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乐人柔柔起身,哀哀戚戚道:“夫人要怪就怪奴吧,与大人没有关系……”
可没想到这话还没说完,那把剑就插在身后的柱子上,剑头没入柱身,她脸色“唰”地就白了,腿发软地看向来人,只见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姑娘,你确定要怪你?我以前可是杀过猪的。”
乐人心里打了个颤,她也见过那夫人来找事的,但多是哭哭啼啼的,哪有真提把剑过来算账的,她头一次觉得背后凉飕飕地,那在风月场里,她说惯了的生死相随的话这个时候在嘴边也楞是说不出来了。
“够了!”
一声冷冽的声音划破这喧嚣,让这嘈乱的场面立马平静下来。
乐人听到这声仿佛听见了救命的声音,泪眼汪汪地回过头,柔肠百转,委屈兮兮地叫了声,
“顾大人~”
说完,她伸手要去拉那人的袖角,可他身形竟然跟个泥鳅一样,她只往前一扑打了个趔趄,连个边都没摸上,险些摔倒在地。
她稳住身形,只见男人走到那发火的女子面前,抬手缓缓包住她拿剑的手,把剑柄抽了出来,扔在地上,脸上的冷意一扫而空,眼神温柔如水。
“气性怎么还是这么大,多大点事,气出个病来不值当。”
芸娘抬眼看向顾言,又扫了眼身旁那乐人和总督府里的侍女们,走近了些,凑在他耳边,
“你说,我这醋劲演的像不像。”
带着些脂粉香味的呼吸温热地喷洒在他耳廓,顾言一挑眉,目光幽幽看向眼前人,似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低低道:
“只单是演的?”
被他这么一看,芸娘像是被看透了心思一般,心里泛起些心虚来,趁着脸还没红起来,眨眼低声道:
“赶紧的,差不多得了,我都困了。”
旁边的乐人一直在观察着两人,看着两人亲热的样子。
心想今天这事恐怕不好办了,果然只见那刚才还好歹愿听她谈曲的顾大人,和那夫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只回过头冷漠的看了她一眼,
“你从哪来的回哪去吧,我自会跟付大人说明的。”
乐人心里“咯噔”一下,想到来时那人来时的百般叮嘱,急忙双腿一跪,柔柔弱弱的说:
“大人这话说的,奴能回哪儿去呢。”
可这话显然没能打动眼前的人,乐人咬了咬唇,还以为这位是个多么凌厉风行,手腕通天的主儿,没想到还是个惧内的,这事儿看来是从他这里成不了了。
她抽了抽鼻子,歪着身子,掉下一串眼泪来,抬头转向芸娘,
“夫人,奴是自小长在金陵河畔的烟花之地,日子凄苦,今日地幸能来总督府里献唱,说是唱的好了,就不用回去了,实在也没想有旁的心思,京城里的规矩,奴也明白,请夫人留奴下来,做什么奴都可以。”
“你……”
自然是不可能被她这番说辞打动,芸娘心里冷笑,正要开口,却感觉到顾言捏了下她的手,芸娘眉一扬,瞥了身边的人一眼,话在嘴边改了个话音,对着跪在地上的人道:
“那既然这样,你就先住在那个侧院吧。”
乐人手里的帕子一顿,心中一喜,想着女人家就是耳根子软,急忙磕了几个头,嘴里不住地说:
“多谢夫人。”
一出闹剧过后,院子里又恢复了平静,今晚的宴席和歌舞,就像是一场烟花,一闪而逝,但在这黑夜中,还有一些烟火后的尘迹在这总督府里暗潮涌动。
芸娘把门一合,回头看向屋里的人,眼睛瞪得滚圆,
“我算是看出来,你说实话,顾言你是不是看上那个金陵小妞儿了?”
“瞎想些什么。”
顾言应是接风宴上喝了些酒,虽然不上脸,还是有些酒气,他坐到榻上,歪着身子倒了杯茶。
芸娘大步走上前去,纱裙摆划出几道风来,她坐到顾言对面,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茶盏,把茶水咕嘟咕嘟的喝下去,这才好像把心里那股不知名的火压下去了些,她一抹嘴边,看向他道:
“我可没瞎想,不喜欢为什么不让我把她赶走。”
芸娘越想越气,把茶盏“咚”地一声放在桌子上,胸膛一起一伏,
“果然村里老人说得对,成了亲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顾言望了眼那四分五裂的茶盏,总觉得这话再不解释,这就是他的下场,他清了清嗓子,趋着身子看向芸娘,
“你就没发现那乐人有什么古怪之处?”
“古怪?”芸娘顿了下,瞥向顾言,“你是不是在唬我?你顾言一惯心眼子多,指不定……”
他一扬眉,直接起身过去,侧脸堵住那张嘟嘟囔囔的小嘴,芸娘睁大眼睛,把人一把推开,对面的人舔了下唇,半抬起那双凤眼,眼里勾勾搭搭的绕在她上下,从托盘里举起个新茶盏,遮去嘴角的轻笑,
“你放心,我心眼再多也只有你一人。”
“呸,你个流氓……”芸娘红了脸,拿帕子擦着嘴边,想到顾言刚才的话,那被气冲上来的情绪也平稳下来,仔细回想下刚才所见那乐人的特殊之处,顿了半晌,她思量开口,
“她……”
顾言倒了些沸水冲开茶叶,拂了拂茶盖,抿了口茶,只听对面那清脆的人声犹犹豫豫终于开口,
“她胸倒是挺大的。”
一口茶含在嗓子里,是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顾言抬眼看向芸娘,芸娘还用手比划着,
“你说她人挺瘦,怎么胸还那么大,是不是里面塞东西了,我见过京城里她们塞布包的,就是塞不了她那么圆鼓鼓的……”
“芸娘。”
顾言放下茶盏,揉了揉额角,打断了她,把跑偏的话扯回来,
“你不觉得,她明明说自己是金陵来的却说了一口官话奇怪吗?”
芸娘愣了下,这才回想到刚从进门起,这姑娘就说得一直是官话,现如今官话是普及了,可除了京城,各个地区还是说得方言居多,就连今晚在席面上,那几位夫人话音里也带着些方言,一听就能听出来哪个是本地哪个是外来的。
“那乐人口口声声说自己从金陵来的,可这一口官话却是异常地道,甚至连京城里的风俗人情,大户人家里的规矩也是了解的,你觉得她是什么人?”
“你是说……”
芸娘猛地抬头,看向顾言,顾言手指敲了两下桌面,
“指使的她的人跟伏击你的人是同一拨人。”
芸娘心里升起些危机感,看来这人就在她附近,可那人在暗她在明,还总是快她一步,正在思索间,冰凉的指尖轻点在面上,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间,她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这有什么愁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谋划罢了。”
“可……”
芸娘话还没说出口,只见那人灯下凤眼微扬,像是勾人心一般话音轻轻地道,
“明日夜里这延绥城有灯会,要不要去逛一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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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翻墙头
春末夏初, 陕北气候温差大,正午的时候太阳还很毒辣,到了傍晚, 太阳一落山,凉飕飕的风就扑面而来, 芸娘扯了扯身上胡装的立领, 两只手扒住墙头, 扭头对底下道:
“再往高些。”
底下的人一声不吭, 但显然听到这话,托着她的手臂力道大了些。
云娘借力, 双手一撑,身子就跨坐在墙头上, 这墙里墙外恰好有两棵树,树叶严密把人挡住,她拍了拍手, 低头望着墙底下的人,伸出了胳膊道:
“来,手给我, 换我拉你。”
顾言穿着身靛蓝常服,手负在身后,仰头望着她, 慢悠悠道:
“其实,还有别的法子也能不惹人注意出去。”
芸娘四下扫了眼,催促道:
“费那些劲儿做什么, 翻墙路近还少麻烦, 你动作快点, 趁着没人赶紧上来。”
顾言张了张嘴,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顿了下,把那话又咽了回去。
他认命地撩起下摆,脚借力在旁边的树上一蹬,抓住墙头上人的手,只觉得那手上力气十足,几乎没费什么力气,长腿一跨,身姿轻盈地跃上了墙头。
墙外头是条背道,没什么人经过,墙里面能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看见附近的两个院子,两人蹲在墙头,风一吹能听见树叶沙沙作响,远处吆喝叫卖声和近处院子里的走动说话声交错在一起,在这墙头听得一清二楚。
芸娘抻着脖子望着远处,只见夜色下已经有了灯光点点,街道上衣衫褴褛的人们的饥寒交加,与这深宅大院里的侯服玉食,仅隔着一堵墙,却像活在两个地方。
“顾言,你说这里都这么穷了,怎么还办灯会啊。”
顾言看了她一眼,“再过几日该割麦子了,每年这个时候这边都会有灯会,祈祷丰年。”
“可今年不是遇上了蝗灾……”
他目光落在了远处的热闹人群上,淡淡道:
“人走到哪都一样,日子越糟糕才越要信些什么,即使知道改变不了什么,但说不准就有奇迹呢。”
芸娘叹了口气,转身正要跃下墙头,顾言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芸娘疑惑地回头,只见顾言向她使了个眼色,她顺着他目光一瞥,只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如耗子般从院中闪了过去。
芸娘睁大了眼睛,低声惊呼道:
“是她!……”
顾言把食指抵在唇间,面色不动声色,芸娘却是不再吭气,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窈窕人影,正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乐人。
总督府里华灯初上,那乐人从他们住的院子里走出去,绕了几道,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开往来的人,时刻关注着四周,直到走到花园一处隐蔽的角落里,还往里走了些,站在角落里左顾右盼似在等什么人。
这个行迹也许能瞒过府里的人,可被蹲在墙头的两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这么鬼鬼祟祟是要干什么?芸娘心下疑惑。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一道人影探头探脑地从走廊的一端钻出,粗布短打的家丁打扮,手中灯笼摇晃,停在那乐人面前。
只见两人交头接耳地简短交谈几句,见到有人远远走过,两人便戛然而止,一前一后朝两个相反方向走去。
看着那男人从后门跟随旁的家丁出了门,芸娘急忙拉住顾言的手就要往墙下跳,
“走,可不能让这人跑了,这人肯定跟那幕后主使有关。”
可下墙不比上墙容易,芸娘比量着这墙的高度和自己的身量,似乎错那么些,硬跳下去估计得摔个脸扑地,身旁顾言看了她一眼,摁住她的肩头,
“你等我下。”
说完,顾言向下一跃,果然是腿长,他没费什力地的就稳住了身子,顾言站在墙根回头看向芸娘,张开双臂望向她,
“跳。”
芸娘眼睛弯成了月牙,没再犹豫,纵身一跃,一头扎入他怀中,直扑了个满怀,鼻尖都是他身上冷香味,混合着微微凉意的夜风,让人觉得异常安心。
“我沉不沉?”芸娘没起头闷声问他,顾言搂着她的腰,看了她一眼,揶揄道:
“是得少吃点,下回都接不住了。”
芸娘红了脸也没抬头,一扭过头走在前面,顾言一挑眉,眼角带了些笑意,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两人走在延绥城里的街道上,夜里平常萧索的街边挨家挨户挂满了灯笼,这些灯笼一看就是当地百姓自己做的,做工简陋,形态各异,可这时看着却有些不一样的感觉,这些灯笼承载着当地百姓对丰收的期盼,微弱却点亮了这座战乱和贫穷中的边陲小城。
芸娘和顾言沿路边赏着花灯,边不紧不慢地跟在那人身后。
那人先是探头探脑地拐进了一家药铺,没过多久又出来,手里多了些东西,芸娘皱起眉头,想进那药铺进去问,却被顾言一把拉住,只见他也不知朝哪招了招手,只见黑夜中窜出几个人影就进了药铺,芸娘怔了下,四下张望了下,
“这些人从哪窜出来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还有人跟着。”
顾言瞥了她一眼,“这是国公府的近卫,寻常人自然发现不了。”
“那他们刚才就在?”
芸娘想到刚才自己爬墙头,岂不是被这些人众目睽睽之下看了全程,怪不得顾言刚刚劝自己换条路走。
“嗯,没事。”顾言带着淡淡笑意道;“他们也得跟着咱们翻墙。”
近卫去打探,两人继续跟着那人前进,直到那人左拐右拐到了个酒肆外,这酒肆开的地方倒不起眼,迎来送往的人却是多,还能看见不少当兵的也出入其中,那人前脚走了进去,两人在后边也紧跟了进去。
一进酒肆,就见大堂里有胡女在跳舞,这地儿地处边境儿,有些通商的胡人在这里倒不稀奇,那人闷头上到二楼角落里一处酒阁子里,两人便顺势跟了上去,钻进他隔壁的阁子间,这阁子间每一间都是单独的,芸娘趴在墙上听了半天,回头看向顾言,
“没动静,也没说话声,好像就他一人。”
“不急,再等一等。”顾言倚在栏杆处,透过竹帘盯着楼里唯一的进出口,慢悠悠地说。
突然,门响了起来,芸娘急忙坐直了身子,那酒肆里的小厮推门进来送上些酒,酒送完了也不急着走,只在两人身上一打量。
他见顾言虽一身常服,但面容俊美,气势不凡,在这延绥除了当兵的和普通百姓,那便是有头有脸的当官的,这些官老爷手里个个都有私兵不敢轻易招惹,而他身侧的芸娘穿着男子胡装,酒肆里光暗,只觉得眼大皮肤白,两人举止又不避嫌,应是这位大人的弟弟之类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