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九溪心中苦笑一下,面上温和回应:“也好,我知道青姐姐一贯就是个要强的人。”
“只是有一点,青姐姐既然把我当做义弟,昔日同患难今日也要同福,若有什么需求,尽管同我说。”他语气放缓了些,眼眸清澈,里面都是拳拳赤子之心。
“好。”青萝也有些受感染。
“这不说开了就好了,姐弟两人哪有隔夜仇。”老夫人也是很喜欢青萝的,爱屋及乌,自然也不愿外孙难受。“等过些年,萝儿许人的时候,也还得你这个弟弟撑腰呢。”
老夫人牵起青萝的手,满意地看着她,笑道:“也不知怎样的俊才,才能配得上萝儿。淮儿,你在朝堂之上见多识广,也得给你青姐姐好好选个佳婿。”
青萝适时羞涩一笑,却不知这笑落入越九溪眼里,简直令他如坠冰窟,浑身上下一时间都没了力气。
麒麟卷云纹的袍袖下掩饰着掐入手心的指甲,那股疼意叫嚣也令他能够保持冷静。
“好啊。”他笑着应了下来。
那边老夫人已经笑呵呵地在问蓝衫女子钟情什么样的男子了,两人有说有笑的。
只有他眸中寒冰般化不开。他听见她说:“……唯有一点,只要身世简单,护我爱我。书中常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天下女子的心愿,也是我的,不求高门大户,只要他心中有我,两个人一同过日子便是。”
老夫人叹息了一声,“你这孩子倒是实在。”
越九溪却把她的每个字都记在了心中。
青萝为他的眸光所摄,那双墨玉眸子里似有千言万语要和她说。仿佛是雏鸟终于长成了展翅高飞的击空长鹰,越发地,连她也看不懂眼前这个少年了。或许这便是身在帝王家,人会迅速地成长起来吧。
是有些心疼他。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旁人也不能越过他去干扰他的选择。
待到离开,青萝先行一步,还未走出庭院,身后便有一道步履熟悉的脚步声,她适时放慢了脚步,便看到了身畔的少年,还需微微地仰望,才能看到他的面容。
“青姐姐。”
“这是怎么了?遇见了什么烦心事?”两人走出东怡阁,似乎都不愿意短短时间内就告别,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面,就连脚步也有些踌躇。
“没什么。”其实心里有太多的话了,可是每一句都不适合现在说出来。
青萝失笑,“分明就是有心事,怎么刚才在老夫人那我拒了你,你现在还是在我的气。”
提起这件事,越九溪就有些郁闷,他闷闷地很哼了一声,“青姐姐,你还要第二次叫我死心。”少年身长腿长,一个小跨步,就越到了她的前方,他如今已经比她高许多了,被堵住了方向的青萝不由驻步。
“青姐姐,我……很害怕。”他如同一只迷途羔羊般惹人怜爱。
青萝心微微颤了一下,轻柔地道:“怎么了?说出来让我参详一下。”
越九溪唇边微勾,那双墨玉眸子里情绪隐藏得太深,太深。他说的都是一些朝堂后宫之中的闲话,听着女子浅浅声音温柔地替他派遣着那些忧愁,他望着身侧的她,眉眼袅娜,温润细腻,仿若一副上好的仕女画。却又比那些仕女多了几分勃勃生机,一如蔓草。
她说,她永远会站在他这边。
真的吗?青姐姐,如果有一天我做错了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待月阁,少年忽而停住了脚步,青萝看出了他的迟疑,“就送到这里吧,听说你最近很忙,不过万万珍重身体。”
“你青姐姐没有什么大心愿,只盼着你平安顺遂。”殷殷切切,似乎怕他卷入权力纷争中无法自拔。
越九溪聪颖过人,领悟力自然也是过人。她意味深长地说着这句话,他就明白了。他笑了笑,似乎觉得她有些过于谨慎了,俊秀眉眼之间也有勃勃的野心在冲撞,有时候在她的面前,他甚至无意隐瞒。
“青姐姐,我不是一个莽撞的人。”
从他打算决定回到定国公府时,他和定国公府就天然地要站在权力纷争当中,没有谁是傻白甜。
青萝听着他这有些孩子气的话,在心中轻微地笑了一下,“作为你的姐姐,你便是再仔细,我也得说说。”
“是,青姐姐说的是。”越九溪认命地说。
略还有几分他这个年龄的调皮,不再装深沉。青萝瞥了他一眼,无奈地道:“你啊。”
只是再依依不舍,终究都有一别,更何况越九溪心中有事,对她十分不舍。“青姐姐……”他低着声音,忽而牵住了她的手。
指尖微热,微烫,她仍然是把他当做孩子,甚至都没有一丝的怀疑,任由他牵起她的手,“你这是怎么了?”
青萝隐约知道他应该有什么事要和她讲。
却忽而听见他轻声向她道:“不日,我便会离京,也许要年前才能回来。”
青萝心中一振,亦是小声回应:“是朝堂之事。”
越九溪点点头,“边疆动乱,我和舅舅请命前去镇压。”
青萝身形几乎摇摇欲坠,脸色也有些苍白,不过很快她又镇定下来,安慰自己,有定国公这等老牌将军在侧,他就算同去,也总会有人护着。只是刀枪无眼,况且又是在古代,一个破伤风都能要人命。可是这是他所求,为仕途平铺道路,她作为姐姐的又怎能阻碍。
她咬着唇瓣,脸色苍白的样子同样落入了越九溪心中,他眸中亦是有些不忍,可是结局已落定,他必须得去。“青姐姐,有舅舅在,一切都会顺利的。”
青萝凛然地瞪了他一眼,瞪得他哑口无言,乖乖地站着。
“是不是刚才我若是不多问一句,你不是根本就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我?”
“你可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身为嫡长,若……”
越九溪叹了一声,眸中复杂。“青姐姐,我懂。可从没有不为太子的嫡长子,前后虎后有狼,我既然走了这条路,也要一条路走到黑。”
从容坚定,便是两世为人的青萝都为之所摄,一时忘记了说话。直到他温和眸光注视着她,她忽而想起,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啊,也许她一直把他当孩子看是轻蔑了他,只是未曾他会成长得这么让她心生一种胆怯。
“小溪,你等我一会儿。”他还未曾应一声,便见那身蓝衫匆匆往待月阁中走去。
里面,霜儿、如月如玉也是被她急匆匆的样子惊讶住了。
“青姑娘——”
姑娘她一向都是持重温柔的,这会儿这般急色,搞得她们都无从所适了。
青萝随口回了一句,“没什么。”倒是往旁边找了一个空了的白玉小瓷瓶,心神一定,积了一瓶灵液,然后以蜡封了,蒙上红布,看向凑过来的三个小姑娘,笑着说:“真的没什么。”
她们才松了一口气,各自继续做着手上的活儿。
青萝手里捏着玉瓶走了出去,见少年身姿如玉,峻拔修长,正站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等她,这会儿海棠结果,坠坠密密的,葱茏绿叶中小红果压弯了腰。
他听到脚步声,转眸望向她,朝她一笑。“青姐姐。”
她定住心神,把手中玉瓶放在他手掌之中,他似所感,亦是握紧了这玉瓶,转瞬听到她轻柔含蓄的话语:“我知道,你定是要去的,只是万万保重身体。这瓶……玉液,乃是昔年所得,若是不幸……”她含糊其辞,继而又道:“服下此药亦或是伤口涂抹,都可。”
“好。”他应了一声,心头回荡,他垂下眼帘,眼神微暗,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玉瓶,隐约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便是青姐姐的那个“秘密”。
为了他的安全,她甚至抱着会在他面前暴露的危险,也把那样东西给他。
他一时之间反倒觉得自己有些卑鄙,他告诉她,本欲就是想让她心软几分,在她心头留下可乘之机。
可是她……
全然未曾发觉。
甚至全都是对他的关心。
少年望着她,嘴唇微张,欲言又止,那双墨玉眸子里回荡着她的容颜,如同波光上曳着,有些轻微萤火般的光芒也在暗夜里起伏。
他攥紧了手中轻巧玉瓶,忽而轻笑一声。这样的没心没肺自然也被正在叮嘱的青萝瞪了一眼,“有在认真的听?”
少年猝然点头,眸子亮晶晶的望着她。
那些责备的话一句也说出来了,拿他没办法的青萝低咳一声,“你不会觉得我啰嗦吧。”
“怎么会,有青姐姐念着我一日,便是我一日的欢喜。”
少年眸子炽热真挚,夺目耀眼仿若璀璨的太阳,说到后一句他似也有些羞涩,微微垂眸,只是那里面却挂着一抹狡黠。
青萝脸红了一下,也觉得有些肉麻,不过心意所在,又怎能指摘。
送着他离去的背影,青萝想起了他们的初遇,那一天谁会想到,会有这么一日,他们之间的交涉会如此之深。那时,在她心中他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小反派,而她也是一个刚刚被人赶出来的妾室。她没有救赎谁的想法,只是后来渐渐地交涉弥深,再到后来,她收留了他,风雨同舟,共同支撑起碧玉妆。
霜儿早就知道越九溪在外边了,她们都机灵地留给他们说一会儿话,只是没想到真的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
“青姑娘,你……没事吧?”
青萝听到霜儿那担心的声音,立即掩去眸子里所有的情绪,回头若无其事,“没什么,只是小溪找我说些体己话。”
霜儿笑起来,“小溪哥哥从来最是担心青姑娘的。”
青萝缓了一声,又和她说另一件事,“我和他们说好了,不日咱们就能离开国公府,回十里街去。”
“太好——”霜儿惊喜,只是想起不远处的如玉如月,小声起来了,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还有些不舍。“青姑娘,咱们可不可以多呆几天,我想和她们好好告别。”
青萝安抚她:“自然可以。”
也不可能今天说完,明日就离开啊。
三天后,定国公带着兵马北下,同行有清王,奉君令,镇压北边疆域诸国。当日京城中物议纷纷,只是出城时,骑马在威仪凛凛的定国公身边的一少年,亦凛然银袍□□,容颜美如玉,身后云从。
百姓们才知道这位原来便是皇帝遗落在民间的明珠,有如此风姿,看到的人都觉得心生欢喜。对北疆侵扰的敌国根本就没当一回事了。有百战百胜的定国公在侧,又有清王亲自过去取他们的狗头。乃是欢呼如雷,如同盛会一般。
马上定国公还怕他怯场,回望以后,失笑,只觉得自己是年龄大了,想得太多了,连帝王临朝都能沉稳应对的孩子。他也该放心些了。
长街上,少年忽而望见人群中一个白衣女子,视线相对,她浅浅一笑,眼中满满都是对他的骄傲。
越九溪也会以一个微笑,唇语:“青姐姐,等我回来。”
她朝他点点头。
霜儿还在旁边惊喜地叫嚷:“青姑娘,殿下看到我们了!”
身边的百姓也挺惊喜的,也跟着清王的目光搜寻他看向的地方,只是下一秒,清王已沉稳持重地看向前方,银袍白衣,虽面容青涩,凛然姿态无人敢侵。
青萝收回视线,也带着霜儿离开。
她心里安心了些。
次日,青萝便告别老夫人,老夫人几番挽留,最终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些话。
踏出定国公府的那一刻,青萝便觉得浑身都轻盈很多。
秋风吹着额发轻垂,她微微揽起,笑着看向不远处朝他们挥手的小五。
霜儿已经忍不住了,小步跑上去。“小五,你可算来了!”
青萝看着他们这对冤家吵闹,唇角亦轻轻地抿了起来。
第42章 打边炉
回到了十里街后, 街坊们都有些惊讶青萝她们回来了,似乎并没有认出那天御街上的清王,甚至还有街坊们和她说起了最近民间的一桩热闹事, 清王认祖归宗, 根本就没有人发现这位清王就是昔日她们认识的越九溪。
也是,没认出来也很正常。毕竟,便是那天出城,小溪也穿着银铠, 一张脸几乎遮住, 更是气度不凡, 便又有人觉得眼熟,一时之间也不会把清王和一个已经投奔了亲戚的越九溪联想在一起。
小五倒是知道, 只不过一直守口如瓶, 还再三向青萝保证说,绝对不会向任何人说出去。
青萝好笑, 看着小五那谨慎的样子安慰他。
暗地里盯着他们的长安翻了翻眼皮子,说又如何, 殿下又从来没打算隐瞒,当然, 当初青萝决定离开国公府后, 殿下就重点通知了他, 为了不给这位青姑娘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自然也是没什么人知道更好。
毕竟,谁知道有哪些人不长眼睛的, 万一硬是要打扰了青姑娘的平静生活, 这去哪找理。
青萝知道北疆之远, 只得盼望着他平安归来。她一个人管理得两家碧玉妆, 还得适时上些新品,自然也是忙得无法空闲,充实得很,就连小五等人也被她一个人当做两个人做。
也不知是她过去在国公府中待了一段时日的缘故,大家都似乎认为她背景很硬,从择选花品再到店里卖,一切都很顺利。
想不顺利都难,碧玉妆中的胭脂水粉本就是物美价廉的东西,适合普通的女子购买,同样的,也更有贵妇的,自从定国公府中的女眷开始用起后,京城之中有不少的夫人小姐们也赶潮流似的用起了碧玉妆的胭脂水粉。
有哪些花花心肠的,暗地里早被越九溪留下的长安顺瓜摸藤地搞得不敢有这个花花心肠。更何况,青萝背靠定国公府和清王府,只要不蠢一般的勋贵哪敢招惹,敢招惹的,看不上这么几个三瓜两枣。
于是,碧玉妆就这么轰轰荡荡地在京城之中引为潮流,都是后话了。
不知不觉,便到了年底,一场皓雪扬在整个京城之中,万物皆白,青萝起床后,也觉得尤其冷。
霜儿却孩子气地玩着雪,看着她起床出来了,笑呵呵地说:“姑娘,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