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清辞抬手擦拭他脸上余存的埃尘以及已然干涸的血污,眼泪就止不住滚落。
“军报上说你死了……你知不知道,我……”
她哽咽着吐出这些字,却再也说不下去,闻及他的死讯时她已然肝肠寸断,当时唯一的念头便只有随他而去。
于是她甫一醒转便决定要于今日大典上,于众目睽睽之下,了结了这乱贼,接着便去与他为伴。
他在她唇角落下一吻:“于冬凌山内确是九死一生,军队折损大半,我也受了重伤。”
他朝她笑了笑,继续道:“不过我家夫人叮嘱过的,要我千万千万去寻她,我怎敢违了夫人之命。”
听他这般玩笑话,颜清辞亦破涕为笑,问道:“如此说来,那封羽檄是假的?”
穆云则颔首:“不错,当时我们击溃北疆军队,便想出错报军情之方,欲使楚北离放松防备,以便我们趁机入京。”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若我知道你会看到那封军报,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自己写的这样惨。”
两人正说着,就有将领跑来,报穆云则道:“将军,皇城中的异军已尽数铲除。”
穆云则颔首,执起颜清辞的手:“战争结束了,走吧,我们一同回家。”
颜清辞就这般怔怔然由他牵着,大步走下丹墀,迈出殿门,正午时分温而不灼的日光洒遍她的周身,这是许久许久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入骨的暖意。
春日迟,卉木萋,仓庚喈,采蘩祁。
她粲然而笑,亦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无数阴霾尽扫,她即将与他共赴的,该是很长很好的一生。
两日后,楚啸被从行宫护送回宫,重新坐在了龙椅之上。
战事过后的第一场朝会,自然与这场通天浩劫脱不了干系。
皇帝于高位危坐,言道:“军中将士,不论官职,皆需封赏,为国捐躯者,另拨款抚恤其家人,使老有所养,幼有所怙。”
皇帝看向穆云则,慈笑道:“穆卿此战可谓功不可没,朕一时竟想不到该赏你些什么,便问问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穆云则上前行礼,皇帝摆了摆手:“免了免了,穆卿尽管开口,是封地爵位还是黄金白银,朕无有不应。”
穆云则肃然道:“臣对凡尘之物无所欲求,只是有一件事,还望陛下成全。”
“讲来。”
“十五年前穆府上下三百一十二人一夜之间悉数丧命,后一场通天烈火烧了整整一夜,穆府尽数成灰,当时此案只以天干失火草草作结,臣今日便要翻案,此事绝非天灾,而是有歹心之人故意为之,令我穆家冤魂迟迟未得安息。”
他强隐忍着咬牙说完,眼尾已成猩红之色,一字一字铿锵落地,兀自传响于空荡大殿内。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然,半数惊疑,半数懵然。
寂静半晌,皇帝似乎才想起他说的十五年前的这桩事,若不是此事于当时过于轰动,已过了十五年,他无论如何也是记不起的。
皇帝问他:“你是……穆家人?”
他答:“是。臣为前国子监祭酒穆粱次子。”
皇帝颔首,直对着满殿臣工道:“查,一定要查。如此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岂能容人蒙受如此大冤。传朕敕令,即日起将十五年前穆府失火一案移交三法司受理,定要查明其间真相。”
穆云则却道:“陛下,不劳三法司,臣请亲鞫。”
十五年前此案就是落在了三法司手里,大审五日后不过也是以失火草草结案,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有机会于明堂之上将这桩陈年冤案重新翻出,自然是要求得不一样的结果。
被他开口拒绝,皇帝面色略有些尴尬,却还是笑着应道:“穆卿既开口,那此事便全权交托与你,众卿也都听着,若穆卿问到你们某个人头上,定要知无不言,隐瞒他正等同欺瞒朕,众卿可知晓?”
众臣:“是。”
——
皇帝欲下旨以城中心一处繁华地段为他开院造府,他却婉拒,言只在上京逗留几日,待手头事了,便辞官而去。
皇帝亦知晓他志不在朝堂,强留亦无用,天地广阔便由着他去罢。
颜清辞这几日都住在禧来客栈内,依旧是二楼那间视野极佳的房间,一掀开帘栊昔日里的定南侯府便落入眼帘。
金字牌匾已经换下,府门深锁,内院杂草已没过墙头,处处破败孤寂,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半点侯府的影子。
颜清辞对着窗淡淡坐着,恍然间便忆起往昔,从她初至上京,到枯坐于此日夜等待,再到如今人事变迁,沧海桑田。
李步珏、醉禾、楚昱、杨伽瑶……那些她所在乎的、至亲至近之人都堪堪而去。
她连着几夜没合眼,手抄了数份经书,又去了寺庙点灯诵经,只求若有来世,他们能生于平凡人家,远离朝堂官场的恩怨争夺,卓然如野鹤,适然若闲云,得以安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