“少爷还等着见她,你们让她快些。”也不知少爷要做什么,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婢女们又急忙进了房。
甫一进去,只见小木桶里的娃娃脸色通红,双眼紧闭,似是晕了过去。
“这,她额上怎么这般烫手。”红棉将手收回,与另一个婢子将阿满捞了起来,给她穿上衣服。
“蓬二,那孩子发热了!”红棉喊道。
“我这就去告知少爷!”
夜色将倾,韩淮脸色不耐地踏进了初露院。
这小孩怎生这般麻烦,坐个马车还能染上风寒。
白发苍苍的老大夫写完药方,拱手说道:“韩少爷,这孩子是因舟车劳顿,思虑过重,又沐浴遭受风邪。此时正值仲秋,孩童容易高热。”
“所幸发现得早,再烧会儿可能就伤及肺腑,落下病根了。”
“谢谢大夫,小的送您回府。”蓬二恭敬地在旁道,送其回府。
梁国大夫也就是巫医的地位都很高,权贵皆毕恭毕敬。
当朝国师,便是最好的巫医,盖因巫医除了医术还会一些巫术。
自梁国立朝以来,朝中就设有国师一派,全由国师管理。
这派人皆为巫医,他们没有实权,但在民间有着极高的信仰。
无论谁当皇帝,巫医在朝中的地位不会被撼动,他们治病救人不论权贵平民。
所谓,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巫医。
天启帝在位时,寻仙问道,不问朝政。
梁国在太子与丞相的合力治理下,暂且相安无事,只是帝王的昏庸,让许多人蠢蠢欲动。
天启帝痴迷于人间修仙话本,一直恳求国师赐予永生丹,更甚至绝食以辟谷。
当朝国师被天启帝围堵得没有办法,便每十日送两枚丹药入宫。
早先天启帝服丹前,会有太监先行试药以示无毒。
天启十二年春,忠勇侯离京,天启帝暴崩,宣王乘机造反,梁国朝廷震动,局势混沌。
那日天启帝欢欢喜喜地食了丹药,第二日便被贴身太监发现皇上没了气息。
“陛下,今儿个日子正好,奴才又寻了许多有趣的修仙话本。”
身着明黄华袍的中年男子盘腿坐于榻上,双手摆成怪异的姿势,是从话本上学来的修仙姿势。
若是寻常,听见修仙话本这几个字,男子早就睁开眼睛,神色愉悦又痴狂地传唤人搬上来。
“陛下?”跪在地上见安的太监困惑地抬头。
恍惚间,他只觉得大殿里安静得瘆人,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可以听见。
“陛…陛下……”老太监颤巍巍地伸出手,试探着皇帝的鼻息。
“来人啊!来人啊!陛下驾崩了!!”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那日,天空乌云密布,雷声阵阵,宣王反了。
经过后来的调查,宣王买通了人让丹药在传送时便被调换,奇毒只会第二天发作。
尽管国师医术高明,但发现天启帝时其已经身亡,无能为力。
……
韩淮幽幽地看着床榻上的阿满,他本来打算明日就让任羽瞧瞧这长相与她如此相似的娃娃,当做礼物送给她,让任羽妹妹能够原谅他的不辞而别。
而这小孩儿又是生病,又是丧母,属实晦气。
看来只能作罢,好在他买了许多京城见不到的小玩意,相信任羽妹妹见着儿了,定会欢喜。
想到任羽,少年眼底带了点笑,抿了抿唇,又瞧了瞧床榻上的阿满。
便觉得任羽比其更好看,不愧是他的心尖尖。
“阿娘……阿满想你……”床榻上的小人儿,紧闭着双眼,嘴里喃喃地道。
韩淮神色又变得不耐,他从小就瞧不上街上的贫穷百姓,愚蠢又贪婪,肮脏又脆弱,如同蝼蚁。
她阿娘的死去与他无关,但这不就是打他的脸面吗?连个小孩的交易都不能完成。
少年脸色阴沉地起身,不带任何留念的离去,徒留阿满一人。
……
天奉十二年冬,上元节
天色微亮,万里无云,雾蒙蒙地灰色笼罩着上京。
街上人声鼎沸,商贩们在自家铺子外边都挂上了灯笼。
都在为晚上的盛会做准备。
“阿满,今日我们得去采购煤炭。府里的已经不够用了。若是不买,今日晚上啊,我们得冻死了。”红棉轻轻地推了推正在生火的貌美女子。
她穿着统一的丫鬟服饰,深红色的小夹袄,偏暗的棕色下摆。
女子正是阿满,现今她是相府东厨的厨娘。
自从阿满发高热那日后,韩淮就没再关注过她。
婢女将她当成表小姐伺候了十几日,越发怠慢。
直到。
“诶,我可听蓬二说了,这娃娃可不是什么表小姐。”
“她就是少爷从街上买回来的丫鬟!”
“不是吧!她怎么什么都不说,害我们伺候这么多时日。”
“小丫头片子倒是心机重,不伺候了,害我每天两头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