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什么疯啊?”她带着哭腔问他,“你才多大!逞什么强出去闯荡社会啊?!起码要先高中毕业吧?!你最近成绩不是直线上升呢吗?明明还有时间啊,你突然放弃问过我的意见吗?你对得起我这么长时间每天陪你补习的努力吗?你对得起自己吗?干嘛拿前程命运开玩笑啊?!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你说出来,我改,我改还不行吗?你走什么啊?能走到哪里去啊?!”
贺深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不能说让她等他的话,此刻似乎就什么也不必说了,说什么都是徒劳,只不过是给两个人都徒增烦恼。
于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孟家,去往看不清前路的远方。在他身后,孟知薇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声音里带着浓到化不开的痛苦和伤心。
“贺深!你有本事走了你就别回来!!我不是非要上赶着对你好!我不欠你的!你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我是不是?后来伪装起来了,现在终于又装不住了?就那么讨厌我是吗?我求你留下都不管用?我没想害你!没人对不起你——我忍你一年多了!贺深,我这辈子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那是他短暂的人生当中听过的最锋利的一段话,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数不清多少次从噩梦中惊醒,她的声音都仿佛就回荡在耳边。他一个人用力地深深呼吸,平复着心悸与喘息的时候,总是会想,再等等,再等等,他在朝着出人头地的目标努力,他要争分夺秒地度过这五年,不能让自己有片刻丁点的后悔。
这样的坚定的决心帮他支撑过了籍籍无名的两年,作为一个龙套都算不上的小角色四处奔波,浮萍一样漂泊。让他在七百多个日夜的坚持之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等来了方舒雁的垂青,等来了属于他的伯乐,等来了第一部 担当主演的独立电影,等来了他荣耀星途的启幕。
在开始他声名鹊起,忙于参加工作的培训和活动,行程安排得满到睡觉都要挤时间时,他在争分夺秒的第四个年头时,他偶然看到了国外的一个街头采访。
其中一个接受采访的女孩长着一张东方面孔,明艳到灼灼生辉。被问及初恋时,看起来极其年轻的女孩用流利的英语笑着回:“这个故事听起来可能会有点太过戏剧性,我的初恋是在高中的时候,一个很特别的男孩,给我造成了很深的影响。后来他的突然离开也让我受了很大的打击,我曾经萎靡不振了很久,后来才知道原来他父亲的去世和我父亲有关。虽然我父亲并不是凶手,但其中的联系实在是太过复杂曲折,很难形容,那之后我就理解了他,的确,我自己也很难接受,那之后就学着把他放下了,没办法,有些人的缘分只有那么多,只够遇见,不够相伴终生,我已经接受了。”
贺深英语不好,这段采访他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查,查完单词查句子,用完软件问人工,花了大价钱找不同的人学习确认,花了很久,将这段话完整地记下来,直至倒背如流。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遍这段采访,只知道五年的约定已经没有了继续的必要,他单方面地喜欢,一厢情愿地不放手,一意孤行地孤注一掷,从头到尾没有尊重过她的意见。像她这样的姑娘,当然不可能按照他设定好的路线行进,她以自己的方式寻找着真相,得到了一个体面的答案,明智地选择放弃了他。
贺深抬起手,捏着自己泛酸的鼻梁,深深呼吸。
你能怪谁呢?他问自己。不是你先选择从她身边离开的吗?又凭什么指望对方在知晓一切之后依然选择理解你?依然还要给你时间和机会?
他无法对自己的疑问给出答案,并为自己的奢求而感到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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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遇到孟知薇时,已经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太多。
孟启明因病意外离世,她从国外留学回来,接手了胧郁,但进展并不顺利,孟启明本家的人找了过来,据说接到了孟启明的临终嘱托,要帮年幼而没有经验的孟知薇管理公司,让她专心地沉浸在自己的艺术海洋里,不用为公司劳心劳神。
这种架空夺权式的接管,贺深并不相信是孟启明的临终交代,他那么爱女儿的人,怎么能忍心让女儿过得处处受人掣肘。只是关于个中内情,他确然一无所知,孟启明在他离开孟家之后从未联系过他,临终时也没给他留下只言片语。这倒也合理,他想必早已知道那个五年之约已经自动作废,于是从未再打扰过他的生活,贺深甚至连他去世都不知道,作为一个全身心扑在工作上的拼命三郎,他一年当中有差不多九个月都扎在深山老林里拍戏,对外界的消息感知异常迟缓。
这一次和孟知薇再遇,还是因为杀青之后终于回到城市当中,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孟家闹到网上的那场大戏。孟家人异口同声指责孟知薇鼠目寸光,志大才疏,空有野心没有能力,自己不懂怎么经营胧郁就算了,还试图阻挠孟家老爷子接管自己儿子的公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更别说随后又有消息爆料,胧郁能够从零到有地建立起来,本就是窃取了孟家古法制香配方进行改良,孟知薇对此拒不承认,在所有采访中都一口否认父亲离家出走时带走了家里一些制香配方这件事,由此引发众怒,现在完全被网友踩进了泥里,似乎再没有翻身之日。
贺深来不及去思考任何事情,他立刻通过公司硬是扯出了一条线,连到了和胧郁的合作上,并且点名要孟知薇负责项目和进行对接,由此终于在时隔多年之后,再次见到了她。
她的变化太大,大得他几乎认不出来。他从来没想过二十六岁的她会是这样……十六岁的她或许字也想象不到。贺深和眼前平静干练的孟小姐草草握了下手,对方看着他的眼眸平静而无波无澜,带着清浅得体的笑意,仿佛两人之间什么都不曾有过,一切过往付之一笑,皆已是过眼云烟。
贺深只觉一阵鼻酸,几乎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他装作和她一样,早已将那些短暂的曾经与过去翻篇,重新认识起现在的这个二十六岁的孟知薇。
她的身边围着三个男人。
据说和孟家有婚约的陆家公子陆弈舟,放着胧郁现在掌权的孟家总经理之女不要,点名要和孟知薇深入接触了解一下看看合不合适。贺深对他还有些许印象,孟知薇在高中时认识的一个学长,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不过交集寥寥,没想到数年之后两人身上带着婚约,似乎很快就能走到一起。
据说是在国外留学时和她相交甚笃的艺术圈新贵燕楚瑜,据说为人作风放荡不羁,荤素不忌,凡是看得上眼的几乎来者不拒。贺深在没真正见过他,只从资料里了解这个人的时候,完全无法想象这两人之间怎么会萌生友谊,孟知薇应该根本不屑和他这个类型的人为伍。但他在偶然看过一次燕楚瑜看她的眼神后就心里有数,想靠近一步又踟蹰不前,和当年的他又有什么区别,大概孟启明当年旁边他的眼神时亦是如此,表现得这般直白鲜明,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无从察觉。
还有据说是由她资助的贫困大学生谢青。对于这个人,贺深莫名地有种敌意,他和当年的自己实在是真相似,从贫寒的处境到内里隐藏的高傲,近乎如出一辙。他看着谢青,有时候也忍不住想,会不会是孟知薇心里仍然有她的一小块位置,所以才让身边出现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代表着他也还有希望,还可以再去努力一次。
可他发现自己还和当年一样,迟迟无法迈出去那一步。当年落魄的他面对高高在上的孟知薇时,心里满是无法掩盖的自卑,而如今时过境迁,境遇变化,他功成名就,而她从云端跌落,可当他注视着她,依然感到自卑,感到无法遏制的踟蹰与徘徊。他又一次认识了她,她变了太多太多,而唯一没变的是,她依然是他心里神圣不可侵犯的白天鹅,是他需要仰视的皎皎明月。
后来她车祸失忆,心理年龄回到十年前,回到那个他熟悉的时代,他认识的那个薇薇回来了。她昏迷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他,他毫不犹豫地前往,却在看到那个十年前的她时猛地一窒。
那个还喜欢他的她。
是否就这样维持现状,才是对他来说最好的处理方式?让她就留在这样的时刻,留在这个单纯天真、无忧无虑的时光里。他们此时还没有相遇,他可以以一种更好的方式重新走进她的生命,比十六岁的他更成熟,更从容,更完美,更滴水不漏……
可他想要的却不止这个十年前的她,不止眼前彷如南柯一梦般的一切。他不想要她活在丢失记忆的虚幻轻松与幸福里,他想要她拿回她应有的一切,属于她的所有,上天原本青睐于她的厚爱,她值得这些,她应该被偏爱。
他按捺住自己的私心,坚定地做出了选择,而最后他的薇薇给了他连想都不敢奢求的答案,她将全部的自己取回,而后又一次走向了他。
有几个人生能够重来。
而她哪怕是重来一次后,依然走向了他。
这是十六岁的他做梦时都不敢奢求过的未来,他在那些只有少年心气支撑着自己的岁月里,没有目标地虚度光阴,对人生和未来都迷茫得厉害。他看到了一束光,但从不曾真正相信那束光有可能为他所有。他清楚自己的满身泥泞,连直起腰堂堂正正地注视她的眼睛都来得艰难。
可他到底没有放弃。
在最初一无所有的时候没有放弃,在孤注一掷去拼搏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未来时没有放弃,在面对心上人的泪水与怨怼时没有放弃,在知晓自己已经被彻底放下当成人生的过客和插曲时没有放弃,在一个人唱了几年独角戏时没有放弃,在再次靠近时看到对方身边已经有了优秀的异性时没有放弃,在对方看向自己疏离的目光中近乎溃不成军,但依然没有放弃。
如果冥冥之中真的有命运在注目人间的一切,那他深深感激于对方最终对自己的这一次垂青。
他愿意用一生全部的幸运来换这一次命运的垂青,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让曾经求而不得的执念梦想成真,将他这一生从少年时期用漫长时光酝酿出来的一厢情愿,变成一双圆满。
他已经别无所求。
选择放下手头的一切,陪孟知薇去周游世界,做她想做的一切事情时,孟知薇曾经问他:“没关系吗?放下你手里的所有工作陪着我。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我们当然可以有,也应该有各自的事业,我是不会拦着你去追梦的,人总要有梦想嘛。”
贺深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牵着她,闻言朝她看了一眼,比年少时来得更加坦然,更加平静,也更加笃定地说:“但是我的梦想是你。”
那些在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开出的小小的花,阴暗的泥泞中生出的美丽的梦,看不到光亮的前路中坚持下去的信念,全部与你有关。
或许在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太久之后,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就都融入骨血。贺深时隔多年再次见到孟知薇时也曾对她的变化之大感到恻然和意外,但朝她朝他露出一个与过往截然不同的微笑,他沉寂已久的心脏依然在那个瞬间再次心跳如擂鼓。
他已经说不清因为什么爱她。
最开始爱她的明亮,爱她的温暖,爱她向他伸出的手。后来爱她的温柔,爱她的脆弱,爱她趴在窗口等人归来的眼神。再后来他便说不清楚,如果一定要给这份爱下一个定义,那么就不过是他爱她,一个灵魂爱另一个灵魂,仅此而已。
纵有千帆竞过,心意总不疑。
“或许是因为相遇在那样的时候,知道现在,我在你面前也总是觉得自卑。”贺深对他的薇薇轻声说,他的薇薇眨了眨眼,稍稍歪了下头,目露笑意。
“包括在这个时候?”她问。
“包括在这个时候。”贺深承认,他垂着眸,珍而重之地执起站在他对面的,他的新娘的手,将代表着他的誓言与忠诚的钻戒戴在了她的手上。
他的新娘身着白纱站在他的面前,如同现实照进了持续十年的梦境。他似乎已经分不清是真是幻,面前的一切都是他梦寐以求,他从未想过人生有一天会如此圆满。
“我将奉献出我的一切,感谢命运对我的垂青。”他在所有宾客的面前起誓,在他的新娘面前单膝跪地,虔诚地亲吻她的手背。
“我的爱人,我的月光,我的白天鹅——全部的我都属于你,我这辈子,倾尽所有,为你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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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写完啦~全文比开文时预计的要长一些,最后一章写了很久。最开始想写这篇文时就是想写贺深漫长的暗恋,现在觉得差不多已经把想写的都表达出来了,很圆满!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
新文这个月就开,专栏里的《予我启明星》,是篇娱乐圈文,大可爱女明星和她的大魔王经纪人,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拜托啦,对作者真的很重要!
放个新文文案在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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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档文:《予我启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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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所有人都说我珍贵夺目,闪闪发光,可我这颗星星也曾被踩进泥里,用漫长的时间等一个奇迹,最后终于在你的掌心里重新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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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瑶夕十五岁因一部电影配角爆红网络,想签她的娱乐公司抢破头。所有人都说她即将走上一条璀璨夺目的明星花路,只有当时初出茅庐的经纪人齐允,看了她一眼,说,走歪了。
八年之后,齐允和自己带的艺人反目成仇,搅动娱乐圈半边风云。宁瑶夕却成了一个早已过气多年的三十八线糊咖,身负巨债,公司明确通知不再与她续约,即将回归素人。
拦住齐允毛遂自荐的时候,齐允上下打量她两眼,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因为我刚摆脱了一个自作聪明的势利眼,所以看起来愿意签天真傻白甜?”
“我不是你以前带的那些艺人。”宁瑶夕说,“五年前你在采访里说,你的梦想是亲手带出一个登顶娱乐圈的绝世巨星,我觉得这个人应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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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肩同行,彼此成就,烽火硝烟自此生,今天开始做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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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宁瑶夕功成名就,接受采访时,被问及和齐允的关系。
宁瑶夕笑言:“我是唯一一个能把齐允卖了,还让他操心我卖得值不值的人。”
在她旁边坐着的齐允凶残强势鬼见愁名头响彻圈内外,此刻在演播厅所有人如同见鬼的诧异打量中,面不改色,装没听见。
“从他成为我经纪人的那一天起,他就成了我的自己人。”宁瑶夕说,“是我的骑士,也是我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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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披荆斩棘,也为我所向披靡。这一生灿烂前程,与你并肩同行才算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