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打量着徐启夏低眉顺眼的样子,却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眼神中满是讶异。
漫天风雪、蒙着黑布的宫灯。
跟在身边的永秀、等在中宫外的御前太监们。
两年前已经被模糊的记忆突然涌入脑海,无数个原本陌生的人脸变得具象,光影明暗交错,但是其中一人的脸此刻无比清晰。
宫变前夜,黄德全亲自领路带她处理了周皇后。
“……你,是不是见过我?”
秋仪下意识看向床上昏迷的男人。
他高大的身躯已经消瘦许多,裸露在外的伤口上还渗着鲜血。也许是他本就年富力强,此刻如忽略那厚重的血腥气,他只像是沉睡了一般。
徐启夏笑呵呵地说:“娘娘近在眼前,怎么会没见过?”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
秋仪摇头还想说些什么,只见那打水的宫人将新的水盆已经送至殿中。
她只能压下心中的疑虑。
如果徐启夏真的是宫变那夜跟在黄德全身后的那个徒弟,那么他有一万次机会可以告诉齐坞生她的去向。他没有任何理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而并未像新帝邀功请赏。
将手放进水中投洗帕子,那滚烫的水染红了她的手指。
齐坞生躺在那里,眉眼间的样子和记忆中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她好像很久没有如此认真地瞧过他的容貌。
多年前在永宁殿,他练剑时伤到了自己。她就每夜点上小小的宫灯走到偏殿,等推门而入的时候再将灯火熄灭,免得惊醒了睡梦中的小孩。
可是直到元宵惊魂的那夜,齐坞生才告诉她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那时候没有光亮,她就只能摸索着将帕子放在他的额头。
白日里她和皇后斗、和太子斗,满心满眼地想着如何活下去,所以也没有仔细端详过十九殿下的样子。
唯一记忆深刻的就是那黝黑晶亮的眸子。
总是盯着她,像一条呆笨的小狗,走到哪就跟到哪。
后来的这些,怨恨和慌张恐怕占据了上风,她也忘了去看看自己那么用心养的孩子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
周氏当年唯一的嫡女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她唯一的儿子也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世人都过于在乎他的出身,又畏惧他铁血强硬的手段。
这位君主英俊的相貌倒是少有人提及。
秋仪撩开他额前的碎发,将帕子洗了又洗,最后确定不会烫到之后替他放在了额头上。
等到安静地做完这些,她就轻声慢步走出殿外。
徐启夏和一辆马车已经恭候在那了。
美人被扶着上了马车,回身看去巨大的勤政殿端正地矗立在那。所有的建筑棱角分明不见丝毫温度。更不要说有丝毫的怜悯可言。
有人生死未卜,有人担惊受怕。
但是这座诺大的皇宫中没有一人是因为真的担心帝王的生死。他们只是不想再经历一次变革,不想落入混乱的交叠之中。
宫里的人,最少见的是真情,最不重要的是真心。
她想放下帘子,徐启夏却突然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娘娘没记错。”
“奴才确实在一个不该见到娘娘的时候……见到过您。”
秋仪的眼神暗下来,她的神情躲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反而是徐启夏,他手中的宫灯将他平静的眉眼映照分明。外人根本不可能从他的神情中读出来他究竟隐瞒了一个怎样的秘密。
美人轻声询问:“徐公公既然撞见了,为什么不说呢?”
徐启夏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君主视眼前人为毕生所珍视的宝物,连他自己也不能伤害这位娘娘半分。单看那封遗诏,还有勤政殿暗室中那几年来上千幅的画卷,就可以窥见作画之人的心意。
君王的爱是不能用曾经在皇室中见到的帝后之情来衡量的。在这份情意中,眼前美人的喜怒哀乐早已在他自己的不知情的时候重于了一切。
为她,他甘作裙下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