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秋娘娘喜欢有权势的男人。
可是当他成为这个天下的主人时,秋娘娘却不在了。
没有只言片语,没有解释。
他们说,她死了。
她的来去都像是琢磨不透的风,一切全凭她的心意。
她高兴的时候哄着男人们为那一点权力斗的死去活来。是不是她不高兴了,她觉得没有意思了,就这么狠心把所有人抛在身后,从容赴死?
他愤怒过,质疑过,可是永秀、秋翰、兰太妃,所有曾经与她亲近的人都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暗枭无论怎样查都只会一次一次告诉他——
贵妃娘娘确实自先帝驾崩前半月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世上。
他想,是啊,大抵她是真的不在了。
一个人若是活着,怎么可能了无痕迹?
他忽地起身披上一件外袍,此刻已是深夜,当值的宫人不知所踪。新帝连发冠都没有佩戴,赤足走出了门外。
徐启夏看到圣上的模样,讳莫如深地给了身旁人一个眼色:“摆驾永宁殿!”
御驾到了永宁殿宫门口,
这座宫殿修建时规格制式就不同寻常,此时荒废了大半年,更显得凄凉诡异。宫苑内竟然已经生起杂草,可见平日无人踏足。
听到动静,耳房中点起一盏灯。
一个瘦高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他的头发梳起衣着整齐,显然是半宿未睡。
和有些散乱狼狈的齐坞生比起来,倒是执意守在这无人处的永秀精神更为好些。
“你不睡,半夜跑到我这撒什么疯。”
徐启夏站在宫门口,身子背对着里面脸朝着墙,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果然无论他见多少次,都无法适应天下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不过想到这疯太监的主子是那曾经权倾朝野的秋贵妃,他又顿时不觉得奇怪了。
见齐坞生没有回话,永秀嗤笑:“都过去多久了,你还是这样。后宫里的人被你吓破了胆子,不敢提她的名字。无人陪你思念她,你就跑到这里来。”
赤足站在碎石和荒草中的帝王贪恋地看着这座熟悉的宫苑,想努力找到曾经的痕迹。但是他知道这不过是饮鸠止渴,他只会一次次失望而归。
但是这一次,他问了一个从前没有问过的问题:“她,留下那封信时,对你说了什么?”
永秀一愣,乐了。
他绘声绘色地给帝王还原着“贵妃娘娘被带走前的反应”。
“娘娘把信塞到我的手里,说她今后护不住我了,但是若有朝一日你登基,因着她身死,过往种种多半能够一笔勾销。所以,这封信是娘娘特意留下来保我这个奴才的。”
“娘娘到最后,都惦念着我。”
永秀欣赏着对面人渐渐冰冷下来的眼神。
“你为了那点猜疑折腾了她所有在意的人。怎样?你失算了,她根本没有出现。娘娘死了,你这样做只会让她的在天之灵不得安生!”
“就是因为你,你们这群疯子,才会让她宁死也不愿留在这个鬼地方。”
永秀啐了一口,眼泪却情不自禁地从两颊滑落。
齐坞生幽深黑寂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永秀,他放在身侧的手掌握起又松开。
徐启夏偷偷看了一眼,却吓得立刻重新将自己藏了起来。
此刻他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所看到的一切。
高大的帝王身上笼罩着像要凝成实质的悲伤,浓郁地无法散开。
他就像一个奔跑在田野里的孩子,用尽全力地去扑一只蝴蝶。
孩子赤着脚在田垄上奔跑,他被稻草划伤,被蚊虫叮咬,但是他一直在追逐着那只美丽的蝴蝶。那是他整个年少时期的幻梦。他跌倒了,又爬起;爬起了,又跌倒。
他就这样不停地孤注一掷地追着,遍体鳞伤也难掩内心的执拗。
等到他终于追到蝴蝶,但是又顷刻间失去,没有人能够陪伴他一同悼念他的蝴蝶,只有漫天的指责。他连说一句无意都没有机会。
齐坞生最终轻笑一声:“你是对的。”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宫殿。
夜幕沉沉,永宁殿的宫门像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时刻准备着要将无辜的灵魂吞噬殆尽。
男人孤独决绝的背影独自在长街上远去,除了暗枭在隐秘处守卫,没有任何人敢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