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日后他发现我骗他,才是麻烦。”苏雾许拿起筷子,顿了顿,对郁矢道:“你也坐下来一起吃。”
一个人吃饭太冷清了,原本都是青竹陪她一起吃饭。
郁矢退后一步,疏离地道:“师尊的好意弟子心领了,只——”
话音未落,一只千纸鹤忽然飘飘然落在桌上,紧接着,从里面传出一道男声:“少尊,苏阑求见。”
郁矢神色微动。
苏雾许对苏阑这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没什么好印象,淡声道:“等着。”
打发走千纸鹤,苏雾许抬起眼睫看向郁矢,“愣着做什么?快坐下。”
郁矢踌躇片刻,只得在苏雾许对面坐下,拿碗给苏雾许盛了一勺饭,又给自己盛了一小勺,约莫半碗。
苏雾许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与我吃饭就这么让你为难,竟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
吃得这么少,若是生病了怎么办?生了病就不能修炼,日后如何杀她?
郁矢一滞,“......弟子不敢。”
“既如此,为何堂堂七尺男儿,竟只吃半碗饭?”苏雾许指了指扒着碗沿埋头苦吃的零零,“连我这宠物都要吃一碗。”
郁矢默默地拿起饭勺,给自己添满了饭。
苏雾许满意了,开始吃饭。
苏雾许吃饭极其优雅,慢条斯理地,一举一动都透着贵气,郁矢两碗饭吃完,苏雾许才堪堪吃了一碗。
擦了擦嘴,苏雾许任由郁矢收拾桌子,对零零道:“去把苏阑叫来。”
不多时,郁矢收拾好桌子,苏阑也来了。
“拜见少尊。”苏阑右手缠着厚厚一圈绷带,看起来很像肥胖的猪蹄。
苏雾许决定今后一月都不吃任何与猪蹄相关的东西。
轻抬眼帘,苏雾许敷衍地道:“何事?”
“请少尊为弟子做主!”苏阑抬起右手,期期艾艾地道:“今日在罄山居,弟子不过想借郁矢的召唤兽一看,谁知郁矢竟不由分说折断了弟子的一只手。”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苏雾许心中好笑,问郁矢:“他说的是真的?”
郁矢不卑不亢地道:“并非如此,是苏阑出言侮辱在先,动手抢夺在后。弟子折断他的手骨,实乃迫不得已下的自卫之举。”
“你血口喷人!”苏阑大声叫嚷起来,对苏雾许一拱手,“少尊,今日之事罄山居许多人都看见了,只需找他们来问一问便知。”
“不必。”苏雾许本就不喜苏阑,此刻更是不想与他多做纠缠,淡声道:“把手伸出来。”
苏阑依言伸出手,苏雾许凝出一道灵力为他修复断裂的手骨。
苏阑惊喜地道:“多谢少尊。”
说着,得意地瞥了郁矢一眼。
郁矢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捏紧衣袖。
苏雾许闲闲地坐着,漫不经心地对郁矢道:“再断一次给我瞧瞧。”
苏阑僵在原地。
郁矢瞳孔一缩。
“什么?”
“苏阑不是说你折断了他的手?你再断一次给我瞧瞧。”苏雾许笑吟吟地,重复了一遍。
郁矢很快反应过来,平静地应了声“好”。
这才是他认识的苏雾许。
骄纵,跋扈,以折磨他人取乐。
只是这次,她是站在他这边的。
苏雾许,竟不问缘由地相信他......
郁矢上前一步,苏阑惊恐地捂住手往后退,对苏雾许道:“少尊,少尊,我是苏家嫡系,郁矢不过一个卑贱的......啊!”
苏阑捂住断裂的手腕,目眦欲裂。
苏雾许垂眸,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阑,朱唇轻启:“我虽一贯任性妄为,却也不是傻子。想拿我当刀使,你还不够格。”
苏阑连连磕头谢罪,“弟子知错了,少尊饶命,少尊饶命。”
怎么会这样,平日里,少尊可是很偏袒苏家人的。
少尊一定是被郁矢迷惑了!
苏阑抬起眼睛,怨毒的眸光落在郁矢身上。
苏雾许踢了苏阑一脚,不耐烦地道:“滚。”
她可不是原主,是非不分,上赶着给人当刀使。
苏阑连滚带爬地跑了。
天边最后一点色彩也被黑夜吞没,苏雾许凭栏而立,侧头看向神色复杂的郁矢,随口问:“怎么了?”
郁矢静了一瞬,而后道:“弟子只是在想,传闻果真不可尽信。”
世人盛传苏雾许嚣张跋扈,空有一身强大修为,却是个没脑子的废物草包,如今看来,显然并非如此。
他本打算给苏雾许下【牵丝】后便与她撕破脸,如今却是要另作打算。
“世人言语,一传十十传百,总会变了味。”苏雾许抬手接住散落而下的月光,舒服地眯了眯眼,从半空勾出一块弯月形镂空玉牌,伸手在玉牌上一点。
一道灿金色的雕花木门忽然凭空显露出来,推开木门,露出喧闹街市的一角,苏雾许回眸微笑对郁矢道:“你陪我去遗珠道置办些东西。”
月族人得天道宠爱,容貌惊人,苏雾许笑起来甜美可爱,如同橱窗中精致漂亮的瓷娃娃。
郁矢失神一瞬,很快便垂下眼,抿住唇角。
遗珠道是奉玦少尊玉惊晏借助灵物明曦玉的力量开辟出来的空间,类似于凡间的集市,只需持有玉牌便可入内。
郁矢与苏雾许方一进去,便受到了许多人瞩目。
“那不是苏少尊?听闻她前几日收了个弟子,是春溪林郁家的人。”
“喏,旁边那个便是,听闻这两日受了不少折磨,爬了九百九十九级云梯呢。”
“要我说,苏少尊不愧是凡尘界第一纨绔,连郁家的人都敢收,那可是.....”
“嘘,住口!你不要命了?”
郁矢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低声交谈的两人,眸中闪过嘲讽之色。
苏雾许带着郁矢招摇过市,走进一座三层高的小楼。
楼内的侍女如同见到了钱袋子,眉开眼笑地迎上来,“恭迎少尊驾临鸾羽阁,今日阁JSG中恰好上了新款的琉纱裙,少尊可要瞧一瞧?”
苏雾许扫了一眼阁中花里胡哨的裙子,淡声道:“不必,拿纸笔来,我要定制。”
她今晨有幸目睹了原主的衣柜,险些被那五彩缤纷如同彩虹的衣裙闪瞎了眼。
今日穿的这身,还是用身上一片荷叶化成的。
侍女很快取来纸笔,领着苏雾许到后院僻静之地,又端来几盘瓜果点心。
苏雾许回忆着自己常穿的衣裙样式一张张画着设计图,郁矢站在她身后,眸中闪过探究之意。
云麓少尊苏雾许不学无术,连罄山居的大门都不曾踏进过,何时有了如此精湛的画工?
苏雾许画好图纸,拿给侍女去制衣,走到外间,余光瞥见郁矢一身终年不变的黑衣,对他道:“你去挑几件合身的衣服。”
奋力啃果子的零零闻言,一噎,呛出了眼泪。
宿主居然要给大反派买衣服,那可是大反派,她的死对头!!!
郁矢也觉得苏雾许给他买衣服一事太过匪夷所思,下意识地拒绝:“师尊,我的衣服够穿,不必再买。”
苏雾许瞪他一眼,不耐烦地道:“让你去便去,磨磨唧唧的。你整日穿身黑衣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丑得我险些瞎了眼。”
郁矢:“......”
零零:“......咳咳咳。”
在零零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中,郁矢不情不愿地跟随侍女去挑衣服。
末了抱着三件衣服出来,清一色的黑衣,只是暗纹各有不同。
苏雾许沉默半响,伸手捏了捏眉心。
对郁矢的审美彻底失去希望,苏雾许只好亲自上阵,眼睛都不眨一连指了十几件衣服,让侍女熨帖好包起来。
郁矢心情复杂,轻声问:“师尊为何要给我买衣服?”
不是说,收他为徒,是为了好玩么?买衣服也是好玩?
“我见不得丑东西。”苏雾许丝毫不知委婉如何物,直言不讳。
分明是十九岁的少年郎,生得一副好容貌,该是最意气风发得年纪,却整日阴沉沉地穿一身黑衣,连云杉林的云杉都比他养眼得多。
若是方才郁矢还以为苏雾许是在戏弄他,现在看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郁矢明白过来,苏雾许是真觉得他丑。
郁矢不自觉地看向鸾羽阁墙壁上镶嵌的水镜,镜面映出他的样子,一身黑衣,墨发高束,面部轮廓分明。
旁侧的置衣架后,还有几个女修在偷偷看他。
可是苏雾许说他丑......
郁矢倏然沉下脸,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他竟被苏雾许牵着鼻子走!
第6章 起床气
鸾羽阁的侍女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一刻钟便将包好的衣服拿来交给郁矢,同时递给苏雾许两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少尊定制的衣裙需得再等三日,这两件是阁主亲自设计的衣裙,尚未展出,赠给少尊。我方才已让阁中的绣娘在裙摆上绣了少尊喜欢的金莲纹样,少尊穿上定然光彩夺目。”
苏雾许所画的设计图上都带有金莲纹样,侍女心细,便自作主张在裙摆上也绣了金莲纹样。
苏雾许很满意,掏出灵卡递给侍女让她去划账。
郁矢自觉接过锦盒抱着,苏雾许看他大包小包地很是不便,找了一个介子囊给他。
递过去时,习惯性地在介子囊上打了一抹金莲印记。
“多谢师尊。”郁矢接过介子囊,垂眸看着那上面的金莲纹样,眉心微蹙。
苏雾许,似乎很喜欢金莲。
郁矢的猜测在一刻钟之后得到了证实,苏雾许带他逛了好几家专卖灵花灵草的店,以重金购置了五百株金莲。
买完衣饰以及金莲的苏雾许十分满意,一指点在玉牌上,灿金色的雕花木门再次浮现。
推门而入,风雪扑面而来,郁矢眯了下眼睛,但见眼前一片白雪皑皑。
是重雪崖。
不远处是一个弯月形湖泊,苏雾许脚步轻快地走到湖边,对郁矢道:“愣着做什么?把金莲给我。”
郁矢猜不透苏雾许是何意,走过去拿了两株金莲递给她。
寒风萧瑟,以郁矢如今的实力不足以抵御重雪崖的风雪,不由得皱了皱眉。
一道温暖的结界落在他身上,隔绝了寒意。
金莲放在圆形的水晶器皿中,苏雾许打开一个器皿,吩咐道:“再拿几株出来,帮我拆开。”
暖意如春日微风拂遍郁矢全身,他轻抿唇角,顺从地替苏雾许拆开水晶器皿。
苏雾许拿着一株金莲,用灵力包裹着往湖中放。
此前路过重雪崖她便看到这里有一个湖泊,只是光秃秃的,看着很丑。
瑶池金莲是天生灵物,喜爱一切美好的事物,苏雾许绝不允许自己眼前有任何丑东西。
灵力包裹着金莲轻盈地沉入湖水中,根部堪堪触及到水面,莲叶上便瞬间结了一层冰霜。
下一瞬,整株金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谢。
苏雾许眉心轻蹙,喃喃地道:“是因为太冷了吗?”
苏雾许在金莲上裹了厚厚一层灵力,缓缓将金莲放入水中。
金莲再次凋谢。
郁矢近乎恶劣地,冷眼看着苏雾许一次次失败,虽然知道原因,却不曾出声提醒。
原来高高在上如云麓少尊,竟也会有束手无策之时。
苏雾许忽然停了手。
——睡醒的零零给她传输了一道讯息。
重雪崖的月泉是仿照灵族的冷月池做的,泉水是曾居住在华亭仙居的月族族长,也就是苏雾许的父亲月矜寒从灵界带来的,能消融灵力,苏雾许就算试一百次也不会成功。
按理说苏雾许身为华亭仙居的主人,理应知道这些事,但她自出生起便死了母亲,父亲也下落不明,无人敢和她提及这些事。
空有尊贵的血脉与身份,看似风光,却只能活在他人或敬畏或讥讽的目光下,十余年来无人敢亲近,难怪原主养成了那样跋扈的性子。
苏雾许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身为莲泽神君被神族供奉的自己。
神族对她很是尽心尽力,有求必应,但从不亲近她,总会隔着一段距离仰望她。
唯一敢和她亲近的,是自幼照顾她的侍女青竹,那丫头初到瑶池时也不敢靠近她,说话做事拘谨得很,后来才放开了,脸上的笑也渐渐多起来。
苏雾许垂下眼睫,把剩下的金莲放回水晶器皿中,收进自己的储物镯里。
临走前,侧头看了郁矢一眼,撤去他身上的结界。
郁矢为了报当年踩花之仇一直有意无意留意着原主的消息,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他故意不告诉她。
可恶极了。
寒意瞬间侵袭郁矢,他看见苏雾许神色不虞,只以为她屡次失败心情不好,终于收了作弄的心思,决定告知苏雾许种不活金莲的缘由。
“师尊,月泉中的水是从灵族冷月池引来的,是死水,万物不生。师尊不若将金莲种在别处?”
苏雾许漫不经心地道:“我想种在哪便种在哪,我说它能活,它便一定能活。”
郁矢好脾气地笑道:“师尊说的是。”
郁矢刚刚那个表情,一定是在嘲笑她自不量力。
抬手召来一团云,苏雾许踏上云团,没好气地对郁矢道:“你自己走着回来。”
郁矢看向重雪崖蜿蜒不尽的山道,眸光一沉。
苏雾许这是在把种不活金莲的气撒在他身上?
唇角堪堪垂下,郁矢看见苏雾许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道:“你若是下次再故意不告诉我,看我出丑,我便在重雪崖挖个坑,把你埋了。”
郁矢:“......”
她是如何知道的?
目光一转,郁矢看到被苏雾许捏在手中圆滚滚的零零,霎时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