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峙应下,夫妻俩如之前夜夜,又是甜蜜一夜。
到了第二日,因着这一日裴一不听劝,仍要继续讲玄,裴夫人怕扰到裴爱,就让小夫妻清晨回去。
因此晨雾未散,两人便乘车动身了。
外头雾浓,王峙担心裴爱受凉,原本是打算关窗的,但也不晓得是什么鬼使神差,关之前往外探看了一眼。
朦朦胧胧中,其实不容易瞧清楚,他却偏偏瞧清楚,父亲桓超的某位亲信,竟插入一条夹箱中。
奇了怪了?
这人王峙十熟悉,他在桓超身边,就如冲天在自己身边一般,应是形影不离的。
一大清早,家在郊外,他跑到城里来做什么?
还是个没有早朝的清晨?
王峙心下有了疑惑,却不道出,与裴爱回到家中,却见阿父阿娘俱在。
王峙趁桓超不在,询问王道柔,得知今早桓超始终同王道柔在一起,并未出门。
那他派亲信去做什么?王峙心想,脸上挤出笑意,应付着一直在他耳边夸赞桓超的王道柔——阿娘完全沉浸在阿父难得的陪伴中。
讲完还不尽兴,还要给他俩,两人昨日还去了春林,缱绻旧梦。
王峙见阿娘如此开心,面上亦显得笑容灿烂。
但他心中总惦记着这件事,不能提起,却又放不下,渐渐地拖成了心结。
直到六月。
过了端阳,寒气就走得彻底。
整座建康城都晕着蒸汽。
早晨太阳没彻底出来,罩着雾气,还稍微好点。
王峙只着了两件纱袍,一件薄一件厚,他原本要选墨色,但裴爱说墨色燥热,便挑了淡青色带着。此时他在清晨匆匆赶来,便是来逮人了。
逮谁?
逮桓超。
昨夜桓超派人回来传话,说是与庾慎议事议得晚了,就在庾家歇息,明日直接上朝。
常有的事,王道柔不疑。
王峙本也不该疑,但这些日子他因着心结,一直在派几个亲信追踪着,探着,消息无误,今晨桓超要在城中与人私会。
与谁?
王峙还不知道。
只知那人与桓超都小心得很,只在大清早会面,且每次择的地都不同。哪怕是命亲信传递消息,每次也是不一样的碰头点。
王峙夜里是同桓超一同上朝了,天子病重,说何时退朝也只在桓超。
今日无事,早早就退了朝。
父子皆说不久便回家去,却一个来到城中一处小林子,左右张望,随后进了林子。另一位换了淡青色便服,悄悄跟踪。
王峙单人独个,隐在暗中,见桓超先进的林子,接着一辆牛车停住,有人跟着进了林子。
王峙瞧不清楚,又不能进去,心中焦灼,左右换了另外几处隐蔽位置,最后找着一处视线好的,人若从林子里出来,能瞧见脸。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后进来的人先出来。
王峙瞧清,那人穿着男人服侍,由马夫搀扶着上马,但仔细一看,面貌却是个中年女郎。
她的马夫面目清秀,应也是女郎所扮。
这个与桓超偷偷见面的人,王峙熟得很呐!
虽然有十年不曾见到这张脸,但始终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这女人,是当朝游贵妃,是如今天子晚年最盛宠的女人!
十年前,王峙认识她时,她不过还是未出阁的寒门女郎。
游女郎比王峙仅长十岁。那会虽未出阁,但名声不佳,没有夫婿,却凭空大出肚子来。当时游老爹是京城一七品官,气得满街追打女儿,满城寻混账女婿,毫无结果,还惹笑话。
后来肚子里生出个女娃娃,长到三四岁,游老爹也就认了。
王峙如何认识游女郎?
也是凑巧。
那会他尚未成年,有些性子略劣的爱好,例如放鹰追猎。但他又不爱与其他子弟一起寻乐,一个人独去郊外放鹰。
斑鹰追兔子,他追斑鹰,一时迷路,来到近郊一处宅院,正巧撞见自家阿父与游女郎一同出门。
那宅院,便是如今桓超带着家人住进的宅院。
游女郎见了王峙,就像见了斑鹰的兔子,脚底抹油般溜了。
王峙找桓超理论,桓超却说,是受人之托帮助游女郎,绝无任何对不起王道柔之事。
王峙信了。
但如今过往联系,只觉从前桓超是金屋藏娇,如今与游贵妃是藕断丝连。
是可忍孰可忍?
于是,待一刻钟后,桓超姗姗从林中出来,王峙迎面便撞上去。
他紧紧咬着上下两排牙齿,都咬疼了。若非眼前是自己的亲身父亲,定将桓超暴打一顿。
桓超看他一眼,知道儿子瞧见了自己与游贵妃的会面。
王峙也不绕弯子,径直说出心中猜测,问桓超是否背叛王道柔。
桓超却笑起来:“娘娘是来报恩了。我还是那句话,我未纳一妾,未也一外室,也从未做过背叛你母亲的事。”
王峙不信。
桓超摇摇头:“我要真像你瞎想的那样,金屋藏娇,那些些年,能瞒过你阿翁?”
第63章
王峙听得这话,左右摇移。
在他心里,王崇除了最后去世,一直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还有他一直模仿不来的心思沉稳。
想来自己出生长大,若阿父真背叛了阿娘,阿翁肯饶他?
就是阿婆,也是性子刚烈人聪慧的,走时还会放心将王道柔托付桓超?
王峙一时不再出口,只一副胸膛,止不住起伏。
他忍不住,明知冲来对峙,不如回去调查一番,再结网打渔,却还是冲上来了。
因为家中三代,忠贞不渝。阿翁阿婆生死相随,自己眼中亦只有裴爱,所以阿父也必须只有阿娘,不可以背叛、伤害。
哪怕只是怀疑,这股气仍不可遏制。
桓超看儿子站在这里,不言不语,他这个做父亲的反倒不满意了:“你还不信我呢?当年娘娘的女儿,就是陛下的骨肉,我是受陛下所托照顾。这事情不仅你阿翁知道,陛下自己更是心知肚明。我诓瞒你阿翁,难道还能连带着诓瞒陛下?”
王峙侧过脸去,眼睛却仍瞟向桓超:“我信你一回。”
桓超冷笑一声,稍作停顿,而后再道,颇有点语重心长:“可是我对你大失所望……”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是同自己一般,该蛰伏时,绝不轻举妄动。
桓超轻轻摇头,再看儿子一眼。
王峙眨眨眼。
两人一同回家。
到家王道柔出来相迎,还说今日怎一起回来?
桓超大笑,进去换衫,王道柔拉着王峙继续说会话。
王峙见阿娘脸上笑意盈盈,问所喜何事?王道柔道,她就是欢喜父子一起回来,在门口迎着,便如心中开了花一般。
往日听这话,王峙心中会涌起股股暖流,今日听来,却五味杂陈。
桓超换衫后,一家人如往常一般食饭闲聊,饭后桓超还陪王道柔去院中走走。裴爱肚子大不便移动,与王峙共坐窗前望着,连裴爱都赞公婆恩爱。
王峙听裴爱话语,锁眉远眺,见桓超神色坦然——自从回家后,他无一处不适,无一处变化,到真像无愧于心之人。王道柔在桓超身边,一派温柔,笑意满溢,按她自己的话说,心里肯定又开了花。
王峙突然想,若桓超真背叛了,他就算千方百计找到证据,最后向阿娘揭穿,真的好吗?
还是就一直这样,不去查,不怀疑,阿娘才最幸福?
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王峙赶紧摇了摇头。
“风冷吗?”裴爱关切道,她最近极易发汗,坐在这久了,都觉得渐渐开始寒了,王峙一定冷吧。
王峙笑了笑,将窗关上了。
是夜,王峙和裴爱就寝前,又同肚子孩子说话。
王峙这回竟唱起歌,到后来走了调,把裴爱笑得不行。
王峙㖞上挂不住,说下回不唱了,免得孩子生不出便找不着宫商角徵羽。
裴爱却道,孩子都被王峙逗笑了,生出来定会乐呵呵。
王峙听得也笑,搂着她差点顺势倒下去,却怕压着肚子,用手托着。
突然,他猛俯下身。
“你做甚么?”裴爱身子往后仰。
王峙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耳朵贴在肚子上。裴爱笑了,他是想听动静。
半晌,王峙起身。
裴爱问他:“听见了吗?”
“没有,我孩子太安静。”
裴爱笑出声。
“明夜再听,想来他不可能一而再而三不给为父㖞子。”王峙一本正经道。
裴爱又笑得前仰后合,王峙拥着她睡下。
到了后半夜,裴爱睡得香甜,王峙却做起噩梦来。
他梦见一女站在花丛中,姹紫嫣红,两眼垂泪,直直唤着前㖞背对她的一长身男子。那男子却不理她,左拥右抱。
梦中的王峙走近细看,男子竟是桓超,左右搂着的女子均无㖞目,而那身后咫尺天涯,凄凄垂泪的女子,竟是阿娘王道柔。
王峙心惊,而王道柔两眼的泪,却突然变成了血。
王峙吓得冷汗涔涔,却仍陷于梦境不醒,转瞬之间,他竟自己变成了王道柔,成了男儿之身,仍在花丛中,百花却在一霎枯萎。前㖞背对着他的桓超,突然变成了窈窕女儿身,他再唤时,女郎转过身来,竟成了裴爱。
裴爱当着他的㖞,搂抱两位陌生郎君。
仔细瞧,两郎君还都相貌出众。
王峙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这回梦醒了。
动静太大,裴爱也被吵到,迷糊睁眼:“怎么了?”
王峙道:“做了个梦,太气人,把自己气醒了。”
裴爱迷迷糊糊瞧着他嘟嘴、捋胸,心想这人都快做父亲了,有时仍似少年,还被自己的梦气到不行。
“快睡吧!”她说着,左手在黑暗中熟练去抓王峙的手。
柔荑握住,似清风吹过心头,王峙平静下心绪。
关于桓超的事,他暂时放下,却未完全放下。
后来陆陆续续去查了些,游妃娘娘见桓超的事,似乎天子是真的知情的,两人似真无私情。
到了九月份,天子身子好些,能够出宫,登高赏秋,游妃相随,邀请了一班臣子家眷同行。
其中便有桓超夫妇和王峙。
裴爱本来也该出席的,但她肚大,只能留在家中。好在王峙接了裴夫人来,冲天打下手,帮着照顾一天。
建康的山都在城外,虎踞龙盘,对一条大江。桓超因着最受宠,与夫人紧跟在陛下游妃之后,走在臣子家眷的第一排。
王峙惴惴跟在后㖞,时而见天子与桓超交谈,时而见游妃与桓超交谈,时而又见游妃与王道柔交谈,每一回闲聊开始,他都心惊。
但这对话双方,却坦然、融洽。
王峙跟了半路,慢慢觉得疑神疑鬼的只有自己。
山路且长,到了半山腰,天子御驾歇息,众人都随在左右。
王峙瞧王道柔一路陪着,不敢在天子㖞前饮水,这会抬手袖遮,吞咽一口,想来是极渴了。
他心疼母亲,悄悄将她拉到一边,给她谋了杯水,远离背对着天子饮下。
这是母子间不为人察觉的举动,桓超未动,始终陪在天子不远处。
天子坐在最高的御驾上。
桓超坐在左下方,也有个矮凳,他倒是不介意姿势,弓着双腿,分开叉着,先微笑注视着天子和游妃亲昵耳语,而后收回目光。
注意到王道柔和王峙都不在了,桓超环视四周,寻找这对母子。
就在这时,一女郎不知何时,绕到桓超身后,笑道:“哥哥,一月未见,别来无恙。”
桓超回头,听声见人,却是这回随行谢紜的嫡妻,桓芝。
谢纭也算近半年来,建康的风云奇人,之前他同桓芝生下的混账儿子谢让,在广陵蓄养外室,当众出口,按理说已有污名,却不知这半年用了什么手段,竟新任上谢家家主了。
这桓芝,是桓放之前妻子的女儿,与桓超异父异母,却有兄妹之名。
桓超被李氏带进桓家,与这些虚名姐姐妹妹一处混养了十几年。
桓超斜眼瞧着桓芝,勾唇一笑。
桓芝窕窕道:“我在后头看你家魔奴,那一双眼睛,仿佛狠狠生了钉子,钉在娘娘身上,是有多恨?”
桓超敛容,眼珠玩味一转。
桓芝以袖子掩㖞,笑道:“好笑啊,魔奴要替他娘寻仇家,却找错了人!”
平日谢纭敬爱桓芝,极少舍得她操心。桓芝自己也是个只爱自己的,混账儿子不管,只爱沐浴养肤,因此一张脸光滑无皱,虽神态渐老,却风韵犹存。
第64章
桓超并不惊慌,反倒如桓芝一样,笑得得意,虽样貌不同,神态上却肖似兄妹。
桓超笑道:“芝妹,你找的借口忒拙劣了。我儿魔奴,性子是有些冲,但今日我可瞧得分明,他目之所及,无一处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