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
赵清幼依稀听到了萦萦娑娑的奇怪声音,她双目睁开定睛一看,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她的面前爬满了各式各样歪七扭八的虫子, 外表有的黝黑,有的呈乳白色,有的如同蚯蚓一般在蠕动身子,有的像蜈蚣有着数不清的脚。
这些微小但是却奇丑无比的虫子布满了她的周身,虫子发出着奇怪的鸣声,听着便让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赵清幼瞧着这些东西不禁胃内开始翻腾蹈海了起来, 手捂住嘴干呕了几下。
就在她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些鬼东西的时候,刚一抬眼赵清幼便看到谢听迟被吊在了一棵树上。
谢听迟双眸紧闭,薄唇发白毫无血色,更加可怕的是他的身上爬满着虫子。
这些虫子肆意妄为地钻入他的衣领之间, 侵蚀进入他的皮肉,原本修竹一般的手现如今已经血肉模糊, 就连俊朗的脸庞也在这些虫子的作祟之下开始腐烂, 惨不忍睹。
赵清幼瞬间心中一阵心惊肉跳,大声地呼唤着他道:“谢听迟!谢听迟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回应她的仍旧是这些恶心的虫鸣声。
无论赵清幼喊得在大声谢听迟都无动于衷。
赵清幼看着脚底下虫子仿佛虫林般密布,咬紧牙关忍着心底的不适, 闭着眼抬脚直接踩了上去往谢听迟那边快速地跑去。
她的脚踩过那片虫林,发出了“噗嗤噗嗤”的声音, 那些被踩碎的虫子身子裂开喷出了黏液溅到了她的衣裙上, 散发出来一股恶臭。
赵清幼赶紧用手捂住了鼻子加快步伐。
就在她即将伸手能触碰到谢听迟的时候, 眼前的谢听迟却倏然睁开了眼,毫无防备地撞上了赵清幼的目光。
赵清幼愣住了神, 谢听迟原本漆黑如墨点般好看的眸子如今鲜红如血, 宛如一头炊毛饮血的恶狼, 死死地盯着她,露出狠厉的眼神,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赵清幼曾未见过谢听迟这般模样,陌生至极,手颤颤巍巍地悬在了半空之中不敢去触碰他,“谢......谢听迟,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谢听迟身上的那些虫子似乎开始暴动了起来,不安地扭动着,竟突然弹射地从他的身上飞了起来,向赵清幼而去。
一时间,周围的那些虫子也好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一般,不约而同地开始躁动了起来,以她为中心聚集了过来,有的长着翅膀的便直接向赵清幼俯冲而去。
数不尽的虫子宛如下雨一般袭来,赵清幼被笼罩在黑暗之中,无处可逃,她回首一把抓过了谢听迟的手,想要扯断缠绕着他的藤蔓树枝:“快走!快逃!”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聚集着的虫林如混沌之初的包围圈,将他们包围在了里面,然后迅速聚拢朝着两人冲去。
赵清幼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下一秒她一声惊呼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气喘吁吁,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快,仿佛要从她的胸膛这里直接跳出来。
浑身汗湿得像是刚从湖里面被打捞上来,背脊上一阵黏腻冰凉,让她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冷颤,头脑沉重仿佛被压了千斤的石头。
“公主!公主你醒了,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急切的关心声传来,赵清幼脑海里一片混沌,愣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她抬眸寻声源看去,是乐兰担忧着急的脸,她不停地拿着布替自己擦拭着脸上的冷汗,双眼哭得红红的像是两个核桃一样肿着。
赵清幼启唇,嘴唇干涩地几乎要皲裂,喉咙也沙哑得厉害:“乐兰?你怎么在这?”她不是应该留在村子里等待着吗?
随着理智的逐渐恢复,赵清幼也慢慢稳住呼吸平复了下来。
乐兰泪眼婆娑,带着哭腔地道:“乐竹和颜将军来的时候,奴婢便跟着他们一起来了,没想到翎州城竟被数万北周军队给包围着。颜将军带领人马与之激战,具体如何奴婢不知,但好在最后总算是大获全胜,谁知刚寻到公主,您便一直昏迷不醒着,奴婢快担心死了。”
乐兰跪在她的床榻边,涕泪俱下地乞求道:“公主,求求您下回一定不要扔下奴婢一人,无论是生是死奴婢都要跟着公主一块,奴婢不想见到公主痛苦难受的样子。”
赵清幼看着她涨红的脸,哭得抽抽噎噎的,知道这一回这丫头是真的吓坏了,于是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安慰道:“我答应你,别哭了,鼻涕都沾在我衣服上了。”话语中却没有一丝责怪的意味,反倒含着些许愧疚。
“呜呜呜......对不起。”乐兰一边泪眼朦胧,一边又乖巧地帮赵清幼擦着衣袖,不禁让人觉得又可怜又好笑。
赵清幼很快便反应过来方才乐兰说的话,问道:“你方才说颜将军来了?”
乐兰点了点头,控制不住地抽噎着道:“他们都在外面候着您呢,都十分担心您。”
听罢,赵清幼便要起身下床。
“公主,您还不能下床!”乐兰阻止道。
赵清幼推了推她的手示意已经无事了,尽管全身现在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腿脚还发着软,但她还是坚持要下床。
乐兰拗不过她,只能为她披了一件翠荷花边的披风。
赵清幼刚推开门便看到院落里站着好些人,一看到她出来,两个身材魁梧雄壮的中年男子关切地拥了上来,面色担忧道:“娃娃,你怎么出来了?”
“身子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看到两人后,赵清幼缓缓露出了一个笑意,唤道:“二舅舅,小舅舅。”
他们是颜家常年戍守边地的颜继和颜绍,当时赵清幼把乐竹支开,一来是为了让乐菊能够放松警惕露出马脚来,二来便是让她带着自己的家书去寻找颜继和颜绍,带着兵马赶来支援。
“得到你命人送来的家书后,我和你小舅舅就立刻派人前去侦查北周人的奇怪举动,发现他们果真在偷偷行军往翎州城这里来,我们便昼夜不舍地跟着赶往了这里,没想到境内竟然藏着那么多北周军,若是晚察觉一些,倒是我们只怕是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颜继:“是啊。娃娃,你是怎么知道并且还那么冒险到翎州城内的?”
赵清幼刚想告诉他们是掉下吃人谷的悬崖后和谢听迟一块逃出来,碰巧进了翎州城内,但她刚开口便忽然一个激灵地想起了些什么,情绪激动地问道:“谢听迟呢?谢听迟他怎么样了?他人在哪里?”
她猛然回想到了自己方才做的那个全是虫子的诡异且恶心的梦,又想到失去意识之前有人跑来告诉她城门开了,心不知怎么得开始惶恐不安了起来。
谢听迟运用了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惊雷阵来暂时抵住北周军队的攻势,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伤到。
“呃,谢侯爷他......”
“他......”
颜继和颜绍两人支支吾吾了起来,赵清幼的眼皮便越是跳得厉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秀眉拧紧皱成了一团,催促地问道:“他怎么了?”
她生怕下一句话是能够令她崩溃的消息,扶着门框强稳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宛如一朵被风吹得折腰的秀荷。
就在这时,倏然传来了那一阵熟悉的声音,清飚长引,雾凇沆杨,是山间最澄澈爽朗的清泉,是苍山之巅最纯粹的一场雪。
“我在这里,才走开一会就想本侯了。”
赵清幼抬头侧眸望去,谢听迟身着一身玄甲,身姿修长,英姿焕发,宛如大漠之上那一只烈烈翱翔着的雄鹰。
他脸色有些苍白,但不影响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光芒,能在人群之中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
谢听迟没有再用玉簪束发,长长的墨发披下,两鬓的发丝被一根紫薄汗色的丝带简单地扎起,却仍掩不住他身上从身骨之中透出的高傲之气。
赵清幼看着他,心中高高悬起的那一颗大石总算是落了下来,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从紧绷到松弛,一时没有站稳,腿一软便要倒下去。
乐兰赶紧伸手扶住她:“公主!”
谢听迟神色一变,三步并两步地飞快来到她身边,伸手搭在了她的腰际,稍稍用力将她揽住,拧了拧剑眉似有些不悦道:“怎么身子还没好就下床了?我抱你回去歇着。”
接着他又偏头吩咐道:“裴易,赶紧去把外面所有的大夫给叫进来。”
“是。”
然而,谢听迟刚要弯腰伸手去抱她的膝弯便被赵清幼给紧紧地抱住了腰,赵清幼将头深深地埋进了他的怀中,贴着冰冷的铠甲,但却死死地不放手,感受着来自谢听迟身上的那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龙涎香味。
她轻声嗫嚅着:“还好,还好你没事,吓死我了......”
一旦回想起谢听迟被吊在树上让虫子啃食的场景,赵清幼总是一阵心有余悸。还好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如今他还好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是有温度的。
险些她就以为谢听迟要离开她了。
谢听迟低眸看着怀中那孱弱的身子轻轻地发着颤,先是一怔,他没想到赵清幼竟会这般担心自己,不禁欣喜难掩。
但心中又不免开始心疼了起来,搂过她的肩在她的耳边低声地浅语道:“我没事,裴易及时带着铁骑来增援,这一仗我们打赢了。”
已经数不清是几次虎口脱险了,从踏入边界这片大漠开始,随之而来的就是追杀和算计,他们就仿佛是踩在了一个棋盘之上,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
赵清幼与谢听迟每一回都貌似走在了绝处之境,但最后好在,满盘皆输之前他们都力挽狂澜,活了下来。
谢听迟就这样搂着她,两人相依偎着劫后余生的温存,却忽略了一旁毫不知情的颜继与颜绍。
两人本就常年在边地,对御京的消息滞后而不得知,本很奇怪为何赵清幼会与谢听迟待在一块被困在翎州城里,原以为这只是凑巧而已,因为家书上已经写明了赵清幼在查些何事,想当然谢听迟也正好在暗中彻查此事。
现如今看到这一幅心心相依的画面,打碎了他们原来的假象,事情貌似并没有他们想得那么正经。
颜继和颜绍面面相觑,吹吹胡子瞪瞪眼睛,不断交换着眼神催促对方开口。
最终颜继败下了阵来,正要清清嗓子问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时,一个身着红衣护甲的少女与颜家青甲的青年。
红衣少女看到相拥着的两人惊讶地开口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们在做什么......哎呀唔唔唔......”
她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青年眼疾手快地给捂住了嘴,尴尬地陪笑道:“哈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颜淽她就爱胡说八道。”
这位红衣少女便是少小就习武吵闹着要从军带兵打仗的颜家大小姐,颜继的女儿颜淽,旁边的是颜继的独子,颜淽的兄长颜泽。
颜继附和道:“是啊,颜淽她胡说的,你们别放在心上。不过......娃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哥来信的时候只告诉我们你在御京的变化,没告诉我们给你定婚约了啊。”
赵清幼听到婚约后脸上“唰”地一下便羞得染上了云燕赤霞,赶紧摇了摇头,结结巴巴地回道:“没......不是,那个......父皇还未给我们定...定婚约......”
大宋虽然较先前民风更加开放淳朴,但男女授受不亲仍旧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他们两虽已表明了心意,可不仅碰过、抱过,甚至还亲吻过,在外人看来属实有些惊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