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方医生收回手抵在自己唇边咳了咳:“池太太放宽心, 没什么大碍, 今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
罹患重症的病人时日无多,医生也是这样说的,因为除了放宽心已经没有能够排解伤痛的法子了,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舒海灵深深地望了一眼池舟:“不用顾及我的感受,直说吧, 我能挺住。”
方医生失笑, 望着舒海灵一脸“你要是敢说出来我就敢哭出来”的威胁的表情, 好像有点明白池舟为什么会娶她了, 谁能狠心拒绝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呢。
他默默转身离开,给这对小夫妻腾出地方。
舒海灵:“医生怎么说走就走了,是不是要留给家属交代遗言的时间?”这份体贴直叫人心酸落泪。
偏偏这世上还有不体贴的人说着不体贴的话:“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舒海灵:......你不如直接问我葬礼打算怎么办好了。
池舟如此坦然,她反而放下心来,这就意味着她的身体没有问题,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痕,舒海灵提议:“为了庆祝我出院,请你看电影啊。”
上一秒还在忧虑死亡的人下一秒却拿出了电影票,舒海灵的快乐永远如此简单,她太容易满足,反之,他却是满心虚妄,贪得无厌。池舟眼神垂落,瞳眸里深藏黑暗。
“夏辞推荐的片子,她有几分钟的客串,据说很精彩。”
在她的强烈推荐下,池舟似乎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什么片子?”
“《杀死丈夫》。”
池舟:“......”
“虽然它听起来很像烂片,但其实是部大制作电影,导演是那个谁......”舒海灵匆匆上网搜了一下,“嗯......新人导演第一部 作品期待值拉满了,演员阵容也不错,有夏辞,有那个谁......居然还有导演和制片人亲自上阵,诚意十足,不看绝对后悔!”话说完,她一脸期待地望着池舟。
对方思考了三秒,然后说:“把衣服换了,我去取车。”
好耶!他果然还是感兴趣的嘛。
舒海灵打包好行李走下楼才发现她把画给忘了,又回头去取,画框太大塞不进行李箱,她只能用手抱着,视线被遮住一部分,导致她没能发现拐角处突然窜出来的小车,好在池舟出现拉了她一把,顺手接过她的画。
池舟只看了一眼就判断出此画的主人并非舒海灵。
“一个病友送的,挺有才华的吧。”
和完全没有绘画天赋的舒海灵比起来,池舟明显懂的要多一些:“这种风格在青年画廊里很流行,你要是感兴趣等空了我陪你去看。”
自诩为艺术家的舒海灵对有才华的青年都抱有一种惺惺相惜的好感。
“画我看不懂,小伙子人长得确实挺帅。”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回味。
池舟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手指上,问:“戒指怎么没戴?”
“啊?”舒海灵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手,支吾道:“我怕弄丢就给收起来了。”鬼知道戒指在哪里,她醒来的时候手上就是空的。
“当初订下这枚戒指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池舟颇玩味地笑了一声。
舒海灵被他的笑弄得浑身不自在,“呵呵,人的想法都是会变的。”
池舟幽幽地看着她:“你说要用它套牢我,让我一辈子都对你死心塌地。”
舒海灵嘴角一抽,不可能,这么肉麻的台词压根儿就不是她的风格!
她兀自崩溃着,被池舟描绘的十年后她的形象搞得怀疑人生,没注意到那副画被他随手扔进了后备箱的深处。
......
电影院的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香甜味道,舒海灵讨厌玉米,却很喜欢爆米花,她总疑心这里的空气添加了某种迷惑人心的物质,要不然怎么解释用同样的材料却做不出电影院爆米花的独特味道这件事。
他们看的是首映场,人却不多,只有三两对情侣,舒海灵听到一个女孩子用娇羞的语气对自己的男朋友说:“待会有恐怖的东西出现一定要遮住我的眼睛噢。”
遮住眼睛还看什么电影。
还有一对年纪轻轻的小情侣已经迫不及待在人前接吻,站在她这个角度,甚至能看到男男女女嘴边交换又接连的水迹。
像她这样纯粹来感受电影魅力的观众却没几个,惊悚片果然还是比较冷门,市场惨淡。
舒海灵搂着怀里的爆米花桶,表情冷酷,独自站在人群里,那叫一个格格不入。
“妹子,一个人来看电影啊?要不搭个伴吧,这种片子女孩子家看,晚上要睡不着觉的。”
她都已经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生人勿近的嘴脸了,居然还有人过来搭讪。舒海灵随手指了一位猛男:“那是我老公,健身教练,空手道冠军,拳击比赛第一名......”还没等她编完,人就已经跑了。
“刚刚那人找你说什么?”买完饮料的池舟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
舒海灵接过他手里的冰镇可乐:“问路。”
“在电影院里问路?”池舟语气存疑。
舒海灵耸肩:“很少见对吧,我也是第一次碰到。”
眼看池舟仿佛还有话说,舒海灵直接把冰可乐怼到他嘴边,她本意是想堵住他的嘴,这家伙却极其自然地就着她的吸管喝了一口。
“......”这些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习惯又让她开始怀疑人生了,好像他们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亲密地分享同一杯饮料了。
舒海灵的记忆里,给池舟跑腿买饮料的情节不少,替其他女孩子送他饮料的时候更多,她还常常幻想在他的饮料里掺上唾沫,却总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每一次都被池舟侥幸躲过了。
没想到这个梦想还有实现的一天,如今她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了。
舒海灵有点不在状态,电影播了三分之一她都没能融入情境,宁静的画面中突然一声巨响,刚开始还吓了一跳,次数多了她只觉得吵闹。
后半段更加无聊,妻子失手杀了丈夫之后似乎陷入了一种神经错乱,后面一系列恐怖的事件都是她的幻想,从头到尾,她都和丈夫的尸体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在关注故事的发展了,此起彼伏的喘息和娇吟甚至已经盖过了恐怖电影的音效声。
一点恐怖的氛围都没有,空气里只有暧昧的因子在浮动。她终于明白电影院为什么总能登上“最让人心动不已的约会圣地”排行榜了,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没有亲密行为的恋人反而成了异类。
舒海灵并没有觉得心动,她很认真地盯着荧幕,期待着夏辞的登场画面,因为这很有可能是全片唯一的亮点。
坐在旁边的池舟也很淡定,偶尔点评几句,更多的时候都是在默默观影。舒海灵可以肯定,他俩绝对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二能叫得出主角名字的观众。
电影播到尾声,妻子自杀之后夏辞终于登场了,她扮演的角色是一名前来看房的租客,也是发现夫妻二人尸体的关键人物,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她总共说了两句台词:
“有人在家吗?”
“啊——有死人啊!”
然后就美美的下线了,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精彩”的部分,舒海灵感受到了欺骗。
观影感想:有这两个小时干点别的不好吗?
音乐响起,备受煎熬的舒海灵终于可以离场了,她刚要起身,就看到前排小姐姐的上衣被男朋友撩了起来,眼前闪过白花花的一片,她来不及多想连忙转身,捂住池舟的眼睛。
她的手因为长时间捧着可乐而微微发凉,掌心下的肌肤却是温热的,不同的温度让人产生一种错觉,明明彼此靠近,却无法共存于同一个维度,光和影纷繁交错,割裂感应运而生。
昏暗的放映厅里,看不到池舟的表情,却能听见他骤然响起的低沉的声音,带着点蛊惑的意味,在闭塞的空间里迂回。
“要不要接吻?”
第二十一章
池舟的眼睛生得很有特点, 眼窝深邃,眼尾狭长,抬眼的时候目光总是凝聚在一处, 所以显得分外明亮。沦陷在他含情带笑的眸光里的女生曾经为他作了一首酸诗, 具体的内容舒海灵忘了,只记得有这么一句话:你笑起来的时候, 好像全世界的星光都停驻在了眼底。
为此她还专门去池舟眼里找了找传说中的星光。没有名为爱慕的滤镜加持, 就只是比普通人大了一点, 亮了一些, 哪有什么深情和笑意,舒海灵只看到了算计和阴谋。
但是此刻这双眼睛被她遮住了,池舟看不见, 她也不用担心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舒海灵莫名的亢奋,莫名的感受到了一种占据上风的轻松和愉悦。
然后就听见他的声音, “要不要接吻?”
接你个大头鬼啊接!臭不要脸的,公共场合调戏良家妇女,轻浮!可耻!可恨!
池舟没有动, 似乎还等着她主动靠过去献吻, 舒海灵都气笑了,手上暗暗加重了力道。
冷静理智如池舟也受不住了,他说:“是我的错觉么, 你最近怎么有点奇怪?”
舒海灵脑中警铃大震,这家伙过于敏锐了, 不该在他面前放松警惕的。
“你不是喜欢追求刺激么?还特意挑了这样的场合, 灯光暗淡, 人声窸窣,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冒出来。”池舟的声音压的很低,仿佛不能理解似的,“条件都满足了,我也任你宰割,怎么反而停下来了?”
“......”神他妈喜欢追求刺激。你说的是谁,肯定不是姓舒名海灵的这个人对不对?
“不止今天,昨天的你也很奇怪,舒海灵,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舒海灵手掌下移,又去堵他的嘴。“我就是我啊,哪里奇怪了?你才奇怪呢!”
池舟拉下她的手,语气透出几分怀疑,“怎么这么凉,你在害怕?”
巨大的紧张吞没了舒海灵,她甚至已经脑补出被池舟发现身份后送入研究室解剖的场景。
亲一下又不会死,总比鲜血淋漓地躺在手术床上强。做好了心理准备,舒海灵义无反顾地朝着池舟的唇边凑去,那架势,不像是亲吻,像是要牺牲自己燃烧出一整个世界来与敌人同归于尽。
耳边响起叹息般的轻笑,灯花啪嗒一闪,她的唇擦过池舟挡来的手。
“我可没有在人前接吻的癖好。”
放映厅里瞬间亮如白昼,池舟托腮睨了她一眼,脸上是舒海灵最熟悉不过的戏谑神情。
“......”妈的。
......
舒海灵精神恍惚了一整天,状态比起刚受伤那会儿还要差劲,搞得陈家轩不停地偷瞄后视镜。“嫂子,你确定现在就可以去上班了吗?”
舒海灵嗯了一声。
“你说你出身名门,又嫁了个好老公,咱们貌似也不差钱吧,用得着这么拼吗?”陈家轩一边打方向盘一边感慨,他属于平时话多,开车的时候话更多的类型,车上只有两个人,就算舒海灵不说话,他一个人也能滔滔不绝。
舒海灵皱眉:“这就叫拼了?少年,你见过凌晨四点钟的洛杉矶吗?你挤过毫无缝隙的地铁吗?”
“......没有。”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一股浓浓的鸡汤味在向他袭来,陈家轩这人最烦鸡汤,下意识就反驳:“难道嫂子你见过?”
“我也没有。”
陈家轩:“......”
她紧接着又道:“正因为没有,我才觉得自己很幸运。我的父母为我创造了一个良好的条件,让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追寻梦想,就算一头撞死在半路上,还能有被人抬回去抢救的底气。”
不管她做什么选择,嫁人、生子、跳舞还是工作,体验过生命里不曾经历的每一个瞬间,又能有随时重头开始的勇气,所以她是幸运的,同时也满怀着感激。
陈家轩总结了一下,“所以说你的梦想就是工作?”
舒海灵严谨地纠正道:“不,我的梦想是赚钱,谁会嫌钱多呢。”
陈家轩:“......”所以这段对话的意义在哪里?
“做什么事都讲究意义,生活还要不要继续了。”
这句话说完,话唠如陈家轩都沉默了。舒海灵突然发现自己还有成为杠精的潜质,为什么偏偏在池舟的面前,没有机会把这份才能发挥出来呢?她的思路总是莫名其妙就被池舟阻断,这家伙果然是她的克星。
阳光美好,道路平坦,开车都不堵,舒海灵调整好心情,很快就恢复了元气,她的人生信条之一:坚决不让负能量支配自己的情绪!
“嫂子我只负责送你过来,下班的时候池哥会来接你的。”
舒海灵点点头,心里却很矛盾,天天叫人接送未免耽误大家的时间,她自己是有驾照的,但现在的她并没有掌握这项技能,重新去考又会引起池舟的怀疑。星曜离家太远,周边又没有地铁,上下班很不方便。舒家老宅倒是靠近公司,可她又不想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好在爸妈很快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她就搬回去住,范青女士养的几只猫咪,不知道是否还健在。
......
再次见到Trigger的成员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明明只过了几天,有几个人的脸却显得极为沧桑,比大病初愈的舒海灵看着还要憔悴 。
队长齐楚尧换了一个奶奶灰的发色,他的皮肤并不算白,这发色反而显得整个人很没气色。发生了粉丝网暴编舞老师的事件后,齐楚尧仿佛有点尴尬,视线落在舒海灵的脸上像被烫到了似的迅速移开。
“Serein,我们的新曲你听了吗?”第一个说话的人是盛怀杰,他语气如常,走的还是一如既往的萎靡又华丽的路线。他的造型并没有太大改变,因为他本身已经非常符合新曲的风格。
这正是舒海灵感到棘手的地方,星曜把新曲demo发过来的时候,她的脑海里短暂的浮现出了一些画面,当她试图把这些一闪而过的灵感集合起来时,却遇到了困难。
新曲的风格一改往日的吵闹,特意放慢了节奏,但又不是完全的抒情风,还融合了一些流行的元素在里面。舒海灵首先想到了现代舞,现代舞的编舞动作可以很好的突出成员个人的part,她也试着设计了一小段发给星曜的编舞师团队,得到了对方的认可。