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骨生香——小夜微冷
时间:2022-06-26 07:04:56

  等她有了精神,推开滚烫的鼎,晕晕乎乎地盘腿而坐时,好似一切都晚了。
  她的一只耳朵被打得嗡嗡直响,有点听不清,聋了,左边长发被燎烧掉大半,脸又疼又烫,生生掉了层皮,好啊,看样子是烙上了个字……
  毁了,全都毁了。
  胡媚娘笑着哭,扭头看向班烨。
  三哥面无表情地看她,可眼中,却是恨和怒,还有伤。
  他一生最恨人背叛。
  他再也不会原谅她,再也不会。
  “师父,您别这样。”
  唐林拖着铁链,跪着往前行了几步,他瞧见胡媚娘的下场,亦心有余悸。
  “您,您能不能先叫太医来给我妹妹止血,她,她吃过十三寒,不能流太多血。”
  听见这话,庭烟笑了。
  她拉了下班烨垂在胸前的头发,虚弱道:“大,大伴啊。”
  “嗯。”
  班烨忙回应。
  “能不能帮我个忙。”
  班烨轻抿了下唇:“你说。”
  “他……”
  庭烟斜眼看向泪流满面的唐林,冷笑道:“我讨厌他,这个人若是再说我是他妹妹,就杀了他。”
  “好。”
  夜凉如水。
  燕国王城处北地,一年到头都能听见风声。
  春夏的风卷着尘土和花粉,呛人口鼻;
  秋冬的如同刀剑,伤人至深。
  殿外狂风肆虐,卷动檐下的青铜风铃。
  铃声如同鬼哭,哭这良辰美景奈何天。
  殿里在前半夜搬进来好些个暖炉,门窗缝儿被塞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风都钻不进来。
  庭烟躺在柔软的褥子上,半死不活。
  她又小产了,又。
  班烨没有让胡媚娘碰她,也没有把她挪到旁边的偏殿,只是让宫人们抬进来毛毡、褥子和被子等物,平铺在王座跟前。又宣进来曾为王上瞧病的太医来,忙乱了好久,总算把她这条小命从阎王殿里勾了回来。
  这会儿,大殿里又空空荡荡的,说话都有回声。
  瞧瞧吧,胡媚娘死皮赖脸地环抱着双膝,蜷缩在大殿的阴暗角落里,呆呆地掉泪,不过才几个时辰,这女人怎就老了这么多,往日胜雪的肌肤此时又干又黄,左脸被烫的红肿,哎,即便好了后,脸上也留下黑乎乎的疤。
  她一生最珍视容貌,呵,毁了。
  而唐林呢?
  失神地跪着,痴痴地看着自己手掌心的一条银铃,不知在想什么。
  庭烟冷笑不已。
  这场棋局里,没有赢家,全都输了。
  班烨,会救她吗?
  大概不会吧,这个男人太自私。
  瞧瞧吧,班烨这会儿坐在王座上,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喝吐后就接着喝。
  他看着好平静啊,还像往常那样,将烛台拉近,用朱笔批阅奏疏。随后,他轻抚着案桌上摆放的金印和虎符,忽然笑了,很开心地笑了。
  笑着笑着,他拿起面铜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阴沉下脸,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庭烟白了眼男人。
  多熟悉的画面,当初的她,就这样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到后来,红豆就出来了……
  “烟烟,还疼么?”
  班烨放下镜子,冷不丁地问了句。
  “疼。”
  庭烟实话实说。
  “我想和你说说话。”
  班烨将镜子放下,踉跄着从王座起来,慢慢地挪到庭烟跟前,坐到褥子边上。
  他替女孩将被子掖好,轻抚着她的柔发,笑问道:“唐林说的话,你还记不记得。”
  庭烟默然,她这辈子最不想听的,就是唐林二字。
  有时候她觉得,班烨都强过唐林。
  那个人,就像阴沟里的臭虫,阴损又恶心。
  班烨轻轻拍着被子,像哄孩子那样:“他说咱们练了心经,最后的结局不是疯,就是死。他还说,我能帮你化解掉心经。到时候,我就立马……”
  班烨凄然一笑,俯身,凑近女孩,轻声问道:“你想不想我救你?”
  “你会么?”庭烟反问。
  班烨嘿然一笑,没说话。
  “所以,何必问呢。”
  庭烟闭眼,不想看见这男人。
  练了心经,那就是个毒,一辈子都甩不掉了,除非同样练过心经的人化解,否则,那就等着疯,等着死。
  “大伴问你个问题。”
  班烨轻吻了下女孩的额头,柔声问:“如果我先你一步疯掉,你愿不愿意照顾我?”
  “愿意。”
  庭烟狞笑:“我会每天打你出气,直到我也疯了。”
  “哈哈哈。”
  班烨大笑,轻拧了下庭烟的鼻梁。
  “商量下,能不能下手轻点,别打脸。”
  庭烟哽咽不已。
  明白了,他果然不愿救她。
  哪怕留给自己的清明时间不多了,他也不愿浪费,还要贪恋权势。
  “下辈子,别让我再见到你。”
  庭烟刚说完话,就听外面忽然响起激烈的砍杀声。
  她扭头看去,窗子外火光错错,不断有铠甲摩擦之声响起,似乎御前的侍卫们源源不断地赶来,守卫大殿和他们的新王。
  究竟是谁杀来了?难道是卫氏宗亲?亦或是前朝旧臣?
  正在此时,只听咚地一声,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
  随着寒风进来个身量极高的汉子,他穿着铠甲,头上绑着护额,手里提着长剑,飞眉入鬓,威风凛凛,正是魏春山!
 
 
第63章 、红妆冷 ...
  寒风将雨丝吹进来, 打在铜鼎上,发出嘶嘶的轻微响声。
  庭烟惧冷, 忙将被子裹紧了些。她微眯住眼, 想要看清来人。
  来的这个大胡子是谁啊,好生面熟。
  他怎么这么黑呀,下巴上的胡茬又黑又硬,肯定特扎人。嚯, 腰间还挂了个没了塞子的酒瓶,瓶口的红穗子被浸透了,仿佛要往下滴残酒。
  他瞧着有点丑, 又有点凶, 可若好好梳洗一下,应该是个英俊的男人。
  “你是……魏叔?”庭烟虚弱地问。
  “是!”
  魏春山大声应答。
  他提着长剑, 大步朝里奔。
  原本他还警惕着,随时准备击杀围攻他的侍卫们,但好似……除了他,没人敢进大殿里。
  外头的喊杀声也渐渐停止, 殿门被人关上, 一切又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魏春山只感觉头皮微微发麻,他环视了圈四周。
  这座大殿是燕国君臣朝集之地, 自然恢弘大气,此时空荡荡的,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龙涎香, 可隐隐还能闻见股血腥之气。
  三哥班烨盘腿席地而坐,穿着燕王的龙袍,可并未戴金冠,品貌还是以前那样俊美拔萃,只不过眉眼间阴郁之气甚浓。
  短短数月未见,庭烟瞧着成熟了不少,也胖了些。此时的她,好憔悴,长发披散着,小脸没有一丝血色,似乎受了重伤。
  “牙,”
  魏春山生生停住,没有像当日那样,亲昵地叫她小牙签。
  “公主,发生了何事,媚娘怎么,”
  怎么毁容了。
  “我……”
  庭烟没有说话,难以启齿。
  她翻转过身子,不愿魏春山看见她掉泪还有残破的样子。
  “我是来接你的。”
  魏春山大步朝王座那边走去。
  “多谢。”
  庭烟咬牙,忍住疼说出这句话。
  “我很好,将军请回吧。我的事,请不要插手。”
  魏春山停住脚步。
  这些年,三哥暗中往豫州安插细作,而他奉了舅舅的密诏,亦秘密往三哥跟前放了妥帖的人。
  他知道庭烟这些日子怎么过的,瞧她现在的样子,大约是小产了吧。
  “燕国你不能再待下去了。”
  魏春山定了定声,掷地有声道。
  “你走。”
  庭烟硬着心肠,驱赶魏春山。
  走吧,魏叔。
  班烨知道你舅舅早在十多年前就算计了他,怎会放过你?
  况且,如今的庭烟,已经不是当日那个敢爱、敢恨、敢抱着老梅花枝请你娶她的牙签儿了。
  她的身子被人一遍遍践踏,她的未来不是疯,就是死。
  她不想耽误别人,只想在清醒的余生,悄悄躲起来,如果幸运,死在阿娘怀里,如果不幸……
  “滚。”
  庭烟咬牙,狠狠道。
  她紧紧攥住拳头,不知不觉,指甲生生嵌入掌心。
  魏春山眉头紧蹙,她不是最恨班烨么?
  为何,为何他来救她,她竟一点都不欢喜。
  “魏叔,你来了啊。”
  班烨淡淡一笑,略微抬手,示意魏春山随意找地方坐。
  他疲惫地微闭眼,如哄孩子那般,轻轻地拍着身边躺着的女孩,慢悠悠道:“才刚大婚就远行,不好。”
  “哼。”
  魏春山冷笑,将长剑用力插.进地缝中间。
  他随意地四下里走动,拿了个梨子,象征性地擦了两下,便大口嚼着。
  “我本以为,你也算她的亲人,应该是疼她的。回豫州后,我不是没想过就这么算了。可他妈的凭什么,老子的真老婆被你囚在燕国,假老婆秋穆陵居然怀孕了,你小子,前前后后给老子戴了两顶绿帽子,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即便天下人都说我和她有缘无份,老子偏要逆天改命!人,今天必须带走。”
  “阿秋……”
  班烨没有理会魏春山的粗言粗语,笑了笑:“她怎样?”
  “挺好。”
  “好就好,好就好。”
  班烨喃喃自语。
  他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红木小梳子,慢慢地帮庭烟通发,莞尔浅笑道:
  “孤杀了燕王,如今,内有朝堂动荡,外有公子询、孤云寄强悍铁骑逼来。魏叔,你可会出兵帮孤,拖住强敌?”
  “这是你们燕国内政。”
  魏春山慢悠悠地嚼着脆梨,笑着回答。
  “为什么拒绝?”
  班烨皱眉,阴恻恻地盯着魏春山:“孤是你义兄,又是梁帝亲派潜伏入燕国的。孤费劲心机分裂了燕国,此时,咱们应该联手绞杀卫询、孤云寄一党,彻底蚕食掉燕国。”
  魏春山打断班烨的话:“三哥,我近些日子喜读《左传》。”
  “嗯?”
  班烨皱眉。
  “书里有个故事,郑庄公的母亲姜氏偏宠小儿子公叔段,庄公父亲活着的时候,姜氏就三番四次请求立小儿子为公。后来庄公继位,姜氏又请求给小儿子分封好地方。群臣百般劝阻庄公,不要太顺着母亲宠小儿子,庄公不听。这时候,臣子蔡仲忍无可忍,说:‘姜氏何厌之有?’是啊,越是强者就越是贪婪,怎会忠贞知足?姜氏和公叔段的行径就像蔓草,如果不早早除去,必成心腹大患。”
  “懂了,你们弃了我。”
  班烨冷笑数声,问:“是谁给你舅舅上奏疏,请求与公子询交好。你?还是别的什么人?”
  “都有。”
  魏春山将梨核都吃的干干净净,他抹了把嘴,看着庭烟颤抖的身子,叹了口气:
  “燕梁两国,#^_^#除^o^雪^V^虽多年没有大战,可边境却从未和平过。死伤战士、百姓无数,而两国沦为奴隶者更数不胜数。我曾上过密折,请求舅舅与公子询签订和议契书,此番燕国内乱,我梁国作壁上观,绝不插手,公子询等人日后复国,归还豫州失地,并纳岁币三十万两白银,尊奉我大梁为母国。无独有偶,朝廷也有几位大臣提出和议之策。”
  班烨拊掌,连连点头。
  他有些诧异,又有些怀疑,斜眼看向魏春山。
  “当年白易沟大战,你父兄被公子询杀死,而你更是被燕国铁骑困在孤城,如此大仇,你竟不报了?竟能咽下这口气,与公子询和平相处?”
  “我母亲得知朝廷有人上奏与公子询和议,愤怒之下去找舅舅理论,意料之中,舅舅根本不见她。母亲在雨地里怀抱着我父兄灵位,请求舅舅下令,一举歼灭燕国。”
  魏春山眸中似有泪闪过,他苦笑了声:
  “母亲甚至写信来,斥责我没有根骨,不配姓魏。”
  “长公主性子是烈。”
  班烨长出了口气:“那你呢?你怎么想?”
  “公子询外强中干,可那个孤云寄却阴险狡诈,再加上三哥你势必会弑君夺位,而你的身子……”
  魏春山干咳了两声,并未将那件辛密说出。
  接着道:“燕国最后可能会落在孤云寄手上,孤云寄,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在燕梁两国都只手遮天。再者两国大大小小数百战,死伤无数,也该休养生息了。”
  “好,好。”
  班烨拊掌大笑:“原以为你就是个草包,没成想,竟也是个有城府的。”
  忽然,班烨脸色变得极难看,硬生生将手里的瓷杯捏碎:“既然如此,和亲公主已经给你送过去了,你为何还要来?怎么,你也要诛我心?你难道没听见她叫你滚?”
  只见魏春山脸颊上的肉跳了两跳,他手握住剑柄,毫不畏惧地瞪着班烨。
  “我不是以魏大将军或者驸马爷的身份来的,是以魏叔的身份,三哥,你懂么?”
  紧接着,魏春山往前跨了一大步:“庭烟,你呢,你懂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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