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拿过文章后扫了眼,周苇的在下,年轻人的在上。
先读谁的好呢?
反正他是偏向周苇的,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周苇安排在后面,这样的话大家印象更深刻,毕竟是后读的,记忆更明确。
打算好后,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读。
他不是专业的人,读起来没啥感情,反正不能为文章加分,不过语速上不错,不快不慢,方便大家听清楚。
一篇读完,大家开始畅所欲言,发表自己作为评判员的看法。
“我觉得不错,听着还有大领导的话呢。”
“嗯,我也这样觉得,挺好挺好。”
年轻人在这些夸赞声中骄傲地扬气了下巴,一副势在必得的装逼模样。
韩指导员蹙了蹙眉,领导的话怎么不全呀?政治稿件三大忌讳之一就是随意删减领导语录,正确做法是一字不落完整引用。
大家听不出来,但他作为指导员肯定知道,至于谁写的,他现在还不确定,所以这个问题先放着,以免弄巧成拙。
小李读完后,说心里话认为不错,起码怎么建设,一二三四五六写的很清楚。另外,虽然头重脚轻,越写越少,但能写出这么多字来,也是一种水平和能力。
喝完水润完嗓子后,他开始读第二篇。
小李读完第一段后,突然觉得自己像新闻联播里的主持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建设发挥了作用,他身板直直的,咬字尽可能标准清晰。
看热闹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劲儿,这稿子咋那么像广播里放的呀,尤其是这词,这话,一顿得吃几个领导才能说出来呀!
徐连长越发觉得之前的形容是对的,一顿看起来不错,大半是荤腥,可几乎没怎么熟,而另一顿不光看起来美丽,吃起来更是美味。
他看向周苇,淡然站在中间,脸上不慌不乱,从容自若到令他有些晃神的地步。
这还是记忆里的那个周苇吗?那个事事以他为主的周苇?
这样强烈的目光,周苇自然察觉出来,但徐朗对她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这种人看起来不错,用起来那叫一个拖后腿,脑子太笨,判断能力太差,说实在的,连刘城都比不上。
至于原主,她心疼归心疼,但是可没想着为她抢过徐朗来。
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
小李读完,屋里屋外鸦雀无声。
大家似乎不知道怎么评判,文章成熟老道到他们以为是发表在中央报纸上的!那个遣词造句,那个思想内核,那个逻辑安排,他们觉得好,但嘴里不知道说啥,只是彼此看着,似乎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小李胸膛起伏,读完后酣畅淋漓,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好的文章原来读起来是这样快活呀!
韩指导员摩挲着食指的茧子,周苇的水平看来比他想的还要高出一大截呀!兵团建设可不是个小问题,但周苇的文章有的放矢,张弛有度,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女人写出来的。
看大家的表情,周苇微微皱眉,看来自己“出手”过重了,早知道再写浅显一点好了。
不过事情已经发生,懊悔根本没什么用,下次记得收敛一些就好。
年轻人听完后,不可思议瞪大眼睛,这是周苇写的?不可能!但两人当场写的,不承认也得承认!可周苇为什么会写稿子?为什么!
结果很明朗,大家都觉得第二篇好,也就是周苇赢了。
年轻人攥紧拳头,红着眼睛说,“你为什么写的比我好?”
周苇无语,特别凡尔赛的说道:“大概天赋使然。”
年轻人:“……”
他闭着嘴,就是不认输,周苇也大度没强迫他,只是提醒道:“记得打扫马厩。”
第18章
经过年轻人那一遭,周苇正式成为了韩指导员办公室的助手。
女知青点里,孟慧闷声坐在炕上,手指扣着褥子上的线头。
她突然站起来,对扫地的小周说:“你是上海来的,你说说周苇行事是不是太过张扬?一个女人就该贤惠温柔,比如帮忙收拾卫生啥的,周苇咋能呆在办公室当了助手呢?”
小周虽然是上海人,但性子懦弱,以前在家里只有被欺负的份,现在见班长这么说,她心里觉得不太对,但也说不上咋个不对来。
想了半天,最后点点头,继续扫起地来。
孟慧黑亮杏眼瞪了下小周,在心里骂道哑巴。
一个麻花辫女生倒是对孟慧的说法挺赞同,她温温柔柔说道:“班长,我觉得你说的对,女人就得有女人的样子嘛,周苇以前还行,知道给徐连长洗衣打饭,但现在,不是骑马就是写稿子,越来越没女人的样子了。”
说到最后,她叹了口气,似乎很为周苇的未来感到担忧,“她这个样子谁敢要呀。”
孟慧看不上这个麻花辫女生,干活磨磨唧唧,但现在这么附和她,她顿时觉得麻花辫女生还行,虽然干活不麻利,但思想上跟她很同步。
女人就该干女人的事!
“咋地?写稿子还区别对待呀,人家周苇有才,想干啥不行呀。”一个短发干练的女生说道,“那周芦不也在报社工作?你们咋不讨论她?”
周芦是很多男人的梦中情人,从医生到连长,没有一个男人讨厌周芦。
麻花辫女生也想这样受欢迎,所以她经常模仿周芦的打扮,语气,希望能找个好男人嫁了。
孟慧一时语塞,周芦确实也写稿子。
就在她不知道如何反驳时,麻花辫女生说道:“周芦姐是女生的表率,低一等的女人处理好家庭,高一等的女人呢,那就是平衡好工作和家庭,周芦姐属于高一等的女人。”
短头发女生被这个说法逗笑了,“照你这么说,周苇呢?属于什么等级的女人?”
麻花辫女生翘着玲珑可爱的小脚说道:“周苇属于只有工作的女人。”
这是个什么说法?
短发女生摇摇头,端着一盆脏衣服出门。
结果一出门就看到傅珍和周苇一起,她咽了口唾沫,“你们都听见了?”
周苇挑眉,她和傅珍几乎站在门口了,加上孟慧她们讨论根本没有压低声音,自然是什么都听见了。
短发女生悻悻离开,傅珍拍了拍周苇的手背,“你别把她们的话放在心里。”
周苇粲然一笑,“当然不会,不过——”
“不过什么?”傅珍拉着周苇走到树下坐下。
周苇顿了顿,最后什么都没说。
上辈子不是没有类似的讨论,无非说她不像个女人,搞事业有啥用,最后还得结婚生子伺候一家人。
周苇听到这种言论就想笑,怎么,追求事业还不对了?她有能力,有手段,有耐性,有韧劲,为什么不能驰骋疆场?为什么要去伺候一家人?
男人从来不是目的,也不是衡量女人幸福值的刻度。
她在市里工作的时候,见过不少处长、局长的太太,人情往来中,太太们话里话外一直说找到一个好老公是一件多么多么多么幸运的事情,不用挣钱,不用操心,每天就买买买,吃吃吃,喝喝喝。
周苇每次都笑而不语,她能对太太们说什么,说你们老公外面彩旗飘飘?
水暖水寒鱼自知。
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因为人生可靠的只有自己。
傅珍脑袋枕在胳膊上,“其实我妈也一直在跟我说要嫁个男人照顾自己,可是——”
周苇心有灵犀回道,“可是你发现并不是他照顾你,而是你照顾他?”
傅珍瞪大眼睛,向来温和的面孔讶异万分,“是,就是这样!我奶奶照顾我爷爷五十多年,早起做饭,晚上洗衣,从早忙到晚一刻不停,而我爷爷呢?就像个大爷一样,什么活都不帮忙干!这叫哪门子照顾呀?更可笑的是,我爷爷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偷看人家小姑娘大腿!重点是被抓住了!好家伙,最后还是我奶奶低三下四求人家饶过我爷爷!我觉得当女人好悲哀呀,一辈子,从嫁人的那一刻起,似乎就没了,在锅碗瓢盆里没了,在伺候全家老少里没了!”
周苇帮傅珍挽了挽碎发,“当女人并不悲哀。”
虽然这样劝傅珍,但说实话,她不止一次想过自己是个男的就好了。
出生。
家里给她准备的名字是周伟,伟人,伟大,伟业,从一个伟字上就能看出亲人们的期待。
可惜,她不是男孩,是个女孩。
伟这个字不适合她。
该怎么改呢?
加个草字头吧。
女孩子嘛,像小草一样,嫁个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上班。
因为是女的,被妄断感情用事成不了大事,这个事交给某某干更好,因为某某是男的,比较理性;因为是女的,当部长做什么?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这样更符合身份特质,这次机会给某某更合适,因为某某是男的,比较方便。
从开始到最后,领导永远在用她是女性搪塞她每一次的升职要求。
周苇到最后已经麻木了,不然也不会剑走偏锋,宣扬自己不孕不育的事。
同情永远是最好的法宝,尤其是位高权重者。
如果说没有出车祸,她现在或许已经更上一层楼了。
不过当女人并不悲哀。
伴随着各种各样的言论成长,自我审视,自我反省,让女人更为优秀和成熟。
比起男人来,女人的潜能是无法想象的,周苇一直坚信这句话,尤其官场后期,大家都是角逐者,男人三分之二的脑子用来想晚上的事,而女人一直在复盘白天的场景,孰高孰低日久自现。
如果说性别是一扇关紧的门,那么实力就是利刃,无往不利。
“不悲哀吗?”傅珍指了指屋内,“这里面三分之二的女同志是为了自家兄弟过来的。”
荒北荒北,有个荒字呀!这里哪有京市海市好?谁打心眼儿里想来,不都是被逼的嘛!
傅珍突然产生了一种无力感,周苇能在韩指导员办公室当助手是一件多么值得宣传的事情,但女知青们引以为耻,似乎觉得这是对男人的挑战?
大家都是女人,怎么来的没有一点数吗?
明明生存空间已经这样狭窄了,为何还要这样恶语相向呢?
还有妇联的那些人,周芦写稿子就要表扬,称她为妇女的表率,而周苇写稿子就要叽歪,说周苇当众不给年轻人面子,不知好歹。
究其原因,不过因为周芦有男人喜欢。
唉,连妇联的评判标准都在男人那里。
男人喜欢的,那就是好的,男人不喜欢的,那就是不好的。
傅珍眉头紧皱,长长叹了口气。
周苇站起来眺望远方,“性别不是绝对的,实力才是。”
她从小耐性就好,规则这个东西,先破后立。
在一次又一次的等待中,卧薪尝胆,在一次又一次的竞争中,乘风破浪,在一次又一次的挤压中,逆流而上,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较量里,惊艳四座,在一次又一次面临出局的危险困境中,置死地而后生!先在别人的规则里拿到冠军,然后再能建立自己的规则。
她熬得住,等得起,更何况死后,她获得了一次生命,不说刀枪不入,起码坚不可摧!
第19章
“周苇同志——”
周苇停下马车,往后面看去。
侯宿左手右手大包小包,略显狼狈,旁边霍南肩上扛着两大包东西,除了碎发有些凌乱外,神态轻松。
两人背后是荒北邮局,一个高大平房。
见周苇停下,侯宿畅快地呼出一口气。
“周苇同志。”他小跑过来,对周苇说,“我和霍二过来取包裹,原本以为三四包,嗬,没想到整整七大包!实在提不动了,所以周苇同志,你能不能载我们一程?”
今天天气热,树叶子都打着卷儿,他跟霍南站在门口前等了十多分钟,也没见一辆车经过,可郁闷死他了!走路回去根本不现实,兵团离邮局很远,另外包裹很重,也不知道张强给他们寄的什么,死沉死沉的。
周苇手握缰绳问:“邮递员没来吗?”
邮局有邮递员专门负责送包裹,大家一般都等着邮递员送来。
侯宿挠头悻悻而笑,“害,都怪我!是我没忍住拉着霍二过来的。”
食堂的饭翻来覆去就那些,吃了两个周早就腻味了。张强在信上说给他们寄了牛肉罐头、猪肉罐头,香菇酱、辣椒酱,还有各种水果罐头,他馋得不行!于是等包裹一到他立马拉着霍南过来取,没想到整整七大包东西!
周苇想了想,“兵团还有包裹吗?”
侯宿顿了顿,“有啊,怎么了?”
“一块捎着吧。”
周苇刚准备下马,就见霍南走过来跟她说,“你在这等着,我去拿。”
侯宿咽了咽口水,周苇也太好心了吧,昨天他还听说女知青点带头排挤周苇,说是给女同志丢脸。
这样一想,他佩服周苇大度。
周苇眯眼一笑,似乎察觉到了侯宿的想法。
大度?抱歉还真不是,她可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只是为了帮傅珍而已。
不过单稍傅珍的不太合适,傅珍那边也不好做人,一句不团结就能淹死人,索性一块取了,把功劳给傅珍。
侯宿把东西搬上车后,霍南出来了。
“这么多?”侯宿惊讶问,他连忙过去帮忙。
霍南主动报告情况,“东西全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周苇一看是包裹寄送时间和地点,清清楚楚,她点点头,这是正确的路子。一来留底,别人问起来白纸黑字有证明,二来防止意外发生,她可不希望费力不讨好。
“抓好了。”
周苇大喝一声后,甩起缰绳赶马。
霍南在周苇旁边,眼神落在她头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另一边侯宿很高兴,心道站在马车上是这种感觉呀!回去一定要跟汪震吹嘘。
到兵团后,霍南通知大家过来取东西。
一会儿功夫,呼啦啦来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