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小绣娘——平地木
时间:2022-06-26 07:32:51

  灵香儿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可万无一失?”
  阮沭捋了捋山羊胡:“粮草之事定然紧要,朝廷自会派得力干将押运,应是无忧。”
  “那便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这世上又有何事能万无一失,火烧粮草,粮草被劫之事,历史上屡见不鲜,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好一句,尽人事,听天命。我家王爷喋血疆场,殚精竭虑,若是败在缺衣少粮上便是你我之责,恐怕要一并抹了脖子以求天下之赦。”
  阮沭面色一沉,没有言语。
  “上京调拨粮草自然紧要,虽你我于押运一事上,所能做的便是求神拜佛的祈求顺遂,再无旁的助力。可北境还有如此多的百姓,便不能只苦苦等着,自己也要动起手来,我素来相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阮沭略点轻慢道:“如何动手?这里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如何种菜,难不成王妃还有借天火化冻的神力。”
  灵香儿也不恼,只正色道:“借天火的神力我确实没有,但种暖房菜的本事我倒有着几分。”
  “暖房菜?”阮沭不解道,他本来殷实家境出身,从小便是个少爷,从未有过亲自劳作的经历,对于务农种地之事并不清楚。
  “对,暖房菜,我手中还有不少种子,明日给我定个召令全城种暖房菜的公告,凡是种的好的上交粮食多的,有现银做奖励。
  对官员乡绅也有一定要求,现下我军征战沙场便是为了保护百姓的安危,这些不能征战的官员乡绅也应尽出一份力来,不能纳足粮食者,便要罚银子上缴。”
  阮沭心下觉得她在胡闹,但面上也无从反驳便依着灵香儿的吩咐去办了。
  灵香儿回到王府,先把从前从斥云道长那里得的一大袋种子拿了出来。
  乔琪去查办贪赈侵贫案的一年时间,灵香儿在府中曾按着斥云道长给的秘书上写的法子种过暖房菜,丰收之后又得了许多新的种子,此次来北境之时便依着斥云道长从前和她说的,将所有种子都一并带来了。
  她心下琢磨着若是想要成熟快,熟了以后好储存,又能让人快速解决饥饿问题的那便是非土豆莫属了。
  土豆对光线的要求也不算太高。
  北境寒冷,许多乡绅富裕人家为了采光御寒便是用毛玻璃做窗子的,采光好,也能御寒,如今挑出两间屋子种植土豆全不费气力。①
  其实康仁帝早年即位时,建筑上的窗户都是糊窗户纸,没有玻璃,里面光线是很暗的,所以那时候无论宫里还是达官贵人之家,都不喜紫檀木的家具,因着光线极暗,如果摆紫檀大柜,屋里更黑。②
  所以在康仁帝初初即位之时,贵人们都喜欢颜色浅的的黄花梨木家具,直到康仁帝把玻璃大规模发展之后,皇宫才喜用紫檀木家具的。③
  玻璃是康仁帝初年间从番邦传过来的,刚进来的玻璃非常薄,是画画用的,最开始,康仁帝在养心殿设立造办处,后来,康仁帝下令在西安门蚕池口建立造办处玻璃厂,建成后,由养心殿造办处管辖,并设立兼管司员一名。④
  如今康仁帝已经即位了二十几年,大庆朝的玻璃制作已经到了顶峰时期,且在国内形成南北两大生产中心,而与北境接壤的胶州就是北派玻璃生产的胜地,也是因此,北境的玻璃窗普及率极大。⑤
  这样一来,暖房土豆采光的问题便迎刃而解,灵香儿又另外选了韭菜、蘑菇、豆芽等不喜光的作物,打算分给没有玻璃依旧用纸糊窗户的贫苦人家去种植。
  又另外整理了暖房菜的种植方法写成册子。
  第二日,阮沭也拟好了每家交粮的标准,其中赏罚之事又与灵香儿商议了许多细则,终于形成了文书。
  三日后,北境的各家各户便都收到了一份官发的种菜函件,里面有详尽的暖房菜种植方法,若是不能识字的人家便由里长负责解释清楚,另外还把赏罚方式公之于众。
  一众穷人自是高兴的,战争年月穷苦百姓的日子不好过,这菜的种子是免费发的,种出来的菜可以自用,多出来的官府还回收。
  北境冬季漫长,穷人本来没有营生,如此甚好,各个便都十分欢喜。
  那些官员、乡绅自然不高兴,他们家中富足,又不缺衣断粮,好好的敞亮屋子,非得改成种土豆的暖菜房子,自然是不愿意的,但人人都知道宇文乔琪守护着北境的安危,王妃的命令自然不敢不从,虽是心里颇有微词,面上也都应允了。
  可他们种着种着便发现,种土豆倒是个缓解焦虑的好办法,如今北境的局势,百姓不慌张那是假的,说句人人自危绝对不足为过。
  百姓都知道羌胡人残暴,又知道紫流金重甲的厉害,更知道如今城能守住全靠镇北王一人,可如果镇北王倒下了呢?
  他们不敢想,以至于整个北境是处在一种及其压抑的状态之中的。
  可王妃给每个人都分发了种菜的份额,不完成是要罚的,所以全城人倒是把精力转移到了种菜上。
  不管门第,不论穷富,走到一起总能说上几句:“家里分的什么暖房菜?”
  “你家的菜已经发芽了?我家的怎得还没有。”
  “我的水浇多了吗?你家的韭黄长得真好。”
  如此一来,本来压抑的气氛竟然被自然而然的缓解了下来,人们生活的所有的空隙都被暖房菜填满了,心里也便不再惶恐。
  本来觉得灵香儿是胡闹的阮沭,如今倒是比谁把菜种的都勤勉,因此全城百姓似乎都有了奔头,有了期待。
  他们热切的盼望着种子发芽,开花,成熟,有了盼头日子便不再难熬,人们的面上也能见到笑容了。
  人的心总需要有个休息的地方,而土地永远能给人收获,给人力量,勤劳朴实的劳作永远是缓解焦虑的不二法门。
  转眼大半个月便又过去了,此时宇文乔琪已在疆场上打了两个月的仗,这仗自然不是天天时时刻刻都在打,真是那样倒是比谁先累死了,可殚精竭虑,不能松懈的状态却是时时刻刻都伴随着宇文乔琪。
  灵香儿人虽不在疆场,可担忧着他的担忧,记挂着他的记挂,心下的疲惫一点不比宇文乔琪少,而思念的草一天天在她心内疯长,几乎要把她整个人覆没。
  她便一边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失心疯一样的想去城楼找他的冲动,一边努力完成简宁托付的差事,又尽量给全城百姓鼓劲,让这座城始终处于一个有劲儿有盼头的状况里。
  这一夜,她依旧身心俱疲又睡不踏实,她在床榻上躺着,好似睡着了,又好似没睡着。
  正昏昏沉沉间,竟然觉得身后有瑟瑟的冷风,她勉强的把眼皮撑起了一条缝,门开了,一个熟悉身影跃入眼帘,那身金甲,那把玄剑,那飒飒的英姿,绝世的脸,除了宇文乔琪还能有谁。
  她不知是幻还是真,只得把眼睛使劲睁大。
71章 双/
  宇文乔琪却莞尔一笑, 开口道:“看什么呢,是许多时日不见,连自己的夫君也不认得了?”
  啊, 这宛如七弦琴般清越的嗓音, 这甜而冷的香,灵香儿立刻困意全无,从床榻上弹起来, 甜笑道:“乔琪哥哥, 你回来啦!”
  这句话说完, 也不知怎得, 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她没想哭, 高兴的时刻, 哭个什么劲儿呢。
  可这一瞬间她猝然明白, 人不是要哭才会流眼泪,那些曾经压抑过的情绪,一寸一寸暗涌过的思念总要有个出路。
  她扑到宇文乔琪怀里, 乔琪紧紧抱住她,又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却没有言语。
  两人就那么紧紧的抱了一会儿, 灵香儿觉得她好像和他离别了一辈子那么的长。
  她又好似反应过来一般道:“乔琪哥哥是不是还未尽膳食, 我这便帮你准备去!”
  她想从乔琪的怀中抽身, 却又被乔琪箍的更紧, 他柔声道:“此次回来, 我便不用立时回去了, 这场仗暂时告一段落, 赤炎君退兵了。”
  灵香儿听了这话, 好似怔住一般咂摸了一会儿,才破涕为笑道:“乔琪哥哥不走了,此话当真?!”
  “真的。”
  “啊,这!这真的太好了。乔琪哥哥把赤炎君打败了!”
  乔琪眸色一沉,无奈道:“却还并未打败。”
  他随即又恢复了慵懒的神色:“我现下还真的是赢不了他。他退兵是因着月娘和简宁把事情办妥了,燕国不再提供紫流金给羌胡国,这样一来他们引以为傲的重甲便成了摆设。”
  灵香儿点头道:“竟是这样。”
  “你一定疑惑我为何我不在开战初始便让简宁和月娘出使燕国,而是过了月余才行动。”
  灵香儿洗耳恭听。
  “紫流金贵重,以羌胡国现下的情况,囤积不了多少,但既然是主动攻城,也绝对不会全然没有准备。
  赤炎君一战击败了翎羽,自然以为紫流金重甲队所向披靡,无所畏惧。但他对我依旧有所忌惮,便囤积了些紫流金,后来他见我以一己之力创造出了铁甲阵,便想和我打疲劳战,赌我会力竭而亡。
  我便将计就计,和他赌。我倒要看看是我会先力竭,还是他先财尽。
  他这一月猛攻北境城,紫流金自然大量的损耗了去。
  羌胡人必然早就联络了燕国后续的购买,可我赌羌胡国不可能再有足够的银钱囤货,这些年他们国家内部动荡,百姓休养生息不足,国库空乏。
  如今又用紫流金重甲队与我大庆开战,损耗颇多,第二次他们与燕国的谈判,自然要燕国人先出货,后补款。
  燕人哪会愿意答应,以羌胡国素来蛮霸的行事作风,自然会威胁燕国,说他们供给紫流金已经得罪了我大庆朝,除了依附与羌胡人再无路可走,燕人便只能忍气吞声的应下,所以这次给他们的紫流金数量自然不过是能少就少。
  这等不给钱只要货的买卖做下来,羌胡人简直是仗着兵强马壮硬抢的强盗恶行,燕人不可能不怨恨羌胡国人,对于从前与羌胡人结盟早就悔恨之极,此时我再派简宁和月娘出使,自然事半功倍。
  而羌胡人得了第一批紫流金,便会以为后续依旧顺遂,放松了警惕,对我穷追猛打,等到紫流金快要用完之时,满以为燕国那边会和从前一般供给,可却突然断了货,我再趁机反攻而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羌胡人这场仗可谓损失惨重,落荒而逃了。”
  灵香儿认真的听他说着,赞赏道:“乔琪哥哥可真聪明,这不是大获全胜了,怎得说没赢呢?”
  乔琪道:“这算什么赢,赤炎君还活着,他屠我子民,重伤翎羽,我得亲手拧掉他的头。”
  灵香儿柔声道:“自然会有那一天的。乔琪哥哥累了这许久,快快沐浴入寝吧!”
  灵香儿说着便叫下人打来了热水,又亲自帮宇文乔琪更衣,乔琪难得的放松下来,沐浴过后,人才沾到床榻便沉沉的睡着了。
  有了乔琪在身侧,灵香儿整个人也安稳起来,便将自己的小脸贴着乔琪的手臂,也沉沉的睡了,两人这一睡,竟然到了第二日黄昏才醒。
  灵香儿睁开眼睛之时,乔琪正单手撑着额在她身侧望着她,她看见他那双桃花眼,整个心又涤荡起来。
  他在她的眉心吻了一下,柔声道:“睡了许久,可饿了吗?”
  灵香儿方才睡醒,本来还不觉得,此时被他一问倒觉得腹中饥肠辘辘,便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梳洗之后,下人便端上了膳食,才用到一半儿,外面便有人来叩门,来人是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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