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是到了,唐初看着面前出现的房屋,不耐烦的脸上放松了一些,踩到了石头台阶上,先没有敲门,而是低头将鞋子底在台阶棱角上磨了磨,将上面黏着的泥巴蹭下去,本来买的鞋子底就不太厚,踩着泥土上就像光脚走路似的。
“叩叩——宋夫人,该用膳了。”等到蹭得差不多了,唐初才腾出手来,虚虚握拳,用背面敲了敲门。一边敲门一边唤着。
这般重复了三次,没有人过来开门,唐初不免有些困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而后俯身将耳朵贴在了门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除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什么也听不到。
奇怪,难不成宋夫人离开了?
不应该啊。
唐初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继续唤着:“宋夫人,你在房里面吗?该用膳了!”
仍旧没有人回应,她想了想,要不推开门,将食盒放进去,若是人出去了,回来就能看到。食盒放在外面说不定会被什么小猫小狗地推到了。若是人在里面,不对,这般唤都没有回应,人一定是不在里面的。
“打扰了,宋夫人”就在她将手放在门上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传出了弱弱的回应声:“就放在外面吧,不要进来。”
声音虽弱却是止住了唐初的动作,“哦好,那奴婢就放在外面了。”
她挠了挠后脑勺,真是奇怪,人在里面却是半晌都不回话,一说进去就立马回应了,屋子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
想到王管事的嘱咐,唐初也没再多想,算了,这宋夫人与她也无关,她好奇心也没这么重,走了走了,守着衣服去。
唐初不知道,与她仅仅隔着一扇门的内里,正发生着一场让人瞧上一眼便会头皮发麻的献祭。
“姐姐……只要你……就能够让我活下来了……”
——
任毓感受着脸上刮过的风,将脸往抱着自己的人怀里埋了埋,现在她觉得很是刺激,被周晏带着飞檐走壁。
雨停后,两人担心的情形并没有出现,蓬一熬药需要很长时间,而蓬二被砸得狠了也没醒过来,韩淮更是状态奇差,病歪歪的,哪里还谈得上醒过来。
和国师告别后,他们就出发了,感觉周晏很是熟悉丞相府,比她这个在此处生活了七八年的人还要熟悉。
周边的风景变幻极快,路上自然遇到了丞相府的守卫,还没等任毓提醒,周晏就十分敏锐地带着她躲避了过去,就像早就知道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带到了一棵很是粗壮的大树枝干,枝繁叶茂,经过方才的疾风骤雨也只是掉了一点叶子在地上而已。
“陛下,怎么对离开丞相府的路线如此熟悉?”任毓问道,她稍稍动了一下身子,双手是紧紧环着周晏的腰部的,担心自己掉下去,抓着周晏腰间衣服的手忍不住收紧了一些。
周晏抬了抬下巴,示意任毓看向不远处的湖泊,说道:“小时候被楚大哥带过来几次,记得之前,还在湖那边救了个落水的小姑娘呢。”
任毓顺着周晏的视线看了过去,那片湖上浮着片片碧绿色的才露出来的荷叶,经历过暴风雨后的和荷叶有的已经翻过了身,露出了背面,有的缺了一角,似是被打散了。
她听到周晏说的话,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但是消失得太快,没能够抓住,“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呀?”
“好几年了吧,我也不太记得。只记得那个时候是被楚大哥偷偷溜进来的,我劝着他让他快些将我带出去。要是想进丞相府直接从正门进来便是,偷溜进来被人发现保不齐还会惹上麻烦。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听到了扑通声,就见有个小姑娘落了水,挣扎半天也没有人救,我就让楚大哥快些救人。之后引来府里的下人过来,那小姑娘得救后我们就离开了。”
任毓听得很认真,听完后点了点头,说道:“陛下真是心善。”她没有多想,对于此处,任毓是没什么记忆的,她应当没怎么来过。就是,就是在见到那湖泊的时候,身子却是突然泛起一阵寒意,倒是奇怪得很,将身子朝周晏又挨近了一些。
周晏看着那一队守卫离开了,脚尖借着树枝为支点,噌的一下带着任毓离开了此处。
“就快了,只要穿过这,我们就能直接出去了。”周晏说话时胸腔跟着震动,任毓感受得清清楚楚,没有回话,她怕一张嘴就吃了一口风,那得多难受。
等到日头都涣散了些,两人才堪堪离开了丞相府,因为是直接离开的,任毓就将自己想要带走的东西全都塞进了自己的怀里,一同带走。
两人落了地,任毓忍不住腿软了一下,方才几乎是被周晏提起来,飞来飞去的。
“唔,”她头还有一点晕,周晏拍了拍她的脊背,让任毓缓过来了一点,“……这就是轻功么?”
“下次不这样了,没事吧?”周晏关切地问道。
任毓自然是摇了摇头,她抬眼的时候,眼睛亮晶晶地:“下次,下次也要这样,很新奇。”
周晏一怔,便是笑了笑,手还在轻轻拍着人地脊背给其顺气,温声道:“你这般样子,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第89章 暗波
浓浓夜色倾覆, 丝丝虫鸣绕耳。
他们回宫之前先到祈天宫换了一身简单普通的衣服,不然,两人身上的白色巫医袍在路上走着就会惹人关注。
上京的夜街道上仍旧是热闹的, 街边的摊子铺子里商贩们都在在吆喝着,想在宵禁之前再多卖一些货物。
任毓朝两侧的铺子扫了几眼, 没有什么感兴趣的,本来两人就是要往皇宫赶回去, 步子也是走得很急,她的手被周晏牵着, 几乎是被其带着走。
“咳咳咳——”
突然间, 有一人拦住了去路。
只见他穿着一身亮着银光的盔甲,头上只围着一根红绳,剑眉斜飞入鬓,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面容还有些青涩,全然没有眼力见,直直地朝着周晏的身边凑, 压低声音说道:“陛下是什么时候出宫的?”
是林归凡。
讨人厌的韩淮好友。
任毓从周晏的身后探了探头, 就和林归凡的视线对上了, 那人咧嘴一笑, 露出一口白牙:“娘娘也在呐?”
任毓没有回应,重新缩了回去, 什么呀,怎么遇到这人?她不由得想到当初自己去寻人, 也碰上林归凡, 也是被他拦了去路, 烦人, 和瀚海一个德行。
周身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压低声音靠近说话也没有百姓会将内容听清楚,除非有武艺高强的人。
周晏没有预料到会碰上林归凡,不过也没什么旁的情绪,林归凡毕竟是他这边的人,就是为人呆了些。
他目光从林归凡身上的装扮扫过,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说道:“林小将军这是刚从军营出来?”
林归凡:“是啊,”他将注意力从任毓身上移开,对着周晏拍了拍臂弯夹着的头盔,“这次的新盔甲用的材料真是太好了,我头一次穿这般好的,都没舍得脱下来,穿回去给我父亲瞧一瞧。”
他这话说得孩子气,让人忍俊不禁。周晏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你看,这天色不早了,快些归家罢。”这句话的意思谈话就此结束,各回各家。
林归凡抬头瞅了一眼,夜幕上繁星点点,皓月圆圆的挂着,他说道:“现下回去还早哩,要不去春风楼坐坐?陛下——”你看如何?
后半截话是直接咽下去了,眼前已经没有皇上和皇后两人的踪影了,林归凡左右看了看,也没有再瞧见人。耸了耸肩,行吧,看来是有要事在身。
他也没有思考皇帝为何在宫外,还带着皇后。这是不正常的,往往皇帝非必要情况是不得出宫闱的。
将手中的头盔朝着空中抛了抛,回家的脚步也是一转,朝着春风楼的方向去了。他有好多时日都未光顾了,也不知春风楼的姑娘们有没有想他。
反正天已经黑了,再晚些回去的时候就对父亲说在军营训练了很长时间。至于身上的穿着会不会暴露身份?他也是不怕的,今日领到盔甲的人都是欢欢喜喜的不愿脱下去,春风楼雅名在外,总不会只有他一个人进来逛吧??
这般想着,林归凡大摇大摆地进了春风楼,门口揽客的姑娘一见到他都是眼前一亮,极为热情地上前,一人一边地挽上他的手臂,身子却没有朝林归凡的身上靠,“林爷来了,奴家可是盼了好多时日呢。”
“就是就是,这已经有个两三个月没来了罢?”
林归凡的鼻腔里面涌入了她们的乌黑的发髻上边抹着的淡香,鼻子皱了皱,香是香,就是凑得太近了,有点熏。
“小爷这不是有事在身么,得了空这不就过来看你们了?”他不着痕迹地抽了抽手,眼神与姑娘们的对上。
一瞬间,姑娘们领悟到意思,抬手轻轻锤了一下他,自然地松了手,脸上的表情也维持着淡笑:“还以为林爷娶了妻,被关在家里了呢。”
林归凡大笑:“哈哈哈,怎么会?”他进了楼后先是与那风韵犹存的美妇打了一声招呼,“沈妈妈,近日可好?”
沈妈妈转身,见是林归凡,眼波转了转,走了过来:“哟,林小将军,稀客呀。”她捏着帕子的手在林归凡的眼前扬了扬,示意他跟上,“最近秋月姑娘新编了一首曲子,带你听听如何?”
林归凡掩下眼底的怔忪,抬着步子就跟了上去,面上挂着笑容,说道:“那真是荣幸至极。”
沈妈妈将他引到了二楼,一一穿过各种装扮的客人,他们见到林归凡的时候,也没露出什么敬畏的神情,继续着自己的神情,期间与沈妈妈调笑了几句。
林归凡注意到沈妈妈方才的眼底对他流露出来的求救情绪,没有多想就跟着人走了。
二楼有着许多的厢房,他一般过来就是随便包一间,但此刻沈妈妈带着他又上了三楼。
林归凡脚步就止住了,站在楼梯上,忍不住问道:“这是要带林某上哪儿去?”
“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沈妈妈摇了摇头,轻声道:“林小将军跟着奴家上来一看便知,三言两语的解释不清楚。”
人多眼杂。
林归凡见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里不由得一惊,这是发生了何事才会让一向要强的沈老板落泪。他不由得下颚紧绷,神情也由轻快变得凝重起来。
“我随你看看吧,若是有困难,我会相助的。”
——
进宫的时候很顺利,因为这一整天看守宫门的人都是周晏手下的。
任毓将自己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叠了起来,然后放到青梨拿过来的箱子里面,素白的手在发旧、褪色的衣物上轻柔地拂过,带着眷念与一丝悲伤。
最后,随着咔哒一声,箱子落了锁,她的手指离开冰冷的金属材质的锁,心里的悲伤一并被锁了进去,任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握着钥匙的手抵在心口,低声说道:“我要放下了,要重新面对生活了。”
面容姝艳的少女脸上映着暖黄色的光,秀气的翘鼻在另一半脸上留下暗影,而娇小的身躯在烛火的光芒下,留下了一道高大的影子。
任毓将钥匙最后捏了捏,而后放进了一个香囊里面,这是自从她出生就伴随着她的香囊,这一把钥匙也会随着这个香囊陪伴着她的余生。
“青梨,陛下他用膳了么?”任毓将这些彻底地放下,偏头问着一旁站立着的侍女。
青梨说道:“陛下还没用膳呢,娘娘,今日陛下是一下朝就带着你出去了,也就是说呀,这一天的奏折都压到晚上了。没时间用膳了。”
任毓怔了怔,抬眼看着青梨,说道:“这么多么,难怪……”难怪周晏赶回来这般急切。
可是也不能不用膳呀,一顿不吃饿得慌。
任毓:“那膳食送去了么?”
青梨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送过去了,送进去过了一个时辰,裴公公端出来还是原本的样子,就,陛下根本没有动筷。”
青梨还在帮任毓梳着头发,手上的动作小心细致,见任毓垂下眼帘,补充说道:“娘娘不必忧心,这么些年,陛下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知道的事情可不少,陛下每次出宫,他们这些心腹都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毕竟贴身伺候,主子在不在身边还能不知道么?
任毓听着身后侍女稀松平常的语气,不由得咬了咬下唇,静默片刻,才问道:“那陛下忙完了,会让人做膳食么?”
既然岁延殿是有小厨房的,那周晏结束了政务,应当会让小厨房的人开火烧饭吧?
青梨却是摇了摇头,说道:“小厨房和我们一样,都是到了点就会回到住处休息的。陛下不让我们守夜,巫医大人们不是说过么,夜里不准时休息很伤身体的。”
“陛下忙完得到子时了吧,最晚不过丑时,毕竟卯时就等起身准备上朝了。裴公公在亥时的时候就会被陛下催促着离开,到最后也就是值班的侍卫在外面,陛下一人处理政事。”
青梨这样和任毓说着,觉得当皇帝真难,若不是当了宫中的侍女,她还以为皇帝就是天底下最享福的人。
陛下瞧着气色不太好,先不谈幼年的时候中过蛊,身体里面残留着蛊毒。有的时候就是因为休息的时间不足,才看着病恹恹的。
任毓默默的听着,她想到今日在宫外的时候,她饿了,周晏在街边的小摊上就买了一个肉包子给她垫垫,让回到宫中后再用膳。
周晏是什么都没有吃的。
“小厨房不会留一些汤水在锅里小火炖着吗?”
不过是多烧一些柴火而已,她在丞相府的时候,就有需要为主子留一口热饭,守在灶台旁。
青梨愣了愣,将手上的木梳子放回到梳妆台上,看着琉璃镜中的皇后,她轻声回应道:“这法子也不是没有用过,但是需得有人守着,不然汤水都煮干了,或是柴火填得不够,灭了。”
“陛下又不喜有人为他一人守着,自然是行不通的。娘娘也不必担忧陛下会饿着肚子,他有时会吃些做好的糕点垫一垫,更多的时候,陛下还会自己给自己煮一碗清汤面呢。”她又同任毓说了一些周晏小时候的事情,那个时候先帝驾崩,宣王造反,人人都顾着先太子,小周晏就被人忽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