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禾霎时心惊,滴滴泪珠不可控制地便自眼角滑落,李步珏执意送她出城,不正应了传言,想来就算楚北离尚未至城外,亦在不远处了,待到山河太平再回来……可山河,又何时会太平?他们二人若今此一别,可否还有再见之日啊?
“我不走,我不走。”她瞪着双眼瞧他,执拗说着。
“醉禾……”
“你要留在上京守城,我支持你,亦要陪你留在此,你说的利弊我都清楚,可如此乱世之下,上京一旦沦陷,南州城又能挨到何时,覆巢之下,本就无处躲身,我只愿,尚存一日,我们一家人就要团聚一日,此后无论碧落黄泉,我自无悔。”
“郎主安心去吧,你守城,我与孩子在家守着你。”
第66章 、回家
“此之一战, 尔等当不遗余力,紧紧跟随战旗,若将军身死, 也不可回返,不要停止冲锋, 尔等需奋力死战, 直至最后一刻。”
将帅挂甲,率全军举旗冲锋,与敌殊死抵抗, 冬凌山内满目雪色与血光交织, 日星隐耀,山岳潜形, 众将士唯拼杀而已。
鏖战半月余, 满军皆疲惫难言, 却亦早做好了身埋于此的打算, 主帅穆云则为首, 已然伤痕满身不曾退, 其下兵卒有苦何言。
众人皆知, 楚北离率军偷往上京, 但北疆大部军队仍困战于此,现在他们拼死相搏, 誓必阻拦冬凌山北的敌军直入上京。
但人人又心中默知,全军覆没, 不过朝夕之间的事。
晚间帐内昏黄灯下, 封封家书承泪, 拆合再三, 终是诉不尽道不完, 又或是提笔无言,唯泪千行。
白日征战,穆云则总是赚得一身伤,却无法仔细清理休养,新伤叠着旧伤迁延不愈,将将愈合又会被撕扯开,幸而如今冷冽寒冬,伤口不至感染流脓,只是兀自疼痛着。
沈姒进账内为穆云则送来擦拭的药,见他漠然垂首端坐于桌案旁,不由霎时神伤。
她将药瓶放于他的面前,转身走出两三步,却突然顿住,转回眸静静瞧着他,只觉得心中悲戚莫名。
良久,穆云则才抬眼,淡淡道:“有事?”
沈姒陡然回神,开口:“明日上阵,我替你领兵吧,你于账中……”
忽觉不妥,她立时改口:“你于军队前中部便好。”
不出所料,他仍旧淡然摇头否定。
沈姒一下有些急,上前几步对他道:“可你如今满身是伤,再为首冲锋,才真是不要命了。”
他默然翻了几篇书页,才道:“如今战事为重,我还死不了,你无需多言,战场之上看顾好自己便好。”
话毕,他将手中兵书放下,抬眼望向外面,细细自忖了一阵,沉吟道:“自她离开,已有二十三日了,她又行近路,这么久或许该至上京了,最后的结局,大概这几日就可知晓了。”
沈姒却苦笑一声:“我们也便,只能撑这几日了。”
二人心中都了然,若颜清辞顺利入京,陛下得以调遣军队自卫,他们在此阻拦北疆大部军队,待到京中将士集结,纵他们于此失守,朝廷或可与之一敌,然若他们此刻败了,那上京真便危如累卵,朝不保夕了。而若颜清辞不能成功返京,那便是天下命数已尽,将来一日他们或被记入青史,用的也是叛贼的名号。
而不论是柳暗花明或是紫微更替,他们大概都不能,看到最后了。
沈姒心内悲恸空荡,兀自缓缓蹲下,抱臂埋起头竟默然洒出眼泪,只余薄弱肩头微微颤抖着。
穆云则走至她身侧,于毯上坐下,将一块帕子递给她:“明日之战,最是关键,哭完后于战场上必不能心软哀戚。”
沈姒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眼泪,一时无话,两人默然并坐,账外依旧是一阵紧过一阵的北风卷携着雪花,耳边依稀隐约听到的是炮火和恸哭。
“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沈姒猛的吐出这一句话,甫一出口,似乎又觉得说出这话实在有些奇怪,随即干笑了笑。
穆云则默然垂首,没有答话,似是默认。
沈姒忽侧头,直直瞧着他:“既如此,我不想此生还有遗憾,有些话……我想说与你……”
“什么?”
沈姒目光盈盈,杏眸潋滟一瞬不瞬瞧进他墨黑的眸底,朱唇轻启就道:“我曾……非常爱慕你。”
话毕,她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回头,双手紧紧绞着,不时偷看他的神情。
他却仍旧漠然,半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做了回应。
她亦不恼,扯起嘴角兀自笑了笑,这份爱意在她心中埋了这么久,如今能当面说给他,她已如重石落地,她知晓他心中所念,故又能奢求些什么,瞧他得偿所愿,她亦真切为他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