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指导员也察觉出了赵厂长的郁郁不得志,“他架空你,那你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啥意思?”赵厂长让韩指导员详细说说。
“我的意思是说你架空他,厂子归根到底是厂长说了算的,不然叫啥厂长,直接叫书记跟班好了。”
韩指导员语言风格一贯辛辣,讽刺起人来叫人拍手叫绝。
“别说,我还真想过这个方法。”赵厂长嘿嘿一笑,“无奈势单力薄,没有可以用的兵啊!我一个老将,亲自出马,这叫什么事?照孙子兵法那一套,我应该在后面运筹帷幄,但现在,跟对方的小卒切磋!这不对呀!”
谁家老将老帅跟小兵小卒切磋的?
不光是没面子的问题,更是没里子的问题!
韩指导员不该面子地笑了,“老赵,要不就这样吧,书记管着你,事事不用你操心,该吃吃该喝喝,说不定哪一天柳暗花明了呢?我发现,人越想争某个东西越没有,越不想争某个东西越有,所以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呀。”
“去你的!”赵厂长没好气地骂了几句。
他可不是认命的人,想当年在战场上的时候,肚子被戳了一个大口子,那血哗啦哗啦地留,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没命,可结果呢,他硬生生熬住了,熬过了!
所以他从来不相信老天爷,而是信自己。
命,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韩指导员突然想起周苇写的一篇文章,论困局破解法。
仅仅一眼,就陷进去了。
内容叫人醍醐灌顶,他一个兵团的指导员都深受启发,何况其他在官场摸爬滚打的人呢?
这文章不是他布置的,他问周苇,说是随手而作,练笔之用。
随手而作?练笔之用?他当时就朝周苇翻了个大白眼,这样的文章是能当传家宝用的!和草稿放在一起,那是对这篇文章的侮辱!结果周苇这厮,并不感觉不妥!
他当时心里翻江倒海,各种情绪交织。
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再看周苇的字迹,龙飞凤舞行云流水,对比之前,哪里像一个人写的?倒像大领导的字迹,磅礴大气!
周苇如果是个男的,那绝对不可限量。
韩指导员朝后看去,只见周苇淡然坐着,他又想到文章的事,叹了口气,说:“小周呀,你说说你的看法。”
赵厂长也一脸赞同道:“你说说看,人家都说男人和女人的看法不一样,你说不定能想出好点子来。”
周苇也没装没听见的样子,本来赵厂长和韩指导员谈话就没有避着她,如果现在装聋,太假、太刻意不说,还给人留下一个小家子气的印象。
大大方方的才是嘛!
她心中虽有主意,但也没有立即说出口。
无论是面试还是谈话,领导问一个问题后,千万不要马上回答,这显得不够认真和谨慎,最恰到好处的方法就是停顿一分钟左右,表明自己在深思熟虑这个问题,一分钟后回答,还能显示出个人反应能力之迅速来。
她挽了挽被风吹到脸颊的头发。
“不知道指导员和赵厂长听没听说过反客为主?”
反客为主?韩指导员眯眯眼,客人反过来成为主人,这和老赵的困境有何干系?
周苇笑了笑,没有留给两人很长的思考时间,她现在是属下,吊老板们的胃口可不是个好计策。
于是立即说道:“主动和被动都不是一成不变的,看似主动的人其实处处受制,看似被动的人其实如鱼得水,就看不同的人如何运用周围环境了。”
她顿了顿,眼神清亮自信。
“赵厂长的被动点在煤厂里,如果出了煤厂,主动权在谁手里可不好说。”
赵厂长若有所思,“是这个理,我们去省城开会,书记就变了一副嘴脸,对我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呀,生怕让别人看出了端倪!还有一次县城组织煤厂一二把手学习,书记也是鞍前马后……”
周苇笑了笑,没做评价。
她继续说:“争取外部环境主动权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以外部环境的主动扭转内部环境的被动。”
这个道理很简单。
试想赵厂长赢得了外部环境主动权,那大家是不是只知厂长而不知书记?这样一来,书记权力就会受限,他失去了对外部决策的主动权和控制权,只能窝在煤厂这个小地方发发牢骚!这时候赵厂长还需要担心什么?他是煤厂的形象,是煤厂的代言人,煤厂蒸蒸日上是赵厂长的功劳,书记呢?无非是个政治思想工作者!
以上是第一步。
接下来,工人们在发觉赵厂长可以给他们更多好处的时候,与此同时,书记的主动权在慢慢减弱,即便这时候提高工人待遇,但实际情况书记有心无力,再者,一些重大决策,必须由厂长出面才可以解决,无形之中,厂长的威严和威信确立了,被动局势就此打破,书记想要安稳退休,只能依附厂长存活,如此一来,书记被架空,而厂长掌握了实权。
反客为主最重要的是心境。
认为主动那就是主动,认为被动那就是被动。
就像有些人,手里拿了最烂的牌,也会逆风翻盘。
韩指导员很快就明白了这两层意思,他呼出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与这样的人为敌,那太可怕了。
且不说别的,单正常人的思路是由内而外,但周苇反其道而行之,提出从外到内,让书记有苦不能言,而老赵可以名正言顺拿到实权。
他再次感觉周苇太成熟了,换个词说,就是游刃有余。
似乎没有难倒她的东西,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处理事情驾轻就熟,好像已经很熟悉这样的局面,这样的问题,这样的困境。
突然想起前几次,从骑马到打脸年轻人,全是由被动转为主动。
韩指导员再次叹了口气,心里佩服周苇的能力。
而另一边,赵厂长同韩指导员一样。
他的感觉没有错,周苇不是一般人,想起方才自己说男人和女人的看法不同,他就想哈哈大笑。
周苇的想法可比他们这些大老爷们都狠呀,直接断了书记的退路,如果用打仗比喻的话,周苇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丝毫不给敌人生机!
他佩服这样的作风。
敌人嘛,要从根本上铲除,要知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忘了眼窗外,青山在远处,黑地在近处,心里突然涌现出无限斗志来,仿佛敢问天地试锋芒!
第23章
一行人进了国营饭店。
“赵厂长,韩指导员。”一个中年胖子从后厨钻出来,跟赵厂长和韩指导员打招呼,“好久没见了,还是原先那些?”
赵厂长捶了捶中年胖子的肩膀,“啥好久没见?前天不刚见过?你这记忆!”
中年胖子从善如流马上改口,“看我这脑子!是前天刚见过。”
前天赵厂长接待客人,安排在这里吃饭,客人是省城来的,上级领导。
接待上级领导,不仅身累,而且心累,赵厂长身板这么结实的人都有些吃不消了。
韩指导员温和地笑了笑,“还是那些。”
中年胖子点头说道:“好嘞,你们等着,我去厨房。”刚要转身,看见周苇在后面跟着,眼睛露出惊艳,他问赵厂长,“这是你的大学生秘书?”
“我可没这福气!”赵厂长嗓门儿大,一说话轰隆轰隆作响。
中年胖子啊了一声,不是赵厂长的秘书,那是谁?
赵厂长搂过中年胖子的肩膀,好心道:“人家是老韩的秘书。”
“哟,原来是韩指导员的秘书呀。”中年胖子揶揄的视线在韩指导员和周苇身上打转。
这个韩指导员挺会享受的呀,弄了这么一个美女在跟前!胖子在心里想。
韩指导员垂了垂眼皮,挺拔笔直的鼻梁泛出冷意,中年胖子的眼神让他感到非常不适和非常不快。
不适在于他和周苇明明是简单的上下级关系,而外人总会用一种两人关系不正常的眼光看待;而不快是因为周苇能力超群,但外人总会先入为主觉得周苇是靠不正当手段取得了现在的成绩。韩指导员很少给人冷脸,但不知道为何这次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周苇浅浅一笑,更油腻更猥琐更放肆的视线她都见过,中年胖子还算好的。
她说:“我是指导员的助理,周苇。”
说完,伸出一只手,眼睛直视中年胖子,神色自若,“你好。”
胖子没想到周苇会这样做,在他印象里,如果他这样说,对方会羞涩,会紧张,会不知所措,而周苇完全没有,淡然的态度叫他一脸懵逼,这女人不是一般人呐!
美女伸手,他哪里不握的道理,再说旁边有赵厂长和韩指导员在,他要是不握,那就是看不起他们。
他连忙擦了擦手,轻轻握住周苇伸出来的右手。
想象中的滑/嫩并没有,反而是粗糙的茧子磨着手心,他不由皱了皱眉头,抬眼看向周苇的眼睛,黑亮有神,根本不像那种女人嘛!
中年胖子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举动了。
这手,很明显,是干农活干出来的,他娘就一手茧子,摸上去凹凸不平,而他之前见过的那些领导人的秘书,尤其是长得漂亮的秘书,哪一个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双芊芊玉手?
中年胖子朝周苇点头,“你好你好,我是方大。”
周苇笑着抽回右手,挺胸抬头,缓缓称呼道:“方大厨。”
韩指导员见方大厨唯唯诺诺的样子,心情又好了起来。
他清楚中年胖子的性子,看人下菜碟。
周苇无权无势,中年胖子把她当成软柿子,想捏一捏,但未料反将一军。
再去看周苇的表情,还是那样,没有一点变化,他突然生出了一种无力感,周苇似乎没有大的情绪波澜,一直是平静如水的面孔。
他不由想周苇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撒娇,会不会伤心。
真好奇谁会引起周苇的情绪波动。
赵厂长笑眯眯看着周苇,这女人带劲儿!
以前他们去重庆演习,吃辣子,那个味,他忘不了,一入口便销魂蚀骨酣畅淋漓,他觉得周苇就是辣子,辣死人不偿命的辣子!
三个人坐下,周苇站起来给他们倒水。
倒水这事,好些年不干了,都是属下帮忙,她呢,享受便是。
生疏虽有,但技艺还在,两杯水倒地平平稳稳。
等倒完水,赵厂长大嗓门说:“倒什么水?快点坐下!你可是大功臣,给我出了个好主意!倒水这小事以后让别人做去就是!”
周苇笑了笑,没说话。
不过是场面话,当真了那就是输了。
再者,这里哪里有别人。
倒水,只要在座的比你职位高,比你权力大,那么倒水的事就是你的。
不论七十年代,还是以后二十一世纪,饭场等级分明如同战场,将军那就得有将军的规格和待遇,小卒就有小卒的要求和牺牲。
韩指导员也跟着赵厂长夸了一句,“确实是大功臣!”
周苇这才浅笑谦虚道:“哪里哪里。”
没有人不喜欢谦虚的人,尤其华国的国情,上下五千年,谦虚谦卑是一种美好的品质,倒不是说事事都要“哪里哪里”,而是要懂得在不同场合用不同的态度面对。
周苇进入机关以后,学的第一个东西就是谦卑。
这个谦卑的“卑”字并不是代表卑微低下,而是表示对领导的恭敬和崇敬,适当的谦卑会让领导觉得你尊重他,你承认他,你认可他。
而领导,他们一般到达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一般情况下,过分的谦卑会让他们皱眉头,你的伏低做小在他们看来是一种唯诺感,如果是平等交往,把领导当成朋友,那要更命了!领导就是领导,不然干嘛往上爬?不就是为了社会地位和旁人尊重吗?除了谦卑,像骄傲自大、不可一世、目中无人这种的,更是不对了!这样只会加重领导的厌恶和反感,他们的资历手段可不是闹着玩的,真要把他们惹烦了,倒霉的还是自己!
赵厂长眉头一挑,小周这姑娘可以!
不像厂里的大学生,整天鼻孔朝天,不就是读了个大学嘛,有啥可以骄傲的?
做人还是低调谦逊一些好。
去省城开会时,他发现越低调的人官职越大,而那些趾高气扬,动不动就要发火发怒的人,外强中干。
韩指导员笑着说:“都是事实,谦虚啥?”
见韩指导员这样说,周苇没有再推三阻四,大方道,“那谢谢指导员和赵厂长夸奖。”
“诶,这就对了嘛。”韩指导员说道。
服务员上完菜,三荤两素,周苇扫了眼,默默记在心里。
赵厂长拿过韩指导员的酒杯,“老韩,我们兄弟俩好久没聚了,这次一定喝个痛快!”
韩指导员也没阻扰,任由赵厂长倒满。
倒完韩指导员的,赵厂长又给自己满上,他眯眼一笑,问周苇,“要不要来点?”
韩指导员刚想说一个姑娘喝什么白酒,结果周苇举起酒杯,豪爽地放在赵厂长面前,含笑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赵厂长当下连拍三次大腿,“好好好!”
他就没见过像周苇一样的女人,比爷们还爽直!
想起以前,酒场上有人带女同志来,还有一些女干部,每到喝酒,动不动就是喝不了,身体不行,啰哩啰嗦一大堆,麻烦!
不过也有一些女同志,喝酒确实能喝,但都是些老流氓。赵厂长这种身体结实的,脸还算有点小帅的,是她们下手的重点对象。
赵厂长有一次差点名声不保,反正以后,他是对那些女同志敬而远之了。
这样一想,还是小周姑娘行事让人舒服。
他给周苇满上。
韩指导员有些担心,但看周苇毫无勉强之色,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喝酒喝酒,喝的不光是酒,还有情!
周苇同意喝酒,是给他长脸!
韩指导员这下心情舒畅,看周苇更为欢喜了,突然想起周苇以前喜欢徐朗,他心里一阵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