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
两刻钟后,沈云翘停下手,今儿她教了两位太医大半天医术,下午又去揉面和面,再两刻钟的按跷术,虽然她身体好,但现在手腕上还是有些发酸。
她收回手之后便偷偷地揉了揉。
刘曜睁开眼,便瞧见沈云翘手腕上的动作,不过几乎他看过去的瞬间,沈云翘便也收回了手,他只看到了一个残影,好像是错觉的残影。
沈云翘轻揉了两下手腕,余光又瞥见她动也没动过的橘红糕。刘曜现在微微垂着眸,乌发披散,那张令人神魂调到的面孔烛光下不仅没有柔和,反而多了几分怪异幽深。
不过沈云翘不死心,于是她又小声地问了句,“陛下,那橘红糕……”
话音还没彻底落下,刘曜的眼皮子就掀了起来。
他眸子是黑漆漆的,可他的眼睛又像是收敛尽了世间一切的光华,有种不动人却能震颤人心的勾魂。
沈云翘赶紧低下头,“臣女告退。”
说完话,沈云翘就垂着眸退了出去,当然退出去的一路上都很感受到那到落在自己身上辨不清情绪的眸光,刘曜一直紧紧地盯着沈云翘的背影,看着她出了屋子,走到廊下,身影变暗,然后转了个弯儿,彻底消失在自己眸子。
他才突然轻笑一声,姿态散漫地坐在椅子上,瞥向身侧白中带粉的橘红糕。
***
回到宁寿宫已经戌时四刻了,往常这个时间,太后早就已经休息了,沈云翘回去,太后依旧没有睡,靠着迎枕等她。
“姑姑,你不必等我,自己歇息就好。”沈云翘看着姑姑苍白的脸色道。
“反正我也睡不着。”太后打量了她一番,“今儿没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沈云翘轻松地说,“就是到了乾明宫,陛下还没回来,等他回来等了半个时辰,然后给他按摩完,我就和花嬷嬷一道回来了。”
沈云翘好胳膊好腿,的确不像有意外发生,太后微微坐直了身体,”那你给陛下做的糕点……”
提起这个,沈云翘明媚的小脸一跨。
这下不需要她说,太后也就明白了结果,她拍拍她的手,“无妨,心意到就行了。”
沈云翘的唇动了动,始终没说,虽然我的心意到了,但刘曜他根本没接受,她应该做了个白工。
“姑姑,时间不早了,你快些睡吧,我也回房了。”沈云翘道。
太后点点头。
翌日,是个晴日。
已是初夏,早起晒着太阳暖融融的,但正午就有些热了,沈云翘依旧在太医院待了大半天,待日头过了最热的那会儿,落在人身上舒服合宜时,沈云翘就赶紧回了宁寿宫。
太后也午歇起来好久了,正坐在靠窗的罗汉榻上,晒着花窗落进来的太阳。
见沈云翘这个点回来了,太后笑了笑,“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沈云翘走到太后跟前,“姑姑,我们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吧。”
太后身体孱弱,但越是虚弱无力,越不能长期闷在屋里。
花嬷嬷听到沈云翘这样劝太后,也赶紧添了句,“是啊,娘娘,最近天暖和了,你也出去走一走吧。”
太后好几个月没出过宁寿宫了,以前是天太冷,就算春天对她来说也是寒的,前几天屋子里才撤了碳盆。如今到了初夏,天暖了,且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虽然身体还是不舒服,可比从前好些了。
太后看看沈云翘和花嬷嬷期待的眼神,笑了下,“那行吧,哀家也去外面看看。”
太后的身体不好,沈云翘扶着她,一路走的很慢,初夏时节,御花园浓荫成片,还有开的正好的各色花卉,蝴蝶蹁跹,太后久闷在宁寿宫,出来一看,心胸倒宽广了些。
沈云翘见太后有些累了,便扶着太后,坐到一侧的凉亭里,望着花园里的美景。
沈云翘正准备开口,劝姑姑以后也出来走走。
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说笑声,沈云翘抬眸看去,打头那个一袭暗蓝色绣花宫装,眼角有了些细纹,但依旧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的国色天香,她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宫女和太监。
沈云翘看过去的时候,那个宫装女人似乎也看到了凉亭里的她们,声音一下子停下来。
片刻后,她的脸上重新挂上了笑,朝着凉亭走来,对太后行了个礼,“臣妾参见太后。”她身后的人也给太后行礼。
沈云翘便也只能站起来,给平太妃行礼。
平太妃目光从她们身上转过,笑着摇了摇手里的团扇,对太后道:“许久不见娘娘了,臣妾都以为宫里没你这个人了。”
这话一出,沈云翘皱了下眉。
她看向姑姑,姑姑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向云翘,“我们回吧。”
沈云翘嗯了一声,便要扶着姑姑起身。
平太妃见她们要走,皱了皱眉,“太后娘娘,你可是瞧不起妹妹,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和妹妹多说。”
太后脚步一顿,沈云翘也不欲惹事。她知道平太妃,她年轻的时候就和姑姑不对付,如今虽然只是太妃,但她父兄在朝堂颇有建树。姑姑虽是太后,但因为体弱,加上其他原因,太妃太嫔们的宫务并不是太后掌管,掌管太妃们宫务的反而是眼前这位平太妃娘娘。
想到此,沈云翘忍住了心中的情绪,笑着说:“太妃娘娘,太后身子不舒服,想要回去了。”
平太妃看着沈云翘,神色有些疑惑:“这位是……”
她身后的宫女提醒道:“这位是太后娘娘的侄女,沈姑娘。”
平太妃妃目光在沈云翘身上转了一圈,“原来是沈姑娘呀,多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说完,她话音突然一沉,“哀家和太后说话,有你插嘴的话吗?你懂不懂什么叫规矩!”
沈云翘眉头一蹙,这个平太妃分明在没事找事。
正想着,就听平太妃寒着脸,吩咐宫女道:“来人,掌嘴。”
太后一听,怒道:“平太妃,你敢?”
平太妃看着太后的怒容,心里却一阵舒爽,年轻时明明她容貌家世都不输给太后,太后却是皇后,她只能是个妃嫔,先皇还颇为尊重这位嫡妻,而她也仗身份,时常对她挑三拣四。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虽是太后,然而明眼人都知道,她这个太后不过是面子光鲜罢了。
思及此,平太妃再次沉着脸看向宫女,“还不去。”
她身后的宫女听罢,应了声诺,立马上前,不过还没走到沈云翘跟前,就被如意和雪嬷嬷挡住了。
平太妃看向太后。
双方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沈云翘正准备张嘴,毕竟她这次进宫是传授太医按跷术,平太妃拿她做筏子欺负姑姑,但把刘曜摆出来今天她应该能知难而退吧。
但话没出口,一道尖细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这是在干什么?”
众人一惊,忙不迭转过头,沈云翘也跟着转头,然后一怔,只见一身暗紫色帝王常服的刘曜往凉亭走了过来。
沈云翘她们都准备出凉亭了,都站了起来,刘曜从东侧进来,坐在石凳上,然后抬眸,手指敲了敲石桌,“说说吧,你们在做什么?”
平太妃闻言忙不迭道:“陛下,沈姑娘规矩不好,哀家正准备帮太后教教她规矩呢。”
沈云翘蹙眉,对刘曜道:“启禀陛下,臣女并没有规矩不好。”于是她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说了遍。
话音一落,沈云翘对上刘曜的眼神,心跳突然加快,刚才的确不是她的问题,是平太妃故意寻衅滋事,然而刘曜他是个在乎真相,公平处理的人吗?
想着间,就见刘曜目光重新投在了平太妃身上,语气温和地问:“平太妃打算怎么教她规矩?”
平太妃神色一喜,她扫了眼沈云翘,“毕竟是个小姑娘,哀家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掌嘴五下,让她长个记性就好。”
话落,她又笑着问刘曜,“陛下以为如何?”
刘曜站了起来,一袭暗紫色窄袖帝王常服,勾勒出他修长的身躯,他背着手唔了一声,“朕觉得好极了。”
沈云翘一震,她抬头看向刘曜,刘曜也正看着她,目光一触,刘曜对她微微勾了勾唇角。
沈云翘心里突然一阵后悔,她觉得她就不该看他头疼心软,想用按跷术缓解他头疾,更不该觉得有问题化解就是了,主把自己送进皇宫里。
太后闻言,则脸色越发苍白,掌嘴虽然说不是很疼,可侮辱性极强,云翘长这么大,从没被人打过一个嘴巴,她想张嘴求求刘曜,又怕火上浇油,毕竟她这个太后……
而平太妃的心彻底落定了,她就知道陛下看沈家人不顺眼,不会给她们出头的,她笑着吩咐自己的宫女,“还不……”
然而话音未落,就见刘曜脸色忽然一凛,看着她冷冷道:“平太妃骄横无礼,以下犯上,褫夺太妃封号,罚入太觉寺为先皇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