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瑞惊诧不已, 眸中带着明显的鄙夷。
他直接端起酒壶, 猛喝了好几口,随后拿起筷子,夹了片旋煎白羊肠,在辣油醋汤里裹了遍,慢悠悠地吃着,许是觉得自己方才话有些重了,温柔地抚着红豆的髻, 打了个酒嗝,笑道:
“好妹妹,我是把你当成了自家人, 不愿你去冒这个险。你生在平头老百姓家里,哪里知道皇家公主是怎样的气派?身边丫头婆子有三六九等, 她抬个眼皮,立马有人端上点心茶水来,更别提带刀护卫时刻在府里轮换着巡守, 你怎么能杀得了她?可是痴人说梦。
不怕你笑话,我要进她的小院, 还得提前一天请旨, 贿赂了伺候她的嬷嬷、太监, 才有机会见她。前不久这淫.妇有了身孕,放松了对手底下人的管教,我便与她身边的大丫头宝珠姑娘好了。宝珠说淫.妇肚子里怀的恐不是我的种,大约是那秃驴渊献的。
我恨极了, 暗中派人花了重金配了点药,让宝珠每日往她饭食里下指甲盖那么一点,慢慢将胎儿药死在腹中,本来都好好的,谁料那淫.妇身子太差,有了出血之症。
好妹妹,我对她的恨你是想象不到的,可要真杀了她,万一出了点纰漏,我曹家满门不保啊。”
听了这话,红豆冷笑不已。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至亲至疏夫妻,说的果真没错,两口子对打起来,什么阴招损招都敢使。
曹文瑞胆小心毒,怕是那个宝珠姑娘已然没命了吧。
“呦,你还有个相好的宝珠姑娘呀。”
红豆颇有些吃味地拧了下曹文瑞的小腿,噘着嘴:“几时让我也见见她。”
“她……”
曹文瑞古怪地笑了声:“她得了女儿痨,挪出去养病了,你怕是见不到啦。”
果然被这小子杀了。
红豆把玩着垂下的黑发,暗道:琳琅和卫蛟跟前官兵侍卫太多,可是不好接近,而且亲自出手容易把自己搭进去,把曹文瑞这个中间人当刀子使最合适。
这小子心里是足够恨了,胆子却不怎么大,虽说喝了几口马尿昏了头,一时嘴快将背地里谋害老婆的话给说了出来,可依着他阴损的性子,难不保日后怕她泄露出去,来找她的晦气。
拿下这个人,不光要挑拨他和琳琅、卫蛟的关系,还得给他点切实的利益,让他乐昏了头,这才好控制。
想到此,红豆轻抚着曹文瑞的伤腿,哽咽着,柔柔道:
“是妾身糊涂了。”
红豆站起来,俏生生地立在曹文瑞身侧,给他夹菜添酒,有意无意道:“其实妾身就是有些意难平,才刚公子说,您和卫小公爷自小一起长大,怎么他就不提挈着您些呢?他可是咱们大燕国赫赫有名的战神,公子卫询的独生子呢,里里外外都能说得上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文瑞有些恼了,将筷子啪地一声按在桌上,斜眼瞪着红豆,疾言厉色道:“你是说我资质平平,只配做卫蛟的伴当么。”
“不不不,妾身绝无此意啊。”
红豆吓得身子发抖,赶忙跪倒在地。
心里却笑:你还当自己是多厉害的人?不过是跟在卫蛟后头的一条狗罢了,靠着老婆的小白脸子,谁看得起你。
只见红豆捂着心口,小心翼翼道:“妾身前些日子去‘月华初上’那边替胡大娘拿账本,无意间路过个小包间,见班大人正和两个四十多岁的大官说话。”
“他说什么?”~
曹文瑞满心想帮着卫蛟父子扳倒班烨,好日后能在朝廷谋得一席之地。
听见红豆这话,忙俯身扶起女孩,将紫檀木盒子擩在女孩怀里,柔声道:“咱俩可是一家人,好妹妹,你知道什么不能瞒夫君哪。”
红豆皱眉,佯装冥思苦想。
“班大人说,王上想推行新田令和赋税政策,可是遭到不少公侯贵族的反对,公子询和卫蛟的声音最大,可是麻烦得紧。”
“原来是这事。”
曹文瑞冷笑数声,自顾自的喝小酒:“推行新田令,那可是将我们这些贵族皇亲的田地剥夺了去分给贱民耕种,无疑是刮我们身上的血肉,谁乐意呢。”
“公子这话可是错了。”
“哪儿错了?”~曹文瑞不把红豆的话当回事,只是喝酒吃菜。
“妾身问公子,大燕国是王上的,还是公子询和那些老贵族的?”~
“自然是王上的。”
曹文瑞忽然觉着红豆这小丫头的话透着古怪,认真了几分。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燕国的权柄、臣子、百姓都是吾王的。”
鱼儿上钩了。
红豆莞尔浅笑,站起来慢慢地走在曹文瑞身后,环住男人,凑到他耳边,慢慢分析道:“公子既然知道这话,那该明白,王上想要推行田令,谁阻止他,那谁就是他的敌人。妾身没读过几本书,也知道对不听话的臣子,君主根本不会重用,甚至还会杀掉。公子您跟着卫蛟父子这般反对王上,可不是惹人嫌么。”
“有理。”
曹文瑞转动着小指上的玉扳指,品咂着红豆方才的话。
他这些年一直在秘书监做些抄录古籍的闲事,虽为驸马,却不得重用,好几次央告着公主去求王上恩典,总是被斥责不安分。真真是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哪。
公子询虽说和王上是亲兄弟,可这古往今来的帝王,没几个愿意大权旁落。红豆说得对,说不定王上这些年不待见他,正是因为见他和卫蛟走的太近,嫌恶了他。
哎,若没有红豆的指点,他还浑浑噩噩地为卫蛟做事,这辈子恐没出头之日。
想到此,曹文瑞一把拦腰抱住红豆,哽咽不已:“好妹妹,我总算没看错人,你才是真心为我着想的那个。这些年我真是上了卫蛟那莽夫的当,此番他要我来笼络你,把你送到班烨那里偷机密文书,真真是要把你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啊,我是真舍不得你。”
你怕是舍不得红豆姑奶奶这颗聪明的脑袋吧。
红豆嘴角浮起抹嘲讽的笑,她轻抚着男人的玉冠,笑道:“妾身也是如此,满心满眼都是公子。”
“好人,你说说如今我该如何做?”~
曹文瑞有些激动,仰头看着女孩那张娇媚动人的俏脸,笑道:“若是我日后有造化,掌了权,也能对你更好不是?”~
你没这个造化。
红豆俯身,亲了亲曹文瑞的额头,柔声道:“而今天色还早,公子这就进宫觐见王上,就说禀告公主身子的事,王上必定见你。见面后别的不用说,就说两件事。这其一呢,你就说咱们大燕国要富国强兵,最重要的是重农抑商,胡媚娘这样的豪商必须打击,待会儿我给你一本前几日默写的‘月华初上’每日流水账册,你呈递给王上,他看了便知你的用心;其二,你主动将封地献上,说心疼无立锥之地的贫苦百姓,又恨那些兼并之家盘剥农户,愿意将地分给百姓耕种,王上听了肯定龙颜大悦。”
“这,这,”
曹文瑞有些犹豫:“没了田地,那我不是成了穷鬼了么。”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哪。”
红豆简直气的不行,这小子这样的资质脑子,还想像班烨那样掌权,简直痴人说梦。
哎,她现在是真心服了班烨,舍了阿妹这块心尖儿肉来换账册,心的确够硬,手腕的确够狠,是个做大事的。
“我的驸马爷,您可放宽心吧。”
红豆搂住曹文瑞的脖子,坐到男人大腿上,点了下他的鼻子,娇笑道:“若没猜错,王上听了你这话,还会赏你些好处,考虑委以重任呢。”
“哎呦。”
曹文瑞忽然推开坐在他腿上的女孩,脸上全是痛苦,两手捂着裆,牙关紧咬,眸中尴尬愤恨之色甚浓。
“您怎么了?”~红豆忙问。
“无碍无碍。”
曹文瑞干笑了声,左手隔着袍子捂住裆,右手拄着拐杖起身,给红豆作了个大揖,强忍住痛苦,笑道:“妹妹的话我都记下来,我这就进宫。”
“好呀,妾身等着公子回来。”
待送走曹文瑞后,红豆感觉身子越发不适。
不晓得是闻了肉味儿,还是被曹文瑞那怂头日脑的家伙给恶心到了,心里堵得慌。
她扶着墙,站在风口吐了好一会子,感觉腰越发酸,口里苦的要命,不知道想吃些啥。
不过奇了,才刚坐到那小白脸的腿上,他为何那般痛苦,还捂着裆,莫不是底下那活儿被割了一刀子?
想到此,红豆不禁大乐,笑得花枝乱颤。
这可就好玩儿了,怨不得曹文瑞这小色鬼今儿这般规矩,没有对她动手动脚,原来是不敢脱裤子,羞于见人哪。
正在此时,红豆看见两个穿着玄色武夫劲装的家奴从远处走过来。
“喂,你俩过来。”红豆招招手,喊叫着。
谁知那两个家奴没听见般,脚底生风,像见了鬼似得逃离。
其实是他们看见红豆在笑,怕这女阎王又要使坏折磨人。
开玩笑,这姑娘年纪小,可是一肚子坏水,这些日子把园子里所有人都玩弄了个遍。
没别的,单单赌钱这项,这丫头脑子实在太好使了,各种赌术无师自通,坐上赌桌后就大杀四方,后来甚至开始耍老千,几天功夫就赢光了他们的钱。
他们不想赌,真心怕了,这小阎王眼珠子一转,把他们打了一顿,绑起来,喂他们喝足量的春.药,然后一页一页翻春宫图给他们看,还绘声绘色地念那淫.秽的话本子。
眼前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耳边是缠缠绵绵的故事。
这样的刺激与折磨,哪个男人受得了?!
报复吧,且不说大家伙儿捆一起都玩儿不过她,这小阎王还是胡大娘的亲戚,和卫小公爷似乎走的也挺近,谁敢惹这烫手山芋。
想到此,两个家奴头更低了,只想着赶紧离开。
“喂,耳朵聋了么,给我站住!”
红豆喊住想要逃跑的家奴,手背后,吹着口哨妖妖乔乔走过去。
谁料还没到跟前,那两个家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小姐放他们一条生路。
“瞧你们那怂样。”
红豆撇撇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脚边的家奴,懒懒道:“我饿了,去给我弄几个菜来。”
“是是是,小姐想吃什么。”
家奴根本不敢抬头,竖起耳朵仔细听吩咐。
“我今儿高兴,就想吃狗鞭。”
红豆想起曹文瑞捂裆的尴尬痛苦样子,不禁乐得咯咯笑:“清蒸一条、红烧一条、油炸一条,最后再做碗汤,就这些啦。”
作者有话要说:
直接带着曹驸马打副本,不太合适,也不合理,毕竟这才是第二次见面。
要策反曹驸马,挑拨一方面,还得给他点诱惑的好处。
对于一个窝囊,志大才疏,想要施展抱负的男人来说,给他谋一条新的政治道路,是最致命一击。
第32章 、黄蜂尾后针
冷月如勾, 后半夜起风了, 将窗纱吹得噗噗响,寒气从四面八方涌上来,肆虐着将刚冒头的春草。
屋里只点了一盏小油灯,有些昏暗。
红豆坐在梳妆台前,拿起雕牡丹花青木梳子,将头发拆散,对着镜子慢慢地梳头发。
镜子里的她很瘦, 脖子太纤细,仿佛一只手就能拧断,因先前服用十三寒失血过多, 脸色总是苍白。
红豆旋开青花瓷的胭脂盖,小指蘸了点, 用掌心的温度化开,轻轻地拍在两颊,果然瞧着顺眼不少。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双目含着郁郁之色,心里一疼, 泪珠子竟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你看你, 真是个爱哭包。”
红豆拿起帕子, 擦掉眼泪,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侧脸,对着镜子十分耐心道:“烟烟,咱们爹妈的仇就要报了, 你难道不欢喜么?”~
说到这儿,红豆从小碟子里拈起块辣萝卜,扔嘴里嘎嘣嘎嘣嚼,笑道:“阿姐给你说个有趣儿的事,那个曹驸马肯定被阉了,捂裆时脸红得就像那猪肝子。我下午让家奴做了几道狗鞭,可刚端上来就吐了,那味儿实在太膻。”
不知是不是又想起那股子味儿,红豆捂着嘴干呕不已,她忙端起杏皮水猛灌了几口,这才将恶心劲儿给压下去。
约莫肚子里真有块肉了,月事到现在都没来过,算着日子也差不多。本该找个大夫诊脉确认一下,若真有,一副药拿掉就是了。可身子必定受损,接下来许多事也就有心而无力,做不了了。
“阿姐没事,莫担心。”
红豆胳膊肘撑在梳妆台面上,对着镜子,笑靥如花。
“你从小被关在桐宫里,这么多年都没有年纪相仿的朋友陪你玩儿,每日要么和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说话,要么就去墙角找蚂蚁、蟋蟀玩过家家。这下好啦,阿姐给你找了个好朋友,她叫月牙儿,大大的眼,高高的个子,又勤快又忠心,能认字,会管账,还有点拳脚功夫,能把你照顾好。
这些日子我让她学着做你爱吃的菜和点心,还让她给你做了好几件肚兜,对啦,我赌钱赢了好多银子,最近财运真是不错,卫蛟那小杂种还指使着曹文瑞给咱俩送来了房地契、丫头婆子的卖身契还有首饰银钱。”
红豆唇角上扬,笑的得意洋洋,忽然,她歪着头,对着镜子有些微怒道:“什么,你不稀罕?不要他们的银钱?要阿姐退还给他们?”~
只见红豆手指点着桌面,秀眉紧蹙,好似在思量着什么,忽尔噗哧一笑,把自己环抱住,像安慰小孩子那般,柔声道:
“烟烟,你不要生气嘛。你这样想,这个燕国本来就是咱们的,而今咱们只是拿属于自己东西呀,干嘛不要。阿姐这些天把房子、钱、忠仆全都给你挣下了,以后再给你找个真心疼你的相公,”
说到这儿,红豆叹了口气,哽咽道:“若是哪日阿姐不在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晚上要穿着肚兜睡觉,莫要着凉了。你放心,阿姐不会离开,会一直守护你,谁要是敢动你一根指头,我就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