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融于云麓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整个云麓像是被雨水洗过一般,清新明丽,浓郁的灵气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瑞兽赐福,泽被云麓。
白泽绕着整个云麓飞了一圈回到观星台,看见苏雾许靠着椅背坐着,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旁边有一个俊俏的少年正神情关切地看着她。
白泽回忆了一下苏雾许进雾山灵泽的全程以及她走时如常的面色,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丫头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现下只怕又在作弄人了,那少年郎也是可怜。
白泽想了想苏雾许给自己的金莲和蝴蝶,最终还是目不斜视,昧着良心走了。
祭礼结束,福泽顺利降下,云麓众人都很高兴。
苏雾许与郁矢回到华亭仙居,郁矢主动去给苏雾许做晚饭。
因着苏雾许身体虚弱,郁矢熬了一碗滋补的药粥,加了些糖进去以免太苦。
零零眼巴巴地看着那碗粥,不住地吞口水。
它也饿了一天,只啃了几个灵果,就没人想着给它也弄点吃的。
庭院内数盏琉璃灯长明,郁矢垂睫看着苏雾许,眸中闪过挣扎之色。
近几日相处下来,苏雾许并不似传闻中那般嚣张跋扈,也并未苛待他。
郁矢张了张嘴,将要出声,郁迟的声音却又响在耳畔——“焚灵台四十九人的鲜血,不能白流。”
郁矢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神色变得冷硬。
他垂眸看着袖子上的金莲纹样,记忆回到久远的春日,春寒料峭,身穿红色纱裙的苏雾许夺过他手中准备去祭奠母亲的鸢萝花,掷在地上,随意踩毁。
末了嚣张地道:“我看上了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白色的缎面绣鞋沾染了鸢萝花汁,透出一抹鲜红,像脏污的血。
年幼的他跪在地上,五指深深陷进泥里。
郁矢的眸光彻底冷下去,不再犹豫,将粥放到苏雾许身前的桌案上,同时掌心里溢出一缕黑色雾气,缓缓朝苏雾许飘去。
苏雾许慢条斯理地吃着粥,敏锐地察觉到粥里有一丝极淡的血腥气,若非她平日里对吃食很挑剔,只怕根本察觉不到。
看来【牵丝】的引子,是血。
苏雾许任由黑色雾气渗进自己体内,随后猛地将勺扔回碗里,不悦地道:“你做的粥太苦了。”
同一时刻,郁矢眼前一片金光熠熠——他看见苏雾许云鬓花颜,端坐瑶台,身后金莲灼灼,绵延万里。
如同一轮高不可攀的太阳。
幻象只持续片刻便消散,出现在郁矢眼前的,仍是苏雾许带着些许稚气的脸。
苏雾许皱着眉,不满地道:“我今日劳心劳力,你竟还给我做这般苦的粥!”
郁矢淡漠地垂下眼睫,“弟子知错。”
“我看你分明是故意的!”苏雾许将恶毒师尊演绎到极致,蛮不讲理地道:“你现在便去重雪崖跪着,没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郁矢尽心尽力地扮演尊师重道的好徒弟,顺从地道:“谨遵师命。”
郁矢离开寝居前往重雪崖,苏雾许目送他走远,眉眼舒展开来,哪还有半分骄横无礼的样子。
零零对苏雾许竖了个大拇指,“宿主的演技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郁矢走到重雪崖上,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云麓少尊刁蛮任性,做事全凭心意,他并不意外苏雾许会罚自己来跪重雪崖。
冷意渗透骨髓,重雪崖上并无灯盏,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暗沉沉的黑色。
不知怎的,郁矢忽然想起苏雾许那日不自量力想在月泉中种金莲,便侧过头,朝月泉的方向看了一眼。
本是漫不经心的一眼,郁矢却好半响没移开目光。
月池中金莲灼灼,淡金色的光芒穿透黑暗,如同熠熠的星光。
苏雾许,竟真的将金莲种在了寸草不生的月泉。
郁矢想起前两日去给苏雾许请安,看见她手拿书卷,桌案上摆满了瓶瓶罐罐与金莲。
原来她从那时便开始钻研。
郁矢忽然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苏雾许。
外人盛传苏雾许娇纵任性,他眼中的苏雾许亦是如此,可是几日相处下来,苏雾许令他吃惊的地方实在太多。
她并不似外界传闻那般跋扈,反而很聪明,精通术法与绘画,动手钻研的能力也极强。
郁矢收回目光,心中不可遏制地生出些许疑惑。
一个人不可能在短期内发生如此大的改变,要么传言有误,要么,现今的云麓少尊......已换了个人。
*
祭礼过后的第二日,卫拂秋来访。
卫少尊是被沈峪领进华亭仙居的,碍于沈掌门的面子,苏雾许不好直接赶人,只好泡了一壶茶在庭院招待卫拂秋。
茶水泡好,苏雾许倒了一杯递给卫拂秋,冷淡地道:“卫少尊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卫拂秋抿了一口茶,皱了皱眉,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温和笑道:“今日这茶苦得很,你便这般不想见我?”
苏雾许不咸不淡地道:“既然看出来了,又何必问?”
卫拂秋擅自把她变成猫一事,她还没找他算账。
卫拂秋面色不变,“我今日来,是受长生殿使者之命,来问一问你,为何要打碎祭钟?”
长生殿掌管灵族大小事务,类似于凡尘界的仙盟,权力极大。
苏雾许漫不经心地道:“这钟吵得很,我不高兴,便砸了。”
“这倒是你的风格。”卫拂秋无奈地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祭钟是长生殿赐下,你随意打碎,总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苏雾许双手交叠放在桌案上,从容不迫地道:“何须JSG交待?长生殿不满,撤了我的少尊之位便是。不过据我所知,现今除我之外并无合适人选来供奉白泽。”
“你这丫头愈发无法无天了,连长生殿都敢威胁。”卫拂秋眉头轻皱,不赞同地道:“你与他们服个软便是,想来他们也不会太为难你。”
苏雾许好整以暇地看着卫拂秋,态度坚决地道:“你想重回灵界,我却不想,我不会对他们低头。”
卫拂秋叹了口气:“你......罢了,此事我来处理。”
毕竟是故人遗孤,卫拂秋多多少少会对苏雾许纵容些。
“你前几日强行冲破封印,可养好了?”卫拂秋问。
提起此事,苏雾许便格外生气,正色道:“卫拂秋,我做事自有自己的考量,不喜欢处处有人管束。”
卫拂秋态度很坚决,慢条斯理地道:“你娘亲将你托付给我,我便要对你负责。你做得不对,我自当罚你。”
苏雾许伸手按了按眉心,不悦地道:“我做事无需你来评判对错。”
卫拂秋沉默半响,决定不和苏雾许计较。
怪他平日里耽于处理事务,对苏雾许疏于管教,这才养成了她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卫拂秋耐心也已耗尽,站起来要走,临了又回过头,对苏雾许道:“近几日孤荆生不安分,你小心些。”
孤荆生,沧辕少尊,擅毒,一向与苏雾许不对付,每隔一段时日总要派人来暗杀苏雾许,其心智之坚,实属罕见。
苏雾许应了声好,待卫拂秋走远,便叫上零零去重雪崖。
今日天气晴好,正是赏景作画的好时候。
*
郁矢跪在重雪崖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崖壁上的白色蝴蝶。
日光正盛,重雪崖上却大雪纷落,积了厚厚一层雪,跪在地上,膝盖便深深陷进雪里。
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体内,郁矢眨了眨眼,长睫上雪沫簌簌而落。
视线模糊一瞬后变得清明,郁矢看见崖壁上的白色蝴蝶展翅而起,翩然飞向入口。
苏雾许着一袭莲纹青衣,如闲庭信步向他走来,旁侧的小松鼠浮在云上,爪子紧紧抱着一摞画具。
郁矢长睫微垂,嗓音沙哑地道:“师尊。”
苏雾许淡淡颔首,指挥着零零支好画板,召来一团云当做凳子,坐在月泉边,拿了画笔开始画画。
零零尽职尽责地给苏雾许研墨,通过系统与她交谈:“宿主,来都来了,为何不趁机刷刷虐心值和虐身值?”
苏雾许执笔蘸墨,漫不经心地道:“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跪在此处已是勉强。”
苏雾许执笔信手在画卷上描绘,堪堪勾了一个轮廓,一只纸鹤便停在画板上。
纸鹤煽动翅膀,流光落下,浅蓝色光幕里浮现一张甜美的少女脸庞,“少尊,南葭有事求见。”
第9章 踩了一脚
跪在后头的郁矢,神色微动。
他看不见人,却记得这个声音,那日在庭院,沈南葭曾帮他说过话。
“进来吧。”苏雾许随意一点头,蝴蝶飞离去给沈南葭引路。
片刻后,身形窈窕的少女乘着仙鹤落在重雪崖上,沈南葭自仙鹤背上一跃而下,向苏雾许施礼:“见过少尊。”
“何事?”苏雾许抬眸看了沈南葭一眼,低头继续作画。
不愧是书中女主,生得一副好容貌,眉眼间尽是灵动之色,谁看了都喜欢。
沈南葭上前,递给苏雾许一个锦盒,“爹爹说少尊为祭礼伤了元气,特意让我将这些丹药给少尊送来。”
沈南葭好奇地瞧着苏雾许,不明白为何这一向不爱书画的少尊忽然开始画画。
但她视线一偏,看到后头跪着的郁矢,柳眉轻蹙。
“有劳你送过来,替我谢谢沈掌门。”苏雾许腾出一只手隔空把锦盒收入介子囊中。
沈南葭偷偷看了郁矢好几眼,见他跪在风雪中,面色苍白,身形瘦削,动了恻隐之心。
她大着胆子道:“少尊,重雪崖寒气重,郁师弟不过刚入云麓,跪久了,只怕身体吃不消。”
苏雾许顿笔,侧头看向郁矢,淡声问:“你受得住吗?”
郁矢看了沈南葭一眼,垂眸道:“回师尊,弟子受得住。”
苏雾许蘸了墨继续提笔作画,漫不经心地道:“你听到了,零零,送客。”
乍然被点名的零零一个激灵,忙放下墨块,拍了拍黑乎乎的爪子,坐在云团上,对沈南葭绅士地比了个请的手势。
沈南葭抿了抿唇,虽不情愿也只好离开,走出去几步又回头对苏雾许道:“郁师弟毕竟是云麓弟子,还望少尊手下留情。”
苏雾许敷衍地应了一声。
沈南葭乘着仙鹤离去,苏雾许画完最后一笔,抬眸看向郁矢。
在重雪崖跪了一夜,郁矢发上结了薄薄一层冰霜,嘴唇冻得发白,但他却跪得笔直,甚至不曾瑟缩一下。
苏雾许心中对郁矢多了几分赞许之意,估摸着他已快到极限,走到月池边摘了一朵金莲提炼成灵液,与白泽血混在一起,送至郁矢身前。
她淡淡吩咐:“吃了。”
郁矢犹豫一瞬,将灵液喂进嘴里。
浓郁的灵息与生机之力从喉咙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一瞬间郁矢恍惚以为自己置身于春日的暖阳里,四周弥漫着阵阵暖意。
因抽取心焰而枯竭的识海,也得到润泽,灵力如涓涓细流汇入,灌满了整个识海。
郁矢微怔,茫然地看向苏雾许。
她为何,要帮他修复识海?
“看我做什么?打坐吸收灵力。”苏雾许召来一团云坐上去,百无聊赖地等着郁矢吸收灵力。
白泽血的生机之力很温和,但郁矢识海破损已久,修复期间难免不会出什么意外,她需得时刻留意着。
零零头顶大大的问号,不解地问:“宿主,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不是在罚郁矢跪重雪崖吗?怎么又帮他修复识海了?
“正所谓破而后立,绝处逢生。”苏雾许一只手撑着下颚,懒洋洋地道:“重雪崖环境恶劣,郁矢待在此处,识海内的灵力会很快消耗一空,我再用白泽血与金莲助他修复识海,他修炼起来便会更快些。”
“可是,即便郁矢的修为与宿主相当,不完成关键剧情点,宿主也无法完成任务。”零零的长胡子纠结地皱起来。
“我知道,但我不喜欢坐以待毙,此刻助他修炼,日后完成任务也能快些。”苏雾许并非鲁莽之人,做事有自己的考量。
现今穿书女主来的时间未定,关键剧情也急不得,唯有帮助郁矢修炼一事是她能做的。
“宿主真敬业!”零零圆眼睛里冒出小星星,企图去蹭苏雾许,被苏雾许躲开了。
苏雾许等郁矢的情况稳定下来,对他道:“你前几日渡劫的地方,是西边的云杉林,雷劫劈坏了大半云杉。”
这是要找他算账了。
郁矢顺从地点了点头,“是弟子的错。”
苏雾许对郁矢乖觉的态度尚算满意,语调软了几分,“既然云杉是因你而毁,那你便去清理残局,重新种上云杉。”
郁矢沉默片刻:“……可还有别的?”
“别的?”苏雾许奇怪地看着他,想起自己如今是恶毒师尊,便又补了一句:“稍后我会让人把云杉送来,你不许用灵力,要亲力亲为,一株株种好。”
郁矢:“……好。”
苏雾许……不借机折磨他吗?比如关禁闭,或是让他受刑。
苏雾许忽视郁矢怪异的眼神,离开重雪崖去用膳。
郁矢目睹苏雾许走远,长睫垂下,眸光暗沉。
苏雾许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意,不高兴了便罚他跪重雪崖,高兴了便替他修复识海。
他倒宁愿她一直苛待他,也好过如今这般反复无常,让他不知该如何对她。
苏雾许放在画架上的画纸被风吹动,落在郁矢身前,郁矢伸手捡起那幅画。
画中是大片华光璀璨的金莲,袅袅娜娜地立着,远望如同一片灿烂的晨曦。
水面之上有一道蜿蜒回廊,未曾画完,只能隐约看出一个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