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年没隐瞒,点头道:“芦姐姐,周苇为什么帮我?”
周芦眼睛一转,立马明白了裴年的心思,她轻扬嘴角,“因为妹妹帮你就是帮她自己呀。”
噢,也是,如果没有解释清楚,不光他受罚,周苇名声也会受到影响。裴年细细想着,但不想接受这个……原因。
昨天周苇的话,在他心里激起层层波澜。
裴年爸妈都是医生,工作特别忙,早出晚归,小裴年经常一人在家,自己做饭,自己上学,自己睡觉,自己洗衣服,反正啥都是自己一个人。小时候哭过闹过,让爸妈多陪陪,但岗位需要,裴年爸妈都是老党员,自然舍小家为大家,蜡炬成灰泪始干。
小裴年跌跌撞撞长大,阴差阳错下学了医。
第一次实习,他因为碰了一下女病人的屁股被女病人家属拳打脚踢,各种难听的话往他头上砸。打针就是打在屁股上,而且看病时候,哪里顾得上病人是男是女?
医院领导让他道歉,学校老师让他道歉,连……爸爸妈妈也让他道歉,可他错在哪?
学成以后,他干脆来到北荒,成为兵团的医生。
十五岁过来,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他原以为自己会忘记之前不愉快的事情,没想到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周芦踮起脚尖,伸手轻轻揉了揉裴年的头发,安慰道:“阿年,你没有错,错的是别人。”
裴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低头看着周芦,眼睛里充满信赖和孺慕,“谢谢你,芦姐姐。”
“我是姐姐,安慰你是应该的。”周芦得意一笑,裴年这种的太好对付了,只要一点关爱,对方就能面瘫化柔情。
裴年抿了抿淡红的嘴唇,“芦姐姐,你如果不是姐姐,是不是就不安慰我了?”
周芦先是一顿,后眼睛一弯,微微侧头,露出白皙的天鹅颈,轻柔声音传来,“怎么会呢?阿年是我的好弟弟——”
裴年举一反三,“那周苇呢?她是不是你的好妹妹?”
周芦语塞,心里说道:周苇当然不是她的好妹妹了。
但这话不能说出口,不然温柔形象大打折扣。
“苇苇啊。”周芦眼神突然忧伤起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可我……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唉,如果苇苇有你这样乖就好了。”
裴年揉了揉打卷的头发,没搭腔。
周芦说完,微微前倾,伸手把裴年的头发顺了顺,身体有意无意贴着裴年。
裴年除了有点痒,没有任何感觉。
周芦见裴年一脸无欲无求,内心大骂裴年不解风情,如果是徐朗,早就晕头转向了!
“阿年,送到这里吧。”周芦跟裴年说。
裴年点头,“芦姐姐再见。”说完,转身离开,留给周芦一个宽肩窄腰的高大背影。
周芦欣赏了一会儿,裴年年纪虽小,但身材比徐朗好多了。大概吃的好,营养跟得上,所以个子窜这么高,而且头发又黑又密,她刚才揉的时候,可羡慕了。
家里,周母沈琴面色铁青,“我一天不回来,家里就发生这么大的事。周苇这个骚蹄子,没男人能死呀!早知道她这样丢人现眼,我就不生她了。”
沈琴越发厌恶周苇了,一方面是历史遗留,周苇长得像周父的初恋,另一方面是周苇越来越不听她的话了,或者说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至于什么话?左右逃不了三个词——丑陋,不要脸和没人爱。
周芦嗤笑一声,她妹妹可不骚,不论以前闷葫芦还是现在牙尖嘴利,根本骚不起来。
唯一一点,就是身材太好。
周芦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羡慕周苇的胸,不像沈琴一样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沈琴见周芦站在门口,立即迎上去,拉着她的手说,“芦芦,你妹妹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都跟她说要弯着腰走路,不要挺胸,可她现在,越来越不按照我的意思做了!跟孙仙那个贱人一样,骨子里就骚,看见个男人就往上贴!”
孙仙是周霖初恋,含情目,含珠唇,荒北男人的梦中情人。
周芦笑而不语。说实话,沈琴要不是她妈,她一点不想理会。
沈琴年轻时候所作所为,她知道个大概,连个低级绿茶都算不上。另外,沈琴硬件条件一般,就一张清纯的脸能看,所以男人宁愿跪舔孙仙,也不愿意和沈琴暧昧。
大概因为年轻时不如意,沈琴现在使劲儿糟蹋周苇,她骂骂咧咧了一会儿,唾沫横飞。
当娘的嫉妒闺女也是很少见。
周芦虽然看不上沈琴,但也不和周苇一伙,当即出主意道:“爸今晚回来。”
意思是妈你可以告状了。
沈琴眼睛一亮,“还是芦芦你聪明。”
要说沈琴为啥不嫉妒周芦,明明周芦和好几个男人暧昧着,有两个原因,第一周芦长得像沈琴,周芦压了周苇一头,相当于沈琴压了孙仙一头,第二周芦清楚沈琴的心理,很会哄沈琴,时间一久,沈琴拿着周芦当宝贝,并把自己的“伟大梦想”寄托到了周芦身上。
周父周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从上个月他就惴惴不安,摸不清楚上面的意思,心累。
沈琴笑盈盈迎上去,“她爸,你回来了。”说完,殷勤地给周霖到了一杯水。
等周霖放下杯子,沈琴叹气道:“她爸,你不知道苇苇她,她……给老周家丢人呀!”
沈琴添油加醋,“她当着医生的面脱裤子,这以后这么嫁的出去呀?芦芦也是倒霉,被自己亲妹妹连累了名声!她爸,你可是报社主任,现在苇苇搞出这么一出,人家会怎么看我们家,怎么看你啊!我就怕有小人作怪,在领导面前说你的坏话!”
周霖正愁没地方发火呢,报社一大堆事情,憋了一天的郁气突然爆发了。
“苇苇呢?在哪?”
沈琴心里高兴,周苇这次完蛋了。
周芦躲在里屋看热闹,听见周霖发火,嘴角勾起,她慢悠悠出来,脸上浮现担忧,小声道:“妹妹还小,这么做一定有她的苦衷,爸你不要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就得不偿失了,报社上下都指望着爸做决策呢!”
周霖喝了口水,心里畅快了些,还是大女儿懂事。
“这些天忙坏了吧。”他关心周芦道。
周芦温柔中带着坚毅,说:“只要能帮助爸,再忙我都不怕。”
周霖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儿子,虽然遗憾,但也没有要死要活,觉得人生不值得。
两个女儿,尤其是大女儿,他一直寄予厚望。
妇女能顶半边天,周芦一定可以让他挺直腰杆。
“芦芦,你作为姐姐,要好好教导妹妹,苇苇她……心思单纯,不知道男人的坏处。”怎么能随便朝一个男人脱裤子呢?周霖郁闷。
说完,他顿了顿,思绪飘到以前的青春岁月。
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没怎么好好对孙仙,经常惹她哭,后来嘛……他再也没机会惹孙仙哭了,因为她嫁人了。
周霖眼睛黯了许多,沈琴见状,咬牙切齿,又是这样!
孙仙就是她头上的一座大山,她永远翻不过去!早知道这样,她就不嫁过来了!
但不嫁给周霖能嫁给谁呢?周霖是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人选。
沈琴扯了扯嘴角,“她爸,你别担心,我会让苇苇向芦芦学习的。”
周霖温情地拍了拍沈琴的手,“我这些天工作忙,你多担待,至于苇苇,辛苦芦芦操心了。”
周芦纵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得答应呀,“是,爸,我会好好帮助妹妹的。”
至于怎么个帮法,她说了算。
沈琴对周霖的关怀很受用,夫妻携手这么多年了,她再这么比不上孙仙,也给周霖生了孩子,而且是周霖唯一的妻子。
“她爸,工作再忙,你也要注意身体呀,今晚我给你好好捏捏膀子。”沈琴体贴道。
周霖浅浅一笑,“好。”
周芦灵机一动,计上心来,“爸,我看不如让妹妹明天去报社吧。”
周霖一想,觉得不错,同意道:“行。”
第9章
周苇云淡风轻跟着周芦,不动声色观察着报社。
里面吵吵闹闹,桌案上埋头写作的,走廊里大声争执的……形态各异。
周芦蹙眉,觉得周苇的反应太过平淡,这可是报社耶!当初她好不容易说服周霖,才谋得一个职位,要知道在报社工作的女人寥寥无几!她妹妹怎么如此波澜不惊,一点都不觉得好奇?
“周芦,你来了。”
埋头写作的小伙子抬起头腼腆一笑,在走廊里争执的两人双双压低声音。
周芦对他们的反应很受用,她温柔一笑,“同志们,早上好呀。”
然后拉过周苇的手,笑着说:“这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周苇,今天过来学习。”
“哦,是你妹妹呀。”有人拉着长音笑着说。
“学习?学什么呀?”写作的小伙子讽刺一笑,报社工作这么多,周芦的妹妹瞎凑什么热闹?她是会分析文章还是会撰写稿件啊?看样子,她分明是嫉妒姐姐在报社工作,心中忿忿不平所以死缠烂打过来的吧!
想着想着,他站起来,正色道:“周苇同志,资料编发室缺人手,你去那吧。”
此话一出,好些人低声笑了起来,这一招太损了!报社哪里有资料编发室呀!不过挨着茶水房的一间小仓库,里面全是陈年的报纸,灰尘都能煮一个月的伙食了。
周芦心中一笑,她对于这个安排很满意。
自从她知道周苇会骑马后,心中非常不高兴,她都不会骑,她妹妹凭什么会骑?
“妹妹,你要是不愿意去资料编发室,我,我可以把我的工位让给你。”周芦一副委屈的模样。
这下周围的男同志们都攥紧了拳头,周苇欺姐太甚!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这样对待周芦,可想而知,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周芦有多凄惨!
可事实是周苇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
周苇无语一笑,她不想跟周苇玩这些小把戏了,淡淡道:“不用了,工作是工作,亲情是亲情,不能混为一谈。我知道你心疼我被你同事欺负,想要帮助我,但是我不想耽误报社的工作进程。”
周芦脸色一变,周苇什么意思?斥责她不重视工作?她突然想起了周霖的交代,在报社里没有父女关系,只有上下级关系!
“苇苇说的对,工作和感情是两回事,她是来学习的,又不是来玩耍的。”周霖从办公室里出来。
其他人看副主任发话,立马闭嘴,老老实实去干活。
周芦喏喏回道:“是,爸,哦不,周主任。”
周苇径直走向小仓库,脸上没有丝毫不满情绪,想她上辈子进入机关,起点在开水房。
起点低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丧失了上进心。
门一打开,立马尘土满天飞,她皱了皱眉。周苇一直有洁癖,小时候十分严重,后来长大,对脏东西的忍耐力逐渐增强,或者说表情管理能力提高了——对待不洁的物品,虽然心中恶心,但是脸上看不出来。
但现在,她不想踏进去。
好在周霖让卫生员过来打扫干净了。卫生员不是真卫生员,是个临时工。
临时工叫刘城,是个瘦猴子。口罩挂在脸上晃晃荡荡,等全部打扫完,他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好了。”
周苇朝刘城一笑,“谢谢。”
刘城连连摆手,嘴里的“没事儿”才说了一个字,里间就有人喊他。
“刘城,给我倒杯水。”
刘城眼中怒气一闪而过,而后微笑回道:“来了来了。”
周苇瞧得清楚,刘城倒是能屈能伸。
小仓库北墙和东墙上一排书架,上面堆着各种资料。周苇快速浏览完,从中抽选了几个重要的。
屋中间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周苇坐下,开始翻阅资料。
上辈子从在开水房开始,她就学会了挖掘信息,即如何在有限的空间,有限的时间,有限的人,有限的物中获得最大内容,最大资讯,最大信息。
报社资料犹如雪崩,上级的,下级的,抄的抄,改的改,分析的分析。周苇一目十行,大脑进行复杂有序的分类规整,很快便理清了报社种种。
从成立之初到现在的发展,报社四平八稳运行,四五年来,没有什么功绩,也没有什么错误。
周苇把资料放回原处,这种状态不好不坏,中庸之道嘛。
但以后就说不准了。
一年前的学术资料竟然束之高阁,周苇笑了笑,心道报社没有一点警觉性。她细细浏览,不放过一个细节,默默在心里推演了一遍事情始末。
报纸和政治密不可分,周苇在一张一张资料里,察觉出了阴谋。
官场数年,这种敏锐性似乎浸入骨髓,只需一个政策,一个文件,她就能顺藤摸瓜发现真相。但这种真相不是广而告之的,而是明确大局和锁定方向的。
时势造英雄,历史的进程,时代的脉络,只可顺应而不可违背。正如孙老先生说的——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周苇以二十八岁的年纪成为部长,除了因为个人能力和本领过硬以外,她还因为善于揣摩领导意思,经常得到重用,尔后顺势而为扶摇直上。
她如老僧入定,脑海里放电影一般把大大小小的事件按顺序过了一遍,无论是宣传部,还是《人报》,中间可有不少小人作祟。
门口冒出一个头,是之前埋头写作的小伙子,他三七分头型,眼睛灵活转动。看见周苇认真翻阅资料,他噗嗤一笑毫不收敛笑了,嘲笑表情呼之欲出。
三七分回去后跟人说道:“周苇同志在好好学习呢!大家不要打搅她!”
这话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要知道小仓库里全是些没用的资料,乱七八糟,没有一点规律,农业的、工业的;天上的,地下的;男人,女人……反正啥也有,啥也没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