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不善,像是被耍了后的不满。
祁铭之轻笑了一声:“能瞒过你,倒也是我的本事。”
常瑾泽白了他一眼,端起杯子一口闷了下去。
待咽下去后才咂咂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又看了看酒盅,凑上去闻了闻:“花枝醉?”
梨花枝头醉,采之欲予谁。
当年这首催命童谣的第一句,便提到了这酒。乃戚年将军凯旋之际,皇帝亲自捧来以慰将军的美酒。
将军美名远播之际,此酒也风靡一时,还一度传入西域。
只是,自十年前谋逆案以来,花枝醉便随着戚年的名字一起,化作尘土一把,再无人敢提。
祁铭之不言语,嘴唇轻轻碰了杯子,算是默认。
酒入豪肠,先前那点疑虑顷刻化为云雨。
常瑾泽攥住酒盅,眼睛红了一圈,见这面前这人好胳膊好腿地坐着,再开口竟有些动容。
“戚叔叔死了,戚洺也被下狱,父子二人,满家老少最后还是郑薛桐亲自监刑斩的!十九,你如今用着这么个名字,你就不怕……不怕被那些人找到吗?”
他虽算不得挚友,但如今却是很庆幸自己比郑薛桐等人先找到他。
只是他现在化了这么个名字,万一若是碰上个有心人,稍微推敲一下,岂不是危险了?
祁铭之嘴唇纤薄:“父兄的尸骨是朝廷的人亲手收的,便是要怀疑,十几年前的京城中,也鲜有人知戚家二公子戚时玖。”
常瑾泽等不及道:“十九你告诉我,戚叔叔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他那一身功力,我不信郑薛桐那个鼠辈有这等能力!”
将军忠胆,却没想最终藉藉收场。当年的朝堂之上对此事也是讳莫如深,更遑论十年后的如今。
常瑾泽入朝廷后也曾探查过这些事,只是根本就查不到有用的东西。
他只是和千万的长明军遗部一样,在心里为骠骑将军留了一块净土。
长明军遗部打散了军制,编入各地驻军。
他们都听着《郑参将平反贼》,却也都从未动摇过本心。
祁铭之叹了口气:“当年……”
平熙二十八年,七月十九日。
正是谋逆案事发那日。
——祁铭之十二岁生日。
哦,不对,这个时候,他应该叫戚时玖。
戚家满门忠骨,三代人皆出自战场,族中子弟无不习武练功,几十年下来偏生得出了他这么个异类。
自小不爱打拳舞剑,却对医术药理兴致极浓,幼时常常潜入家中书房,将歧黄之书翻了个遍。
却因着戚家嫡子的身份,他的武功亦须过关,每个月的功夫考较,须在师门中位列前三。
但他每次都很吃力。
尚书府的那位常公子总是排第一,当时还未被册封的太子殿下总是第二,而他要拼了命才能拿到第三。
因此还经常被常公子奚落。
最初的那几年,确实是很辛苦的。
年幼的十九也曾想过,若自己不是戚家子,那是不是就可以专心去钻研自己所热爱的医术了?
好在他上面还有个大哥。
戚洺年长他七岁,在他还日日练着基本功,拿着木剑对草人的时候,大哥已经入了长明军中,做了父亲的副手。
一日兄长归家,见他因考较不过关被罚在道场上练功,不满两个时辰不许吃晚饭时,上前关切过几句。
当时十九是怎么说的?
祁铭之现在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应该是他此生的第一个转折。
小孩扬起一张汗涔涔的小脸,告诉大哥,他未来不想做将军,他想做个医者,悬壶济世。
年轻的少将军许是被弟弟脸上的向往打动,折回屋内同父亲说了此事。
祁铭之记得,当日晚饭之后,父亲和母亲留下他许久,也是第一次郑重问了他的意愿。
最后父母同他约定,医术可学,未来也可做个行世的医者,但唯有一条:武功不可废。
倔强固执的父亲,第一次在这种事上让步,与严格对待长子不同,他对待次子到底是要宽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